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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罪案手記:27座合葬墳

那多罪案手記:27座合葬墳

在十多年的懸疑和犯罪小說的寫作生涯里,有和公安系統接觸的機會,了解了一些真實的罪案故事。常常感嘆,某些細節,是寫小說的人無法編造出來的。真實的人性,絕境中的選擇,有時會離奇到超乎小說家的想像。終於,在今年,我和蜻蜓FM合作了一檔有聲收費節目,把採訪到的精彩案子講出來。身為一個作家的習慣,我當然也會在音頻之外將之落成文字。在中國,公安部的大案通報制度是近幾年才實行的,之前很多年裡,特別重大的案件,公眾無從知曉,即便是現在通報的大案,很多細節內情,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也是不會在通報或者日常新聞里寫出來的。我希望這個系列可以成為一個窗口,可以看見我們生存的同一個世界的不同角落在發生什麼,也可以看見人心深處。為了避免給被採訪人帶來麻煩,也為了能讓這個系列可以存活得盡量長些時日,所涉及的所有人名均為化名,大多數時候地名也得隱去。

好好的女孩

這是個沒有公布的案子,我無法公布信源,也必須隱去具體人名地名。

案子發生在中國的一線城市,以下代稱A市。這是該城市自建國以來,發生的最大的單人連環謀殺案。

從2006年到2010年間,有那麼兩三次,凌晨時分,在這座城市郊縣的不同地方,有慌慌張張的年輕女人衝到派出所報案。她們向警察說,有男人掐自己脖子。警察問掐脖子為啥,她們回答大概是搶錢吧。警察沒有過多理會,搶錢還未遂,寶貴的警力沒必要浪費在這上面。不理會的第二個原因,是報案的女人在說起案情的時候,都支支唔唔,明顯有所隱瞞。夜班警察見慣世間百態,很明白她們在隱瞞什麼,也不大高興點穿。這些女人的職業是灰色的,她們是小姐----性工作者。所以,小姐,被搶劫未遂,隱瞞案情,這三樣湊在一起,抱歉了,警力有限,無法追查。這幾個小姐在警局裡魂魄漸定,也就不願意多呆,回去繼續操持自己的營生了。

一直到2010年秋天,出現了另一個活下來的幸運兒。

凌晨三點多,A市市郊的荒涼小徑上,一個男人騎著三輪車慢慢前行。這是他的埋屍之路。一輛大貨車迎面而來,開著明晃晃的遠光燈,快要相會時,按了一下喇叭。在這樣寂靜的深夜裡,喇叭聲凌厲得像道閃電。慘白車燈下,三輪車上突然翻起一個穿著壽衣的長頭髮女人,跌跌撞撞衝下來大喊救命。男人沒想到女人竟還活著,嚇了一跳,不敢去追,騎著三輪車落荒而逃。

這個女人叫陳愛琴,她跑到最近的派出所報警,還穿著那身大紅色壽衣。她對警察講,有人要殺我!接警的是個小警察,很負責,帶著她回到現場,去看有沒有留下物證。周圍走了一圈,竟看見了一個新挖好的大坑。坑挖的很規整,再聯繫陳愛琴被嫌犯穿上的壽衣,警察判斷這不是隨便挖的埋屍坑,而是個正經八百的墓。

挖好墓,再殺人。

這墓有點特別,從大小看,是個雙人墓穴。

情形太過古怪,警方感覺內情不簡單。於是,先按殺人未遂立案,投入警力。陳愛琴說嫌犯自稱王定國,先是以嫖客的身份接觸的,而後又是送花又是約看電影,三個星期以後,已經變成近乎男女朋友的關係。事發地在一個出租屋,陳愛琴第一次答應去王定國的住所發生關係,完事後,陳愛琴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被掐了脖子。在這裡陳愛琴漏說了一個關鍵細節,致使嫌犯的犯罪心理畫像出了偏差。好在嫌犯失手後留下的線索足夠多,並不影響警方查案。警方的進展很快,迅速查明出租屋並非王定國的真實住處,他是認識陳愛琴後才臨時租下的,(出租屋的地點)離雙人墓不遠。至此警方有人提出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猜測,王定國會不會是在決定要殺陳愛琴之後,才去挑選好墓穴所在,然後在墓穴附近找用於殺人的出租屋。這個猜測如果屬實,則意味著王定國預謀深遠,危險係數極大提升。至於他為什麼要殺陳愛琴,為什麼挖了雙人墓,是否還有另一個被害人,太多的疑問,促使警方加大了辦案力度。

