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廷，二戰不可忘卻的悲歌

戰爭，是極端暴力遊戲，是極端暴力不斷衍生人性醜惡的遊戲。我所寫的戰史，實則都想表達一個主題：珍惜和平，對國家，對個人，彌足珍貴。

2010年4月10日，時任波蘭總統卡欽斯基夫婦及隨同官員96人，受俄羅斯邀請前往俄羅斯摩棱斯克，為參加紀念卡廷慘案70周年紀念，遭遇空難，無一倖免。

墜機事件得到全球新聞媒體關注，不斷發酵，卡廷慘案也為更多人知道。

卡欽斯基夫婦及隨同官員96人遇難，卡欽斯基的胞兄雅羅斯瓦夫和女兒瑪爾塔，波蘭民眾等步行前往瓦維爾山，參加葬禮。

卡廷，確實是波蘭人不可忘卻的悲情之地。

1939年8月23日，納粹德國代表團到達莫斯科。斯大林、莫洛托夫和納粹外長、希特勒授權代表里賓特洛甫會晤，簽訂了臭名昭著的《蘇德互不侵犯條約》。

該條約在政治、軍事、經濟和文化等方面，把納粹德國和前蘇聯「國家利益」做了緊密的捆綁。

該條約附加協議里，納粹德國和蘇聯還對毗鄰兩國的波羅的海、波蘭、東南歐等廣大地區諸多小國，暗地裡做了瓜分。

這種強國無視弱國的張牙舞爪的瓜分，客觀上確定了二戰歐戰最初爆發的地域。心中無數的納粹德國當然願意在蘇聯配合下，打響歐戰。

《蘇德互不侵犯條約》附件中，對波蘭方面，納粹德國和蘇聯以納雷夫河、維斯杜拉河和桑河為界，在二戰前夕，明確了瓜分波蘭的實施方案。

1939年9月1日，《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簽訂一周後，德國閃擊侵略波蘭。

隨即，波蘭盟國向納粹德國宣戰，歐戰爆發。

9月17日凌晨，蘇聯白俄羅斯方面軍和烏克蘭方面軍在科瓦廖夫大將和鐵木辛哥大將率領下，越過波蘭東界，侵略波蘭。

9月18日，納粹德軍和蘇聯紅軍在布列斯特至力托夫斯克會師。

蘇聯紅軍和納粹德軍在瓜分波蘭的戰爭中勝利會師。

波蘭國防在蘇、德聯合夾擊下，很快就完全崩潰。波蘭軍隊在頑強抵抗，甚至以騎兵揮舞馬刀去大戰德軍坦克。

在德軍名將古德里安評價波蘭軍隊作戰勇敢、頑強的同時，波蘭軍隊高層卻信任了蘇軍宣傳，認為蘇軍會以波蘭軍人投降，以人道的待遇。他們對來自東面的侵略，選擇了放棄抵抗。

9月18日，波蘭總司令西米格威元帥發布命令說，蘇聯不是交戰國，不要抵抗。隨後，兩軍經過談判，蘇軍答應，如波軍放下武器，可保證波軍官兵人身自由。

於是，波蘭東部30萬人軍人多數執行了這一命令，除卻部分士兵自動解散回家外，其餘大約12.5萬人被羈押、隨軍遷往蘇聯。

進入蘇聯國境不久，蘇軍單方面撕毀兩軍協議，宣布他們的身份變為戰俘。失去人身自由的波蘭官兵，統一由內務部戰俘局管理。他們被關押在數個集中營。

在蘇聯紅軍和納粹德軍高昂的軍隊進行曲中，波蘭就此在歐洲版圖消失。德國和蘇聯國境也就在波蘭遺體上接壤。

現在有解釋認為，蘇聯簽署《蘇德互不侵犯條約》和出兵波蘭，是蘇聯為反法西斯，爭取獲取戰略縱深的政治智慧。

當然是不是智慧，不同的人自然有自己的看法。多多少少，納粹德軍和蘇聯紅軍事實上成為了「同盟軍」。在納粹德軍侵略波蘭最緊要關頭，蘇聯紅軍確實是在淌血的波蘭的後背，狠狠插上了一刀。

