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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廬山下赤貧的農民,把日子過成了中國文人理想中的模樣

(一)

他的曾祖父是國家武裝部隊總司令,一生叱吒風雲,無人敢與爭鋒。

他的祖父是湖北省武漢市的市長,竟是曾祖父十七個兒子中混得最差的。

俗云:富貴傳家,不過三代。

他的父親作為市長的兒子,卻整天披頭散髮,衣冠不整,只知道聊天遊玩酗酒惹事,簡直活成了一個畜生。

等到他出生的時候,家裡雖不至一貧如洗,卻已經落戶到了江西省九江市的一個偏僻村落。

一個世家子弟,從來沒有享受過一口「玉粒金蒓噎滿喉」的富貴滋味,整日跟著母親在農田幹活。

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況且他們舉家是「窮在深山」,即便是走在鄉間田陌也無人搭理,何況是以前那些顯赫的同族,更沒有什麼往來了。

他八歲的時候,那個遊手好閒的父親就離世了,剩下一對孤兒寡母,好不凄涼。

好在他的外祖父,當時名冠京城的教育局局長,對他經心栽培了四五年,就與世長辭了。

十二三歲的他,也不甘辱沒了祖宗的好名聲。

每日晨起練武,希望能成為曾祖父那樣的人物。

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二十歲的他,習得一身好劍術。

時任軍事參謀的叔叔看他頗有祖上風範,三讓他出去見見世面,並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他含淚舍母,到了京城。

也許是天生無官運,他到那裡呆了三年竟然一無所獲,無奈之餘索性回家。

叔叔又憑著自己的人脈為他謀了份心儀的工作:教師。

在教師這個崗位上,他一待就是七年。

學藝在身,不怕巷子深。三十歲那年,他的一篇文章幾經學生之手傳到了當時江西省九江市市長的手中。

這市長對他讚賞不已,便命人請他,還給他安排了一個小官做。

職位雖低,而年過而立的他已不在乎了,姑且把它當作自己東山再起的一塊小小跳板吧。

官雖小,事卻多。每日不僅要處理公案,而且還得拿捏好錯綜複雜的官場人際關係。

千防萬防,防不了貪污送禮。眼看著自家的門檻要被蠅頭鼠輩踏破,母親日日被聒噪得不得安生,他一氣之下,辭了這個污穢腌臢的地方,又回家種地去了。

辭官事小,謀生事大。看著眼前年歲漸老的母親和有孕在身的妻子,他滿腹牢騷,不知跟誰去說。

幾個月後,妻子難產而死。

他過了四年孤獨憤懣的日子,在自己三十四歲那年再婚。妻子與他還算和睦,而且為他在七年之間生了四個兒子,可天不憫人,卻在他剛過不惑之年的時候患上了癆病,到第二年秋天就與世長辭。

年幼的兒子嗷嗷待哺,沒個女人經管實在不行。母親便與叔叔商議,將同鄉翟老先生的女兒說給了他。

翟老先生為人仁讓,在廬山下開一塊田地,以求終老此生,教育出來的女兒,也賢惠明理,不計得失地照顧著四個幼童。

過了兩年,妻子翟氏給他又添了一個兒子。兩口子的日子過得還算自足,他卻心裡時常莫名悲傷。

加上愈來愈重的風濕病,讓他生出了一種蒼老的感覺,甚至時常想到死,畢竟已經四十七歲了。

四十七歲的他正渾渾時,收到了來自叔叔的信。不必說,定是讓他去京城的。

本已立下不官之言的他卻心動了。看來,不管人生幾許,心中的慾望永遠不會泯滅。

他把一家子大小全盤託付給了堂弟,這個年方十七歲尚未成家的孩子,自己孤身一人去了京城。

這一去,如赴烈火亨油,雖時隔多年,官場還是一派令人作嘔的亂象。

他悔青了腸子,怎會年老失智聽了叔叔的話來到了這樣的污穢之地?真是愚蠢到了極點。

還是早抽身得好,心意已絕的他箭步歸家,不料推開家門的那一刻,聽到母親卧病在床不住地咳嗽。

天命如此,母親大限一到,他也別無法子,只能在家守喪三年。

一眨眼五十歲了。

一日,他坐在門前看著長大了的五個孩子,個個都不成器,不禁悲從心生,要是死了,誰來重振祖上之威風呢?

哎,也許這就是上天給的命運吧。

與其惶恐憂思,不如一杯一杯地喝酒。

不久,叔叔去世的消息傳來,那個三番五次提攜他的叔叔,如今也去了,而他還是提不起的阿斗。

原來叔叔死前,早已留了一封遺囑,薦他去九江市的一個小縣去當縣長。

半年之後,果然接到了詔命。

既然生計難為,不如到老再拼一把。

說好了來做官是為了全家的生計,他卻要命令全縣種上粘高粱,因為高粱可以釀酒。

他的酒癮一年比一年大,即使到了荒年,家裡也得拿出一部分糧食釀酒給他喝。

本該連任六年的縣長,他只作了八十幾天,就找借口辭掉了。

誰讓他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在這死氣沉沉的官場環境中,實在是待不下去。

這一年,他五十四歲,卸下了一身的枷鎖,終於如願以償作了一個地道的農民。

他所耕種的地方,在廬山腳下。雖只有十來畝薄田,養活一家七口還算能對付,就是太累了。

農忙時候,每天早出晚歸,沒一刻能消停。

但對於他來說,這段時光是他一生中最舒心的日子了。

他也在這最舒心的日子裡,寫出了一首一首被後世文人詠唱至今的詩。

(二)

