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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下皇袍、套上囚衣,南唐後主李煜才成了真正的皇帝

原標題:扒下皇袍、套上囚衣,南唐後主李煜才成了真正的皇帝


文/宋執群



【作者簡介】宋執群,生於一九六零年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梅雨》《望海門》,長篇文化散文《錦上姑蘇》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三十八歲之前,李煜當皇帝,混後宮,風花雪月,紈絝浪蕩,幾乎沒幹過什麼有價值的事,除了寫寫詞。


而在三十八歲之後,他除了寫寫詞,什麼都不能幹,卻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裡留下近三十首空前絕後的傑作,成了真正的皇帝——詩歌的皇帝。



(一)亡國之君,眼裡沒有江山,只有宮女


宋太祖開寶八年(公元975年)臘月,萬里長江已是一江寒流,江南大地也已經千里冰霜。比天地更寒徹的則是蜷縮在金陵(今南京)一隅的南唐小朝廷,因為北宋的十萬大軍已將它的小小江山死死圍困。


未幾,宋軍便攻進了南唐的皇宮,將嚇得魂不附體的南唐最後一位皇帝李煜從後宮的一個角落裡揪出。驚魂未定的他滿眼都是殺戮的刀劍、搶掠的烽煙和四散的逃兵。直到他聽見皇家音樂廳演奏的宮樂,聽見宮女們離別的歌聲,心魂才一下清醒過來,眼裡已沒有了正在崩潰的江山,滿滿的只有那些在槍戟圍剿中為他長歌送別的宮女,彷彿被風雪撕扯的花朵,剎那間,熱淚奪眶而出……在傷心和傷感中,李煜看破了紅塵,不待宋兵動手,即自行脫光衣服,主動讓人綁縛起來,插上荊條,帶上那個最心愛的皇后小周后裸身出城投降,鑽進了宋軍的囚車。



這場景可不是什麼臆想,有他後來的詞《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為證: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除了他的這份「自供狀」,史書是這麼記載的:作為南唐中主的第六個兒子,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並不是他李煜。但他有一個奇葩的特點,就是一隻眼裡長著兩個眼珠子,被認為是罕見的帝王之相。也就是因為這個不可思議,也不知真假的異相,他受到了哥哥李弘冀的猜忌。由於害怕被兄長打擊迫害,他乾脆遠離政治,潛心詩書藝術中尋求解脫。然而,事與願違,歷史偏偏選擇他即位稱帝。


「哎,你們可以逼著我做皇帝,但總不可以逼著我喜歡做皇帝吧?」李煜無奈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雖身披黃袍,但內里仍只是個藝術家。



如此,這個既無經略天下的大志,又無治國理政慾望的昏君,白天的朝堂上難見他的尊容,夜晚的皇家娛樂廳里卻到處都是他神采奕奕的身影。他在那裡聽歌賞舞,與宮女纏綿,玩得興起時,就親自吟詩作畫,寫下了大量輕浮淫艷的詩詞。


比如遺留至今的《玉樓春》:「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開,重按霓裳歌遍徹。」、《浣溪沙》:「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蝶戀花》:「桃杏依稀香暗度,誰在鞦韆,笑里輕輕語。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菩薩蠻》:「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往事難以追回,殘酷的現實卻無法迴避:更為寒冷的正月來了,亡國之君李煜被押往開封,開始他的囚徒生涯。雖然表面上他還被宋太祖封了侯——違命侯。看看這名字,比「囚犯」兩個字更令他羞辱。原因是此前他曾拒絕過投降、招安,不是託病拖延北上,就是進貢祈求苟延殘喘,直至宋太祖大怒「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一舉將他剿滅。



(二)扒下皇袍、套上囚衣,他才成了真正的皇帝


公元976年,三十九歲的李煜被宋太祖扒下皇袍套上囚衣後,成了真正的皇帝——詩歌的皇帝,雖然此前他已經當了十五年的南唐後主,但那只是一個形式上的皇帝。因為在那之前,他那皇袍裡面住著的只是個任性的孩子,甚至連正真的詞人都算不上,至多可算個二逼文藝青年。


現在,他已不再是什麼皇帝,也不再是曾經的他。像所有身陷囚籠的人一樣,全世界只剩下了一個孤獨的自己。令始料不及的是,變成孤家寡人後,他那原先漂浮著的身心,反而奇妙地落到了實處,接到了地氣,他那本來被囚禁著的身體也不是被窒息了,反而像是獲得了重生。剩下的就是,他該怎樣化解從皇帝到囚徒這一難以言說的巨大創痛,該怎樣對自己的身份進行重新定位。

絕望中,真正屬於他的老朋友悄悄回來了,那就是過去被他輕薄對待的「詞」。正是她,此刻像個愛人一樣,悄悄地給他送來了溫暖,使他擺脫了身份的困境。



(《問君能有幾多愁》中的趙匡胤)


「詞」的重新回歸,猶如盛開在巨大災禍上一朵希望的花朵,既給了他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又幫助他超越了身份和政治,走出了牢籠。


於是,身陷囹圄的李煜,重新擁抱了「詞」,找到了後半生唯一的伴侶,找到了一個安放心靈的家園。


腦洞大開以後,李煜的視野便出現了一個全新的詩詞世界: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侵階。一任珠簾閑不卷,終日誰來?