德軍在卡廷慘案事發地的影像。這些資料後來被蘇聯收繳，存檔。

波蘭戰事結束，二戰歐戰序幕這才拉開。

蘇聯紅軍押著數十萬波蘭戰俘遠去，德軍也離開波蘭，調轉槍頭向西歐和南歐席捲而去。

一路，德軍先後戰勝和佔領了歐洲大陸的荷蘭、比利時、盧森堡、法國、南斯拉夫和希臘，以及北歐丹麥、挪威等國。並派出空軍跨海轟炸英國。

蘇軍則於開始侵略、吞併波蘭以東、北的波羅的海各小國。

1939年11月30日，蘇聯向芬蘭發動全面侵略戰爭。很不幸的是，蘇聯紅軍瘋狂侵略卻被芬蘭多次擊敗。

因為蘇聯紅軍習慣手挽手唱著國歌投入戰場，整個侵略戰爭中，蘇聯軍人傷亡慘重，赫魯曉夫回憶稱：傷亡上百萬人。

戰後，蘇軍元帥華西列夫斯基承認，芬蘭戰爭破壞了蘇聯紅軍在國內國際的形象，是蘇軍恥辱。

這場戰爭，希特勒對看似龐大卻孱弱的蘇聯嗤之以鼻：蘇聯就像一座破房子，踹一腳就會倒掉。

有傳聞，蘇聯在侵略芬蘭戰爭中，被小小的芬蘭打得頭破血流，使得希特勒決定對蘇聯發起攻勢。

一夜之間，昨日戰友反目，巴巴羅薩計劃開始了。

1941年6月22日，納粹德軍由北方、中路和南方三路閃擊蘇聯。戰爭爆發前18天，蘇聯損失2000列軍火，3000門大炮，2000架飛機，1500輛坦克。30萬蘇聯紅軍成為戰俘。

1941年7月15日，中路德軍攻佔莫斯科門戶重鎮斯摩棱斯克。

1943年春，德軍工兵師為修復斯摩棱斯克戰區的鐵路、公路等工程，驅使強行招募來的羅、捷、匈、波、荷、法等國勞工到卡廷附近森林施工。

4月13日，施工挖掘、發現了7個大量埋葬軍人的集體墳冢。

德軍在卡廷事發地拍攝的現場照片。這些資料後來被蘇聯收繳，存檔。

德軍納粹情報人員立刻調查，他們在7個挖掘的集體墳冢里，發現所有受害者都是在統一模式捆綁下，由槍口抵近後頸射擊，死於頭部中彈。

眾多遇難者傷口的異常規律，使得人們更有可能還原現場。射擊，由經驗豐富的冷血的行刑者實施。

納粹軍醫屍檢發現，大多軍人是在毫無抵抗情況下，被不同的行刑者由身後射擊，中一發子彈致死，有的中兩發子彈致死。

只有一位軍人的後頸，連續中了三發子彈。他當時如何的恐慌、絕望，再無語言可以描敘。

納粹德國通過死者死亡時間，散落衣帽、雜物很快得出結論：

經德方組織的國際委員會驗屍確定，這些穿著波蘭軍服官兵死於1940年春，是被蘇聯人殺害的。

1939年9月蘇軍侵略波蘭，投降蘇軍被收押的波蘭軍人，神秘失蹤在蘇聯境內多年，終於再見天日。

一顆子彈擊斃一位軍官後，又穿入坑內已死他人屍體中。這就證實了一種假設：在預先挖好的壕溝中，執行槍決，就地掩埋。這是有預謀的屠殺。

德軍拍攝的一層又一層被掩埋的死難者。這些資料後來被蘇聯收繳，存檔。

萬人墳冢里，有序殺害的波蘭軍人以面朝下，並肩緊靠。墳冢中間屍體堆放雜亂，四周非常整齊。鋪滿一層後再鋪滿一層，一層疊著一層。

蔥鬱密林里，明媚陽光斑斕灑下，在悠悠青草之間，在森森白骨之間。現場的勞工無不目瞪口呆。甚至，連嗜殺成性的納粹軍人和納粹調查人員，也為蘇聯同行的「恐怖業務技術」暗暗吃驚。

2萬多位被蘇聯羈押的波蘭軍人，死在這裡。

納粹德國立刻向全球廣播，全球震驚。

當時二戰戰事正熾，納粹德國才遭遇了斯大林格勒會戰的慘敗。國際社會對此將信將疑。無疑，納粹德國的指控，還是嚴重損傷了蘇聯的形象。

蘇聯沉默。1940年春，蘇軍屠殺這些不幸的波蘭軍人時，他們並沒有料到會給後來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沉寂兩天後，蘇聯政府在4月16日，發表公告對納粹德國予以反擊，聲稱：