三個月後,因為害怕,逃到外省山裡投奔朋友的王定國被捕。這是個身高不足一米七,體格瘦弱,梳中分頭的年輕男人,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像個學生。他素來沉默寡言,警察給他上銬,問知道為什麼抓你嗎,他不發一言。講這個案子的朋友嘿地感嘆一聲,說就是蔫人出豹子。我不禁想到了白銀案,殺了九個女人的高承勇,平素里也是一副老實內向的模樣。

抓到王定國的時候,他同時有好幾部手機,每部手機都在和一個女人聊天,談情說愛。後來查明,那些女人都是小姐。告訴我這個案子的人講到這些小姐,抿一口茶,唏噓說,現在的命案,三分之一是外來務工殺外來務工,三分之一是外來務工殺小姐,三分之一是其它。這座城市裡,高峰時期一年死一百多個小姐。我問為什麼小姐那麼危險,他說沒有任何一個職業會像小姐這樣,掙很多現金還把一家一當都隨身帶著。並且現實是,當她們從搶劫甚至是殺局中逃出,卻無法從警方那裡得到最大程度的關注。

回到這個案子。警察把王定國帶回A市審訊,目前的案情是謀殺未遂,負責審訊的是老公安,他和王定國一對眼,就拉過辦案刑警講,這傢伙不對勁,肯定不止這一個案子。殺過人的,眼睛裡的東西不一樣。我朋友給我舉了個例子,一零年上海世博會,所有公安都被派了去守道口,一輛外省開進來的大巴車停下來,小民警上去挨個地對證件,配了個老公安,什麼都不幹,就是叉著手一個人一個人地看眼睛,小民警查完證件下車,老公安說等等,把第三排那個叫下來。小民警說沒問題啊我對過證件了,結果叫下車一瞧,是個全國通緝殺人犯。

王定國嘴很緊,說就是想搶錢啊,其它什麼都不講。正審著的時候,實驗室傳過來一個比對結果。2006年時候的一宗懸案,當年八月份颱風過境,大風大雨後,在市郊一處綠化帶里,衝出一具被掐死的年輕女屍。屍體剛埋進去沒幾天,還沒高度腐爛。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東西,法醫做完陰試,又在死者指甲里檢出了兇手的皮膚組織。當時在庫里比了一遍沒結果,這兇手沒有前科。這份DNA,現在和王定國對上了。

王定國終於鬆口了。

這具女屍的名字叫劉翠紅,發現時現場除了聞訊趕來的警察之外,更多的是圍觀看熱鬧的群眾,而王定國,就站在圍觀者中間,觀察著警察的反應。兇手都喜歡重返現場,這是真的。

那一年,王定國十九歲。十八歲,他來到A市,這是一切的源頭。

王定國自小在浙江山裡長大。高三畢業,他和青梅竹馬的女友小美打工闖世界。他們進了一家私營棉紡廠當工人,就在A市市郊。包吃包住,一個月工錢幾百塊。

小美長得很漂亮,這樣的美人,沒人覺得她會屬於棉紡廠。工廠的附近有一些夜總會,小姐坐台能拿兩百塊錢小費,沒過多久,小美就在宿舍工友的攛掇下,去夜總會兼職。最初,她白天去棉紡廠,晚上去夜總會,但很快她就不去廠里上班了。因為漂亮,她在小姐這個職業上爬升飛快,不斷地跳槽去更高級的夜場,小費節節升高,每晚接觸奉迎的男人,也越來越有錢。面對這樣的小美,王定國分外地不舒服,他傷心自卑憤怒,多次勸說小美不要干這行,和他好好過日子。但見識過花花世界的小美,已經無法回頭。勸不回小美,王定國打電話給小美的家人,說明情況,希望獲得支持,但他沒想到,小美的家人只想小美多掙點錢,警告王定國離小美遠一點。