金鎖已沉埋,壯氣蒿萊。晚涼天凈月華開。相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這首《浪淘沙·往事只堪哀》,一改他過去詞作的淫艷輕浮,寫盡了一個從天堂墮落地獄之人的撕裂體驗,釋放出他的詞作風格即將發生巨變的明確信號。


(三)一成真帝家國遠,此生只剩憾與愁


成了詩歌的皇帝,李煜原先的家國便成了遙遠的夢境。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浪淘沙令·簾外雨潺潺》


四十載命運的滄桑巨變,讓被囚的李煜感悟到了世事的莫測和人生的無常,那個只能在夢中享受一刻貪歡的廢帝,那個不敢獨自憑欄一眺故國江山的舊主,用詞寫盡了一個特別的鄉愁。


說李煜寫的鄉愁特別,是因為他的鄉愁具有排他性,是一個做過皇帝人的鄉愁,是一個凡夫俗子不可能產生的鄉愁。試想一下,哪個草根百姓在回憶故鄉時,會把自己的思念跟江山社稷聯繫起來,並上升到一種家國情懷?即便你要刻意這樣做,恐怕也力不從心,無的放矢。一般的詩人,至多也就能夠寫出「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的意境,而不大可能寫出什麼「天上人間」這種高逼格的境界。



能把鄉愁寫到這種境界的李煜,人生雖然黯淡了下來,但詞作,註定將越來越走向輝煌。


也許可以這樣理解,在從皇帝到囚徒的巨大反差中,李煜過去生活的假象便會深度退去,並在他的不斷反芻、咀嚼和審視中顯現本相,露出實質。

在這種反芻、咀嚼和審視中的李煜,是一個徹底的孤獨者,而一個徹底的孤獨者的反省與思考,必將產生某種獨特的價值。因為這時候他所應對的,已不再是他做南唐後主時的實體家國,而是已經變成記憶的虛幻家國。


跳出個人的恩怨,旁觀著歷史的風雲,已經成了政壇局外人的李煜,好像連恨都淡化了,雖然他還是寫了「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但寫得很節制,因為他早已明白,一切都已無可挽回,恨已經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更為重要的是,此時的李煜,已經從對家國的反思進入了對人生的反思,已進入了比恨更高的境界——愁。



正是「愁」這一關乎哲學的根本問題則更加有力地開放了他的視野,開闊了他的胸襟。而這種新的視野與胸襟,也升華了他詞作的品位。使他的詞作擺脫了一己的悲歡,直入人類情感的深處,開創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闊大境界。


(四)一首詞讓他喪了命,也使他獲得了永生


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七夕之夜,銀河生輝,牛郎織女在天堂相會,但四十二歲的南唐前皇帝李煜,卻在大宋首都開封的一間地獄裡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滿地打滾。


這天是他的生日,他剛剛喝下了宋太宗趙光義賜給他的生日酒。那是一壺加入了「牽機葯」的毒酒。這種含有馬錢子和斷腸草的毒酒,是古代君主賜死臣子和后妃的專用毒藥,喝下後酒助藥性會破壞人的中樞神經,導致腹部劇痛,全身抽搐,最後身如彎弓,頭足相接而死,狀若織女牽引織機織布一樣,極為痛苦慘烈,所以被叫做「牽機葯」。



(《問君能有幾多愁》中的宋太宗趙光義)


當初,李煜被俘北宋時,宋太祖趙匡胤為他選了開封城西北角一個種了梧桐的院落軟禁。當天,為了紀念自己四十二歲生日,李煜和身邊的傭人,實為看守就在遠離皇宮的這處梧桐深院里舉辦了一個小小的晚會。喝了幾盞淡酒後,他趁興讓樂工們演唱了自己剛寫的一首新歌《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他身邊的密探迅速將這一情況彙報給了皇上,惹怒了趙光義的龍顏。


這首詞其實是在自言自語,是一個極度孤獨的人在和自己說話。但趙光義可不這麼想。什麼意思,你小子想復辟啊?也太不拿我當幹部,也太讓朕難堪了吧?看看,「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朱顏改了又能怎樣,你小子還想翻天不成?那好,既然你小子賊心不死,那就別怪我下狠手了,那我就讓你死得很難看。怒不可遏的趙光義連夜給他賞賜了「牽機葯」。


這個生於七夕,也死於七夕的傳奇人物,就這樣像一隻煮熟的大蝦般結束了他那大起大落的一生。



本來,被俘三年的李煜已經認輸服軟,早就沒有了重振家國的奢望和雄心。如果不是在此前發生了一件讓他生不如死的事,早就從詩詞創作中獲得了救贖的他,可能就不會填寫這首招致殺身之禍的新歌了。


然而,歷史沒有如果。事情是這樣的:李煜被俘的同年,宋太祖趙匡胤去世,其弟宋太宗趙光義登基繼位,給掙扎在噩夢中的李煜又增添了一重噩夢,那就是他看中了李煜原先的皇后小周后。