德國法西斯惡棍在自己新的荒謬絕倫的臆想中並沒有停止散布最荒誕不經和卑鄙下流的謊言，他們企圖利用這些謊言掩蓋由他們自己製造的滔天罪行，這一點現在已經很清楚了。

為此，蘇聯舉證解釋：這些波蘭軍人在摩棱斯克戰區勞動。不幸被德軍俘虜，然後是德軍以蓋世太保方式，予以殺害。

無論如何，卡廷慘案曝光了。

1945年，納粹德國遭遇最終失敗。紐倫堡審判席上，蘇聯作為勝利者和審判者，公布了對２萬多名波蘭死者的死亡報告。

電影《卡廷慘案》還原的屠殺場景。

由於納粹德國在二戰期間臭名昭著的殺戮，尤其是對猶太人慘絕人寰的種族滅絕行徑，國際社會選擇相信了蘇聯的控告。

當然，這個背後，必然也有美國、英國對蘇聯的妥協。

洗卻納粹德國在1941年「卡廷慘案」指認的「兇手」罪名後，蘇聯紅光滿面。當然，蘇聯第一時間收繳和密封了關於「卡廷慘案」的一切資料。

這些資料後來輾轉迷藏，有了一個索引文件，即「鎖匣1號」。

在蘇聯人屏蔽卡廷慘案檔案的同時，美國保持著沉默。朝鮮戰爭期間，美軍不少軍官憤然質疑政府掩蓋真相，群情洶湧。美國國會專門成立了調查卡廷事件的特別委員會。

1952年，特別委員會秘密發布報告，確認蘇聯承擔卡廷慘案罪行，並稱卡廷慘案是世界歷史上最野蠻的犯罪。報告建議，美國政府應就此向國際法庭提起訴訟。

顯然，因為蘇美對立的冷戰格局，這個提議並沒有實施的可能。

作為唯一能夠挑戰蘇聯的唯一超級大國，美國不置可否和低調雪藏卡廷慘案真相，使西方國家諸如英法等國，更是袖手旁觀。

美國固然有熱情可愛的一面，其冷漠之時，猶如背著中國，與蘇聯、英國簽署《雅爾塔協定》等自私行為，確實也讓人齒冷。

戰後，波蘭得到獨立，但也淪落成蘇聯的衛星國。和東歐其他蘇聯衛星國一樣，國運與個人的命運，都被莫斯科完全掌控。

卡廷慘案，當然也就成了波蘭不得不舉國迴避的事件。

德軍公布的卡廷資料照片。這些資料後來被蘇聯收繳，存檔。

波蘭領導者和民眾長期保持緘默。卡廷深林，那些遇難者陰魂飄蕩，同樣緘默。

波蘭軍隊的軍官和預備役軍官，通常在日常生活中，都來自醫生、律師、教師、會計、工程師等社會精英階層。卡廷慘案對波蘭整個國家影響可想而知。

1991年12月23日，這是一個偶然與必然混雜的日子。

戈爾巴喬夫在移交總統權力時，會同葉利欽，總統辦公室主任開啟了總統密檔第一卷封印。這份卷宗，便是「卡廷慘案」相關檔案的索引文件。

後來，戈爾巴喬夫回憶翻看文件的情景，尤然不寒而慄：我們的頭髮都豎起來了。

戈爾巴喬夫、葉利欽和總統辦公室主任立刻商議，認為我們無權向波蘭隱瞞事實，不論後果如何，也應向波蘭方面通報。

1992年10月14日，俄波通報會議，俄總統葉利欽的特使、國家檔案館館長皮霍亞向波蘭總統瓦文薩遞交的密檔副本。

現場目擊者稱，瓦文薩當時「全身顫抖」。

這個密檔副本有三份文件，證據確鑿證實歸，卡廷慘案炮製人確實是前蘇聯。

第一份，是斯大林和蘇聯其他領導人伏羅希洛夫、莫洛托夫、米高揚一起會簽的1940年3月5日聯共（布）中央的決定；這是卡廷慘案發生的最高決策文件。

關於卡廷慘案的文件照片。

第二份，是1940年3月5日貝利亞給斯大林的報告。這份報告里，貝利亞對被羈押蘇聯集中營的波蘭軍官人數、官階、職業、特產、意識形態等做了詳細調查。

貝利亞認為他們充滿了對蘇維埃制度的仇視，是蘇維埃政權的萬惡敵人，推定他們等著獲釋，是為了積極地投入反對蘇維埃政權的鬥爭。

因此，貝利亞建議按「特別程序」審理，對他們實施槍決。

在這份文件上，斯大林和伏羅希洛夫、莫洛托夫、米高揚等當時蘇聯領導人簽字批複。

他們批複決定：對戰俘營中14700名原波蘭軍官、官員，對關押在烏克蘭、白俄羅斯等地監獄裡11000名各種波蘭「反革命」成員，軍官等，以特別程序進行審理，採取極刑，予以槍決。

