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最古老的生命

這些經歷了幾千年的生物，它們的靈性難道不會超過只存活不到100年的人類嗎？

2000多年前，古希臘哲學家、逍遙學派第一代領袖狄奧弗拉斯圖記載了那個時代一種奇怪的觀點，即有些植物可以隨心所欲地轉變成另一種植物。不得而知這種顯然缺乏科學考慮的論調何以在那個哲學意味瀰漫的時代產生，但根據流傳於後世的著作至少我們可以肯定的是，當那個年代哲學家們都忙著研究宏大命題而選擇忽略事物的具象時，只有這位迷戀植物的哲學家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終日沉醉在妖嬈的藤蔓和婆娑的枝葉中，觀察植物的莖葉和果實。那時狄奧弗拉斯圖研究出原來花朵也和世間的男女一樣具有雄雌之分，他甚至搞懂了一棵樹和它果實之間的大致來由。可惜在他孜孜不倦地研究植物和哲學的人生里，他渴望理解的植物知識為當時有限的自然科學領域所限制，以至於他到死也沒搞懂被子植物授粉。

於是，狄奧弗拉斯圖離開人世時嘆息說：「剛剛開始生活，我們就死了。」後來在長長的歲月里我們一直在詩句和文學裡吟詠花朵和樹木，把長滿植物的憩息之所稱之為「和諧的居住之地」。我們在黃楊的花園裡戀愛，在紫藤的林蔭下絮語，用玫瑰裝點新娘的花球，用月季的花樣包圍嬰兒的床鋪。最後在我們衰老離世時，人們給我們獻上雛菊的花束，我們將長眠在石楠叢和青苔下的土地里，似乎在綠色中就得以安息。生活在公元前300多年前的狄奧弗拉斯圖並不知道，早在他的時代7個世紀前，這個塵世上便誕生過一種看似苔蘚的灌木型植物，而且在他長眠後2000多年，這些已經逾3000歲的植物依然還存活於世界的晨昏。而且，這種叫緊密小鷹芹的古老植物，並不是地球上存活的唯一長者。在古希臘人看來，大自然對於物種的安排是充滿激情的，而也許，大自然對於這些能堅持活幾千年的「千歲」們格外恩寵。

緊密小鷹芹是世上最古老的五種生物體之一。它是西餐盤裡歐芹的近親，外表好似苔蘚，但其實是一種由成千上萬條枝幹組成的灌木，每條枝端都有一簇小綠葉，它們緊密地長在一起，你甚至可以站在整株植物上面。緊密小鷹芹喜歡生活在山坡上，由於乾燥而密集，它們很容易燃燒，就像泥炭一樣。可充當燃料這項附加值嚴重危及緊密小鷹芹的生存，因為一些智利的阿卡塔瑪沙漠的護林員甚至也會在寒冷的夜晚點燃它們取個暖。紐約的攝影師瑞秋·蘇斯曼（Rachel Sussman）第一次看到緊密小鷹芹的時候，就立即根據手上的照片認出了它。緊密小鷹芹攀附在小小的坡上，其中一些的外表比其他同類更為怪異，就好像被瘋狂的園丁修剪碾壓過一樣??「瘋狂的園丁」想必也只有上天

了。從60萬年生命的西伯利亞細菌到納米布沙漠中只有長有兩片葉子疲憊樣的千歲蘭，蘇斯曼走遍這個藍色星球那些依然神秘的方寸，就為了給緊密小鷹芹們這樣的古老生命拍個照。