他就是陶淵明,一個愛酒、愛菊、愛彈無弦琴的農民詩人。

他像極了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顏回,人不堪其憂,他也不改其樂。

無論日子多貧,他總有一壺酒,每憂來,以頭上所戴葛巾漉之。南山下,菊叢中,縱心傾飲。

無論世界多嘈雜,他都以琴置於膝上,琴雖無弦,卻能忘情撫之。

友人來了,他與之共坐對飲,醉後輒曰:我醉欲眠,卿且去。

唐代的大詩人李白、杜甫、王維都對他天真任性的生活頗有微詞,卻絲毫不妨礙他成為中國文人完美的標本。

過著中國文人最理想生活的白居易視他為範式。

在文人中登峰造極的蘇東坡在所有詩人中獨好他寫的詩。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和王安石都對他的詩文讚不絕口,認為他是晉宋以來詩人中之冠冕。

直到清朝,他還是歷代以來文人中的千秋第一人。

這個在他的時代身似枯株心似水的人,何曾想過他死後會如此聲名大噪?

他的人生,成了所有中國文人的理想標本。

因為,他將中國文人對自我形象的期許發揮得最完美。

名為淵明的他,也無時無刻都是溫和平靜的神態。

他的身上,沒有魏晉名士的狂狷。

他不談玄,也不捫蚤,更不服藥,所以和那群自詡風流名士的人沒有共同話題。

他的朋友,是晨露、晚霜,是春酒、秋菊,是南山下的風,是田園裡的新苗。

農余,他和鄰人披草往來,濁酒只雞,共話桑麻。

先後四次出仕做官的他內心也有沉重,但他的負擔愈沉,就愈貼近大地,愈趨近真實的自己。

他從來不是一個純粹的士子,更不是一個遁世的隱士。

只因他住在園田,寫著詩,人們便擬了一個「田園詩人」的稱號。

但於他自己,他不過是廬山下一個赤貧的農民,耕田便是他唯一的事業。

(三)

文人眼裡的他,是一個完美的標本。

對於一生追求精神通悟的文人來講,陶淵明的確夠得上這個稱譽。

他的血液里,流淌著一股美的特質。

在西方叫「gentle」,而在東方則是「溫厚」。

這種美,來源於他能夠看見塵世的成功和失敗的空虛,能夠既不迷戀人生,又不敵視人生。

這才是心靈通悟以後所達到的真正和諧的境地。

所以我們看不見一絲一毫的他的內心衝突。

讀他的詩是那麼地自然,看他的生活,也是那麼地毫不費力。

他的詩好像一個溫和柔軟的透明體,是那個曾經孕育過我們的子宮,是我們日夜夢寐以求想要回歸的夢之地。

淵明的美,就在於他沒有像古今文人一樣刻意保持自我白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的質地。他在人生諸苦中遊盪,也時常嘆息,卻從未絕滅過屬於一個人的欲求。

當他被拒絕,他也未見得發出一聲一聲絕望的嘆息,我們從他的詩行裡間,唯一能捕捉到的,就是該盡則盡的無常心境。

人生本來就是無常的,沒有任何人的寂寞、悲傷、孤獨、痛楚可以挽回命運的波瀾。

命運就是命運,就如俗世的空氣,沒有什麼人可以拒絕呼吸。

所以當他寫道:天運苟如此,且盡杯中物,我相信那一刻他是知足的。

宗白華說,晉人之美,美在神韻。

淵明的美,就在於他由內而外流動著一股不沾滯於物的自由精神。

這種精神,賦予他安祥靜穆的眼光,藉此,他才得以洞察人間物象的生命。

他不是憑著人的淺薄視見觀照萬物,而是憑著這種這種精神。

所以,一千六百年過去了,我們每提到菊,就會自然想到他。

他不是種菊人、簪菊人,不是菊花之知己,而是菊花之精。

楊萬里知道這一點,他寫:

菊生不是遇淵明,自是淵明遇菊生。歲晚霜寒心獨苦,淵明元是菊花精。

就像讀莊子,我們不將他視為人、視為仙,而是視作一隻蝴蝶。

在莊子夢蝶的那一刻,他就是一隻蝴蝶。

對於淵明,菊花不正是他的化身么?

他也愛酒,卻不是爛醉,而是自釀、自斟、自飲、自醉、自眠,有著酒人至高的情懷。他醉時,絕不似魏晉名士的放浪形骸,而是信手一揮,「我醉欲眠,卿可去」,一句狂語都沒有。

酒讓他沉斂下來,進入一個平和、舒緩、渾然的內心世界。

故而,在古來酒仙、酒豪、酒鬼的榜上,從來沒有出現過他的名字。

他不似劉伶那樣,醉了則如一個流氓,而是在微醺時撫弄一張無弦琴。

《菜根譚》說:人解讀有字書,不解讀無字書;知彈有琴弦,不知彈無弦琴。以跡用不以神用,何以琴書佳趣?

陶淵明就是這樣,他不是不願好好彈琴,不願讀書求甚解,而是早就做到「不沾滯於物」了。

既如此,不若悠遊於人間的桃花源,作一個「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的人。

淵明是真正意義上的「羲皇人」,對於他的人生姿態,這一支《滄浪歌》最能摹畫。

滄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纓;

滄浪之水濁兮,

可以濯吾足。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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