第三份，是1959年3月3日克格勃負責人謝列平給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這份報告再次核實了卡廷慘案中，被槍殺總人數是21857人。

謝列平認為，如果繼續保留這些檔案，一旦泄密，必將危害國家，因此，他建議保留1944年專門委員會結論，將其他卡廷慘案有關文件全部銷毀。

僥倖。赫魯曉夫之後，直到戈爾巴喬夫，蘇聯政局飄搖，關於「卡廷慘案」的全套秘密檔案卻被完整保存下來，直到俄羅斯首任總統葉利欽將這份文件移交波蘭。

卡廷慘案真相這才得以曝光：

屠殺，在有計劃、高速度、高效率、高保密狀態下實施。蘇聯內務部警備局局長布洛欣負責領導整個過程。

屠殺中，波蘭軍官和軍士們誰也沒有想到蘇聯最高領導人下達了對他們集體處決的命令。

在轉移營地借口下，他們毫無思想準備，被一批一批地，押解到專門做過隔音設施的審訊室，然後等待被處死。

這間小屋聽不到門外傳來的行刑的槍聲。

普京跪祭卡廷遇難者。

在隔音審訊室，遇難者們排隊被核對姓名，戴上手銬，押解到行刑處，然後由熟練的行刑者予以槍決。

在其他地點執行槍決的波蘭軍人，由帶篷卡車運往卡廷深林，一併掩埋。整個屠殺延續了一個多月時間。

據不完全統計，在1940年4月3日到5月19日期間，有2.1857萬名波蘭戰俘，在卡廷和其他地方刑場慘遭殺害。

其中，包括一名海軍上將、2名陸軍上將、24名陸軍上校、79名陸軍中校、258名陸軍少校、654名陸軍上尉、17名海軍上尉、3,420名士官。

此外，7名隨軍牧師、3名地主、1名親王、43名官員、85名士兵、131名平民也遭遇殺害。

遇害者中，還包括20名大學教授（包括著名數學家斯特凡·卡茨馬爾茲Stefan Kaczmarz）、300名醫生、數百名律師、會計、教師、工程師等，百餘名作家和記者，200名飛行員。

卡廷慘案的真相，一直是波蘭人民、議會和輿論界最為敏感、激動和關心的事件。絕密檔案移交波蘭後，輿論嘩然。

波蘭人民熱淚盈眶湧向華沙的公共墓地上專設的卡廷公墓致哀，向遇難者告慰。

2007年，波蘭確定4月13日為卡廷事件遇難者紀念日，同時，出資在卡廷森林修建紀念地。

2010年4月10日，波蘭總統卡欽斯基為趕在4月13日，參加卡廷慘案70周年紀念日祭奠，他的專機遭遇空難。

波蘭總統科莫羅夫斯基在紀念「卡廷事件」75周年。

偉大的哥白尼、肖邦、居里夫人的國家，自二戰戰火中穿行而來，苦難多多。

這次空難死難者，包括總統夫婦、波軍總參謀長、三軍司令、國安局長、央行總裁、國會副議長、副外長——波蘭國家政、軍、財經等主要領導人們冥冥之中，魂歸卡廷。

卡欽斯基夫婦和同僚們悲劇性的苦難，如是冥冥之中，一代有意振興波蘭的精英，再次以生命，祭奠、告慰卡廷慘案死不暝目的2萬餘遇難的波蘭軍人。

是年，是時，波蘭舉國含淚，波蘭人感情震動，家家戶戶系黑綢悼念。為昨天遇難的波蘭的精英們，為後來遇難的波蘭的精英們。

二戰，這場暴露人性邪惡、醜陋、暴虐、殘酷的戰爭，留給全球太多的苦難，甚至，延續直到今天。

衍生於二戰的卡廷慘案，現在已經塵埃落地。但是回憶這段悲慘的往事，將永遠是波蘭，甚至全球的痛苦記憶。

願世界再無戰爭。問好我的朋友們。

鳴謝各位朋友對《流浪的橡樹》原創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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