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的春夢裡，除了慾望還有真情

我們每天都會做夢，夢中的世界往往比現實生活精彩得多。夢見了可怕的事情，醒來會慶幸不是真的；夢裡見了想見的人，醒來則會悵惘許久。如果是做了春夢呢？春夢是什麼大家都知道。在古代文學作品中，主人公做春夢的場景更是常常出現。

最有名的有《紅樓夢》里，賈寶玉在秦可卿房裡做的夢，天上人間走了一遭，還被警幻仙子啊「秘授以雲雨之事」。這場夢是全書重要的一回，主要人物的命運伏線一一顯現。

而《牡丹亭》如果用四個字來概括，就是「一場春夢」，杜麗娘愛上了夢中與之交合的男子，這個春夢更是她全部愛情和生命的體現。

在《金瓶梅》中，也有兩次讓人印象深刻的春夢描寫。夢的主人分別是西門慶和他的大老婆吳月娘。今天先來說說西門慶的夢。

如果細讀全書會發現，西門慶這麼一個好色之人，居然很少做春夢，全書明確寫出的只有一次。全書的色情描寫很多，偏偏這個春夢寫得格外哀婉而纏綿，因為西門慶這唯一的一次春夢，夢到的已經死去的李瓶兒。這是個怎樣的夢呢？

第七十一回 李瓶兒何家託夢 提刑官引奏朝儀，西門慶身在東京，住在同僚家裡，這一日：

西門慶有酒的人，睡在枕畔，見滿窗月色，翻來複去。良久只聞夜漏沉沉，花陰寂寂，寒風吹得那窗紙有聲，況離家已久。正要呼王經進來陪他睡，忽聽得窗外有婦人語聲甚低，即披衣下床，及著鞋襪，悄悄啟戶視之。只見李瓶兒淡妝麗雅，素白舊衫籠雪體，淡黃軟襪襯弓鞋，輕移蓮步，立於月下。西門慶一見，挽之入室，相抱而哭，說道：「冤家，你如何在這裡？」李瓶兒道：「奴尋訪至此。對你說，我已尋了房兒了，今特來見你一面，早晚便搬去了。」西門慶忙問道：「你房兒在於何處？」李瓶兒道：「咫尺不遠。出此大街迤東，造釜巷中間便是。」

言訖，西門慶共他相偎相抱，上床雲雨，不勝美快之極。已而整衣扶髻，徘徊不舍。李瓶兒叮嚀囑咐西門慶道：「我的哥哥，切記休貪夜飲，早早回家。那廝不時伺害於你，千萬勿忘！」

…言畢，頓袖而入。西門慶急向前拉之，恍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但見月影橫窗，花枝倒影矣。西門慶向褥底摸了摸，見精流滿席，余香在被，殘唾猶甜。追悼莫及，悲不自勝。

第二日，西門慶路過造釜巷，還專門去打探了一下。

書中寫到這一段，一來要突出李瓶兒在西門慶心中的位置。李瓶兒之死，令西門慶悲痛不已。李瓶兒已死去多時，西門慶還會夢見她，其中緣由不說自明。在夢中，西門慶見到李瓶兒，沒有急於雲雨，而是「相抱而哭」，醒來之後，西門慶更是「追悼莫及，悲不自勝」，還要專門去打探一下，李瓶兒是不是已經投胎轉世。常說西門慶對女性踐踏輕視，能做到這樣，更說明西門慶對李瓶兒的愛之深。

不僅如此，李瓶兒在夢中還告誡西門慶不要貪歡，提防花子虛的冤魂，也說明西門慶對於自己造的孽隱隱有擔心和忌憚。對照後面西門慶之死，也暗示了他最終會死於貪慾過度。這番擔憂和叮囑，在作者眼中，是正房太太才有資格說的話，吳月娘都沒曾對西門慶有如此關懷。

另外，西門慶之所以很少做春夢，那是因為他很少沒有女人相伴。這次做夢，恰恰是他少有的離家多時，獨自安歇，這種狀態讓他很不習慣，心中慾火難禁，才會做春夢。夢醒後，津流滿席，殘唾猶甜正是他性渴望的表現。

也難怪吳月娘、潘金蓮等人這麼嫉恨李瓶兒，美貌多金便罷了，還被薄倖多情的西門慶這麼惦記著，夢裡都要和她雲雨，不僅雲雨，還要細訴衷腸，也真是難得了！而西門慶全書唯一的一次春夢，相比大官人的日常生活來說，算是相當純情小清新了！

開頭說到，一般小說中提到的夢境都不是閑來一筆那麼簡單，往往隱藏著主線里沒挑明的信息，夢裡藏著我們內心深處最隱秘的顏色，就連西門慶的夢境也不例外。不僅如此，夢還預示著主人公未來命運的發展，李瓶兒在夢中叮嚀囑咐西門慶道：「我的哥哥，切記休貪夜飲，早早回家。」顯然西門慶雖然感動，卻並沒有聽進去，最終還是貪慾喪生、精盡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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