青梅竹馬的感情讓王定國不甘放棄,他指望愛情能戰勝金錢的誘惑,直到有一天,小美不告而別,搬離了住所。小美去了市中心一家高檔的夜總會,一晚的小費高達千元,這是在2005年!大概一個月後,王定國找到了這家夜總會,他闖進去,與小美髮生了爭吵,被兩個保安拎出來毒打了一頓,致使他全身多處骨折,不得不返回老家休養。他養了整整一年,為了治病,他父母花光了所有積蓄。在這一年裡,王定國一直在琢磨復仇,不是對小美,而是對這個世界。

2006年,王定國重返A市。他呆在自己熟悉的市郊,白天打點零工,晚上在站街女里尋找獵物。他有兩個標準,第一要長得和小美像,第二單獨行動沒有朋友。不久,他選定了劉翠紅。劉翠紅的價格是五十塊一次,非常便宜,站街女是小姐這一行食物鏈的底端。發生關係後,他和劉翠紅互留電話,此後一直聯繫。小姐是個孤獨的行業,誰不想找個依靠呢,而且王定國長相斯文,沒有攻擊性,很容易讓人失去戒心。兩個星期後,當王定國提出到他家去時,劉翠紅同意了。當天晚上,兩個人發生關係以後,在床上聊天,聊著聊著,王定國突然話鋒一轉,質問「好好的女孩子,為什麼要出來做雞?」這句話,他連問三次,然後不等劉翠紅回神,猛撲上去把她掐死。「好好的女孩子,為什麼要出來做雞」,王定國此後每次殺人前,都會把這句話連問三遍,無一例外。這是一場死亡的儀式,不管受害人怎樣回答,都無關緊要了,因為在問話之前,墓穴就已經挖好。

王定國挖墓是有講究的,他故鄉的那座山,依中國傳統風水學來講,是個好去處,山裡歷朝歷代修了許多墳。所以宗族裡也格外注重墓葬的風水,以便福佑子孫。好的墓穴講究山環水抱,背後有靠左右有護持,也就是所謂的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王定國就是以這個標準挖的墓。偵察員問他,你明明只埋一個人,為什麼每次都挖一個雙人合葬墓?王定國答,我是想和她葬在一起的。同生共死,這是他對小美最終級的念想。他每次選定一個目標,都是把她當成小美的,要在好山好水的地方埋在一起。然而那終究不是小美,雙人墓里,只埋了一個。

殺死劉翠紅讓王定國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快感,但平生第一次挖墓,挖得太淺,屍體沒過幾天就被暴雨衝出來。聽說附近綠化帶發現女屍的時候,王定國魂飛天外,強裝鎮定去圍觀。當時來了好幾車子公安,他和警察對眼,發現警察毫無反應,頓時壯了膽氣。被捕後他對偵查員說,那時候覺得警察都是一群傻X,抓不住他。然後,他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王定國每殺一個人就換一個地方,從2006年到2010年,A市的市郊,他跑了個遍。殺的人越多,他手頭的現金就越富裕,被害人的「等級」也隨之越來越高,從最初的站街女,到髮廊妹,再到夜總會的坐台小姐。他照著小美的模樣選獵物,頭髮、眼睛或者嘴唇,總要有一處相似,然後找一處風水好的僻靜埋屍地,在埋屍地不遠處租一間房子。一切準備停當,他開始和目標接觸,談一場通往死亡的戀愛。等到感情升溫,他就在埋屍地挖一個合葬墓,把獵物約到出租屋。對那些內心柔弱的風塵女人們來說,肯和一個男人回家,意味著關係的真正開始,對王定國來說,則意味著一段關係的結束。他在凌晨三點把穿好壽衣的屍體放上借來的三輪車或手推車,從事先選定的安全路線運到墓穴埋葬。

從身體狀況說,王定國是個男性能力明顯偏弱的人,而正面把受害人掐死,則最能體現他的掌控力。這種上帝感,讓他到後期開始同時和幾個受害人「談戀愛」。在那些甜言蜜語里,也許真的有某些時刻是認真的。當那些形象和小美重合,他的復仇才有意義。然而和其它連環殺手相比,王定國結束得非常乾淨,除了錢,他不留受害人的任何東西,連照片都沒有。他自己手機里唯一保存的,是曾經和小美的簡訊記錄。