她選擇的拍攝對象都生存在極端環境下——只有它們自己才能適應其獨特的生境，這是一種很妙的境地，似乎只有在嚴苛之中的生命力才會更加頑強。發現了合適的對象後，她通常會當面請教或是網上聯繫研究這種生物的生物學家。對普通人而言，超過500歲的古樹已經相當珍稀，畢竟那相當於人類又走過了五個世紀，瑞秋選擇的卻都超過了2000歲，這個嚴苛的界限意味著她的拍攝對象沒有動物——這世界上年紀最大的龜才175歲；生物學家也曾於冰島北部的海邊發現一隻據說已經有405歲的巨大蛤蜊，但是這位長壽者在實驗室里死掉了，正巧是在鑒定它年齡的時候。蘇斯曼說:「這些項目的時間參數是我自己提出來的。對我來說，選擇2000歲作為拍攝對象的最小年齡是想強調人類對時間記錄的有些霸道和淺薄的。比如為什麼2012年末是世界末日？也是說我們對時間的理解是淺層的數學意義的假設，可是大家習慣了這樣的單線劃分，忘記了時間本身的意義。就算中國的年代是很古老的，可整個宇宙已經137.5億年了。」

我曾經在雲南省中部哀牢山的深處見過一棵2000多歲的茶樹，當地的山民把樹用木柵欄圍起來，在樹下綁了祭神用的紅色布條，四周常年擺放水果做供品。那棵樹遠遠望過去就有了山神一般的威懾感，說不定這源自於人的內心對於那些在地球上生存時間遠遠超過自己同類的對象本能的敬畏感，因為我們無法臆測這些經歷了幾千年歷練的靜默生物是否早已具有高於人的智慧。在亞里士多德的那個年代，他就曾提出生物界有三種不同的靈魂：植物的靈魂、動物的靈魂和人的靈魂。不同的靈魂具有不同的功能。

狄奧弗拉斯圖曾通過建立各種各樣的假設，仔細論證過植物靈魂的存在問題，最後得出結論：植物的靈魂位於它的根部和莖幹的連接處。當然，從那個古老的年代跨越了2000多年再帶著這個問題問著眼於古老生物的蘇斯曼時，她只會從最理性的神經學角度回答你：「人們已經習慣於把生命用百年作為單位了，從神經學的角度來說，這個時間概念並不符合我們個體生物。想到緊密小鷹芹經歷那麼久遠的時間，這給我們一個和個體生物之間的聯繫??通過人格化植物的方法，我們可以更加深入和直觀地去理解時間。我想我會認為是人類努力理解這些的時候變得更聰明了，而不是那些古老的有機生物。」黑格爾「世界生來自知」的絕對理念和海德格爾「揭示真相」的想法深深影響了蘇斯曼，儘管她的家庭背景是猶太民族，但她自己不信仰任何宗教組織。「我對攝影很感興趣，其中部分原因是攝影提供了我考慮人類的生存問題的方式。很多其他存在主義和道德哲學家給了我們很重要的平台去理解我們在宇宙中的位置，以及開始去理解社會層面的道德行為。」

也許從圖片上看這些植物，無法切身體會蘇斯曼能夠持之以恆尋找並拍攝這些古老植物的動力。但如果我們能夠親眼看見那些美麗的千歲蘭??當1859年奧地利植物學家弗雷德里希·威爾維茨發現了千歲蘭時，它奇特的外表令弗雷德里希不敢碰它，只能跪下來盯著它看，心中唯恐它是一種幻想中的東西。

蘇斯曼也看見了這種美麗古老的植物，她在納米比亞的瑙克拉夫特沙漠中邂逅了2000多歲的千歲蘭。這種松類植物的家庭成員，生活在海霧和沙漠的交匯處，並且只適應這種特殊的地理氣候。為了從海霧中捕獲濕氣，千歲蘭的葉子在經久的年月里變得酷似章魚的蜷曲的長腳。在地底下，千歲蘭有著長長的主根，可以吸吮來自地下深處的水。即使當沙漠颳起巨風，這些長長的根脈也能保證千歲蘭不被大風刮跑。