李煜在做南唐後主時,雖然後宮佳麗無數,但他最鍾情的只有大小周后姐妹,尤其是小周后。史料記載:小周后十五歲第一次見到李煜時,大她十四歲已是皇后的姐姐正在病中。為了寬慰皇上和姐姐,她即興為他們彈奏了一首《春江花月夜》。當十五歲少女的青春從春、江、花、月、夜中婉轉騰挪出來的時候,李煜恩愛的目光從已經二十九歲的皇后病體上游移了出來。接下來的事情用不著再贅述。故情的結局是,小周后為姐姐探病,卻更快地送了姐姐的命,而姐姐多年前的恩寵隨即在她的身上重演。


我猜想,趙光義霸佔小周后,可能並非全因看中她的美色,而是要藉此更深切地羞辱李煜。不然,他何以非要把一個求歡的行為搞得那麼變態?


據說,趙光義每次要臨幸小周后時,都要派一大幫太監轟轟烈烈地闖入李煜的梧桐院,併當眾將小周后脫光扒盡,然後用幾丈紅綾包裹起來,敲鑼打鼓地將她抬進自己的寢宮。更為匪夷所思的是,有一次,他在強暴小周后時,不僅把宮女太監叫到身邊圍觀,還把宮廷畫師召來,將「臨幸」小周后的實況進行現場直播,並留下紀實繪畫《熙陵幸小周后圖》。關於這幅畫,明代沈德符在《萬曆野獲篇·果報·勝國之女致禍》有明確記載:


偶於友人處,見宋人畫《熙陵幸小周后圖》,太宗頭戴襆頭,面黔色而體肥,器具甚偉;周后肢體纖弱,數宮人抱持之,周作蹙額不能勝之狀。蓋後為周宗幼女,即野史所云:每從諸夫人入禁中,輒留數日不出,其出時必詈辱後主,後主宛轉避之。


「不要說你還當過皇上,這個都能忍,你還是個男人嗎?」也許就是在這次現場直播後,小周后對李煜流露了怨恨與鄙夷。



連愛情的神也閉上了眼,可以想像,這個愛美人勝過愛江山的李煜,這時候該有多麼的孤單與絕望。


俗話說,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李煜反抗了,當然不是用金戈鐵馬,他那窩囊的前半生已經證明了那不是他所擅長的。於是,他只能以筆為刀,用他的詞那把軟刀子捅向了他的仇敵。


可以說,李煜要寫這首絕命詞是遲早的事,因為他早已是「未成曲調先有情」。


於是,一切都像是命運的有意安排,這個只懂愛情,卻誤入政壇的亡國之君,終於用一首絕命之作燃燒了自己,照亮了詞壇,既讓他喪了命,也使他獲得了永生。


(五)作為皇帝,他是個笑話,作為詩人,他是個神話


早在李煜百年之前,十八歲的唐朝傳奇女詩人魚玄機就曾在詩中表達過「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相似意境。她在思念情人李億的《江陵愁望寄子安》中寫道:「楓葉千枝復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但直到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出來,才把「東流水」和「愁」的意境提升到了神品的高度。所以,他的「東流水」和「愁」一經樂工們唱出來,就把趙光義聽炸了。這歌聲中唱的那個「愁」,既愁美到哭,又愁美到崩潰,愁美到讓他絕望,讓他懷疑人生。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我們知道,大宋的皇上都喜歡彈彈琴,畫畫畫,寫寫字,吟吟詩,而這首詞足以讓他立馬意識到,原來他自己的那些附庸風雅的詩詞都不過是狗屎。這不是在打臉嗎?難怪他會怒從心頭起,恨向膽邊生。好,算你狠,你知道我可以霸佔你的女人,卻無法霸佔你的才情,那我殺了你再沒話說了吧?



但趙光義還是晚了一步,在殺了他之前,李煜已經說出了很多名垂千古的話: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除了「剪不斷,理還亂」的家國情仇,李煜還以如此巨大的情感力量,僅僅利用「水」的流動性和一去不復返,就將光陰易逝,人生無常的終極感傷淋漓盡致地抒發了出來,使詞作超越了一己的慨嘆,而抵達普遍的人性深度。


拋卻帝王的身份不說,這樣的李煜,能不讓同為文藝青年的趙光義羨慕嫉妒恨嘛。


從這個意義上講,李煜這個軟弱的皇帝,倒是個很勇敢的詩人。也許從登基的那天他就明白,作為一個皇帝,他註定要成為失敗者。但當這個失敗如期到來時,他並沒有真正地退縮,而是勇敢地扮演了另外一個角色:不能在政治舞台上稱王稱霸,但可以在詞壇上獲得霸主地位。


是的,成為了詞壇霸主的李煜,超越了一個普通的亡國奴的身份,超越了世俗的豐功偉績,成功地把自己重塑成了另一個意義上的皇帝,成為了此後所有婉約詞人仰慕的標杆。


因此,對於李煜的一生,也許可以這麼總結:作為皇帝,他是個笑話,作為詩人,他則是個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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