王定國的外表是容易讓人失去戒心的。我問我的朋友,遇到這樣的殺人狂魔,該怎麼保護自己。他說人是有安全係數的,沾了黃賭毒富,你的安全係數就會降低。我不明白,怎麼富了安全係數反倒低,他想了想說,如果富到馬雲這樣,可能不一樣吧,關鍵是你不能露富。這是題外話了,我追問,如果安全係數已經低了,碰到王定國這樣的變態殺手,難道只能等死?他笑笑,說你以為陳愛琴是怎麼活下來的。

陳愛琴的命運很坎坷。她是江西人,因為太輕信別人,被騙到A市打工,結果一來就被幾個男人強暴,然後強迫在髮廊里賣淫,賣兩百被盤剝掉一百。過幾個月她找了個機會逃出來,卻並不報警,反倒另找了個髮廊繼續皮肉營生,區別是被盤剝得少一點。她沾了毒,脫了這行不知道該怎麼弄毒資。其實那天晚上,她在三輪車上早就醒了,卻在裝死,等到那輛貨車來,才跳起來逃跑。裝死,鎮定,等待最好的機會,於是她活了下來。

王定國被抓後,一直硬挺到劉翠紅指甲里的DNA比對出來,知道再抵賴不掉,終於崩潰。他自知必死,卻又想活,擠牙膏似的一點一點交待。那陣子,起初偵查員是非常亢奮的,往往晚上王定國交待了一次謀殺,偵查員們整晚不睡覺,第二天一早就帶著王定國出車去挖屍。那些都是再荒涼不過的地方,更沒有路名,幾年過去,王定國卻可以記得一清二楚。每多說一個受害人,案卷就要重新做一次,王定國就能多活些時日。等到了第十個,辦案的刑警覺得差不多了,應該就這些了,結果過了幾天,王定國竟又交待了一個。整整拖了半年的時間,王定國交待了二十七宗,二十七座合葬墓!

第二十七個有點特別,和他交待的第二十六個,差了一個多月,辦案警察真以為就二十六了,沒再多的了。卷宗寫完,結案,要移交了,有一天早上,王定國對看守講,還有一個。此前,他都是夜裡交待的。這個死者,被挖出來的時候已經高度腐爛了,骨齡測試下來被害時只有十八歲,是被害人里最年輕的。做完面部復原,辦案人員都嚇了一跳,這姑娘真漂亮,而且和小美像極了,非常接近。我那個朋友是跟著去過第二十七座合葬墓的,他給我形容,地方在一處高速路橋旁邊的大型綠化帶里,到那兒幾個警察都愣了,真是美極了,墓前頭是一大片的太陽花,各種顏色,警察還採了幾朵回去種。從風水上講,這兒是二十七座合葬墓里最好的。回去審王定國,很反常,關於這個女孩子他是怎麼認識的怎麼交往的怎麼殺害的,啥都不講。臨了只說了一句」差點沒殺她「。

王定國從來沒想過要去殺小美。在他瘋狂殺人的那幾年,他是見過小美的。他在小美上班的夜總會門前,遠遠地看上幾眼,僅此而已。小美生活在A市最中心最繁華的地方,王定國的殺人版圖則始終在郊區。他進不了城,無法融入大城市的燈紅酒綠,那對於他來說是不可接觸的另一個世界,連同小美。面對被他掐死的無辜女性,他有著上帝般的強烈自信,而面對小美時,他深深地自卑著。

王定國被捕後,警察找到了小美了解情況。2010年的小美,是個開著法拉利,在A市買了千萬豪宅的女人。車是個老闆送的,她依然在從事小姐這個行當,但同時也是個媽咪,帶著十幾個更年輕的小姐做生意。警察告訴她王定國的事情,小美很震驚。警察問要不要去見王定國一面,小美說不用了吧,這個人我記得,但他只是我以前的一個朋友。

王定國被執行死刑的時候還不到二十五歲,警方通知他的父母來領骨灰。他父母不要,說王定國不能進祖墳,只當沒生過這個兒子。生前王定國挖了二十七座墓,給自己留了二十七個好風水的穴位,死後,他的骨灰被當作垃圾扔了。

這裡是那多罪案手記,跟我在這裡感受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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