在十數年的項目執行中，蘇斯曼已經訪問了地球上的每一塊大陸。她曾在南極洲追蹤歐內斯特·沙克爾頓的腳步，在格陵蘭獨自走失，在斯里蘭卡弄傷了手腕，在塔斯馬尼亞被水蛭襲擊，在多巴哥島被珊瑚刺傷，在南非的一個禁獵區被武裝護送??「慢慢地，這個工作的經歷讓我對於我自己的能力更加了解，還加深了我對世界的理解。」你們只是看圖，像個孩子一樣對於世界才懂得一些皮毛和表象，不要沾沾自喜。蘇斯曼踏遍世界的各個角落，用相機與那些仍存在於地球上超過2000年的古老生物對話，由此促成了她的跨學科項目——世界上最老的生物（The Oldest Living Things in the World）。畢竟在科學領域，沒有一個正式的學科專註於長壽命的物種，所以她帶著她的瑪米亞7II中畫幅膠片相機，去尋找像千歲蘭和狐尾松這樣古老的生物是非常值得的。蘇斯曼最近了解到貴州省有古老的「李家灣大銀杏王」，雖然具體的年歲是有爭議的，但是它可能有4000~5000歲，「也很值得看看。」

還有獨特的絲蘭。這種奇妙植物的屬性簡直像神話故事裡的妖精。絲蘭從外表看上去像很多不同的植物圍成一圈，而實際上這是單獨的一株。它們這種植物從地底伸出根莖克隆自己，長成很多基因上相同的株。而這可不再是幾千歲的植物了，保守估計它們中的某些可能已超過12000歲。多數絲蘭約有5個根莖，壽命長的有10個甚至更多。絲蘭也被稱作鳳尾蘭，生長在沙漠與山地的交界處，那裡地表褶皺，形成天然的風洞，每年只生長一厘米。

狐尾松也是古來植物中神奇的一員。美國加州白山的一些狐尾松已經超過4500歲。這裡的極端條件使它們每年只接收到很少的水和養分，腳下的白雲岩甚至是石灰岩的一種。顯然狐尾松採取的生存哲學就是停止一切不必要的生命活動以節約消耗，因此如果有人走近它們，甚至會以其半死不活的狀態判斷它們已是枯木，只有細心的人會發現它們僅僅有一個枝條表明這樹還活著。在美國內華達州的瑪士撒拉小巷，有一棵4800歲的大盆地狐尾松被稱作瑪士撒拉樹。1964年前，還有一棵更年長的樹，它的名字叫普羅米修斯。但是由於普羅米修斯樹腐爛嚴重，最終被砍掉了。的確，在古巴比倫王國開始記錄時間之前，這些最古老的樹就已經存活了數百年。不僅如此，它們還見證了希臘和羅馬帝國的興衰、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等宗教的誕生，並一直持續到現在，可惜它們還未能和我們交流。

早在5年前，科學家就宣稱一個地球的第六次物種大滅絕的時代已經開始。地球上的生物的滅絕速度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隨著人口的急速增長、全球氣溫變暖和自然環境的惡化，使地球上的生物正在經歷有史以來的第六次大滅絕。這絕非是故意誇大，而是我們所生活的星球向人類發出的求救信號。蘇斯曼說:「大滅絕已經被記錄在了地球的生命周期。大部分人想到的是6500萬年前的恐龍，但是2.52億年前更惡劣，那個時候我們丟失了96%的海洋生物和70%的大陸脊椎動物。毫無疑問，這些前塵往事某些程度上會重演，我們不知道災難具體是什麼時候發生，然而，我已經看到最有決定性的信號——氣候變化。我們可能沒能力解決一個災難，但是我們可以應對氣候變化還有結束那些不可持續發展的做法，將災難延後再延後。」

蘇斯曼強調了她的拍攝項目裡面不是所有的生物都是植物。長命之物中有細菌、真菌、動物，還有珊瑚和海綿，她自己最愛的是那些在南極洲超過5500歲的苔蘚。「它們豐富了我的思想，在那種冰天雪地里你甚至不可能相信有生命可以生存那麼久。我也同樣被澳大利亞的疊層石打動，那些有機生命是和地球的生命開端聯繫在一起的，它們理論上是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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