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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國輝: 在曲譜上用心勾連「古、今、中、外」

原標題:葉國輝: 在曲譜上用心勾連「古、今、中、外」


記者|孔冰欣


酒過三巡,我遙遙踏歌而來;

指尖輕點,挽住古老的樂符;


我打開時間與空間的留聲機,且聽風吟,然後終於確定,從千年前到千年後,從亞細亞到歐羅巴,在月色與雪色之間,音色是第三種絕色;


我甘願做此間的一「葉」扁舟,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在教育部正式公布的2016年度長江學者特聘教授的名單里,赫然可見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主任葉國輝教授的大名,他也是長江學者設立以來,音樂領域享此殊榮的第一人。在多年的創作實踐中,葉國輝廣泛涉獵交響樂、室內樂、電子樂等不同領域,以多元的架構和視角,於當代語境凸顯傳統典範。其音樂個性化的感悟,試圖涵蓋對本體屬性、時空效果、中國元素以及全新技術的多點融合與思索,而「古、今、中、外」四個字,則是破解這位長江學者愛樂迷宮的關鍵。

古與今:曲水流觴,聽唐朝來的音樂


在接受《新民周刊》採訪時,「這是很有意思的」是葉國輝的高頻句,完全符合人物特性。他興趣廣博,除音樂外,還雅好歷史、軍事、運動、繪畫。「很多作曲大家,文章也都寫得好,比如桑桐先生、陳銘志先生、楊立青先生、趙曉生先生等等。音符輸出與文字輸出一樣,都是創造性的東西,所以你個人的生活閱歷、對世界的了解、對古今中外音樂信息的錄入非常重要。現在國際上一些成績斐然的中國作曲家,最初經驗的很大一部分來自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認知,這種影響是非常深遠的。」



以葉國輝自身創作為例,他在研究了京劇相關信息後,自己合成了《京劇印象》非傳統意義的歌詞,涉及劇種歷史、重要人物、行當劃分、鑼鼓經和傳統劇目等,並廣泛採用襯詞;在音樂的處理方面,突出了京劇具有特徵和代表性的音調,吸收了韻白和京白等表現手段。《聽江南》用多情的評彈貫串樂曲始終,水鄉旖旎情境自不待言,還令人聯想起唐教坊曲及五代婉約詞。《望大陸》源自於右任在台灣寫的《望故鄉》,音樂完美渲染出於氏悵然獨立、渴望落葉歸根卻未能如願的愛國情懷。《日落陽關》時隱時現的朦朧與古樸在《暮江吟》里繼續意境延伸,煙波浩渺,秋水長天。一闕《曲水流觴》,受王羲之《蘭亭集序》與李宗謨《蘭亭修禊圖》的啟發,讓永和九年的宿醉似醒非醒……這些為人稱道的作品,無一不是音樂強度與人文強度「強強」聯合的產物;「沒有對大文化深入的理解與熱愛,所有的藝術表達終究是蒼白無力的。」


而最能體現出葉國輝穿越古今、「走火入魔」的作品,或屬《唐朝傳來的音樂》。「我對古譜的研究興趣,最早估計在1982年左右。那時還在文工團,演出的空檔,我經常泡在圖書館,翻閱與中國傳統古樂譜相關的內容,如《弦索十三套》等等;求學上音期間,也聽了不少與古譜相關的專家講座和音樂會。我覺得自己其實是有專業上的優勢的:本身是作曲家,精於復調,又特別研究了中國傳統音樂里多聲部音樂的構成方式。因此,在呈現古譜的時候,我期望融合理論與技術,在前人的基礎上更進一步,雖糅新風,但整體上『修舊如舊』。」

「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到位。」葉國輝遍查史料典籍,篩選文本,一直在尋找最具有說服力的、被古譜學界所公認的、在學術方面經得起論證和檢驗的古譜樣本。2013年,研究獲得了兩方面的突破性進展:一是在上音著名古譜學家陳應時教授和唐代音樂專家趙維平教授的幫助下,漸漸聚焦英國音樂學家勞倫斯·畢鏗(Laurence Picken)主編七卷《唐朝傳來的音樂》卷四中的《酒鬍子》,通過縱向比較來自《鳳笙譜》(約1201)、《新撰笙笛譜》(約1303)、《仁智要錄》箏譜(約1171)和《三五要錄》琵琶譜(約1171)的四首同名不同版《酒鬍子》,發現結果非常接近。二是意外地在網路上發現了日本雅樂視頻《酒鬍子》,並將畢鏗等人譯譜的《酒鬍子》與該視頻進行了嚴密的比較研究,得出高度同源的結論。至此,葉國輝敢於放言,「《酒鬍子》在譯譜文本的理論上和現存音像的實際中,被證明是具有唐朝音樂特徵而遺存至今的。換言之,依據《酒鬍子》為素材進行編譜和作曲,並使之演奏而獲得的聲音,是具有一定唐朝音樂的音響特徵的。」



葉國輝版《唐朝傳來的音樂》,正是其「雖糅新風、修舊如舊」的一次大膽實驗。中、日、韓、越亞洲樂器群同台薈萃,再現高華古風;三位演奏篳篥和兩位演奏橫笛的女性,是對與《酒鬍子》年代相近的《韓熙載夜宴圖》中「清吹」場景的解讀;交響樂隊、管風琴、人聲和諧統一,從多元化、跨文化的立體層面,或多或少地讓聽者若睹長安一片月,若聞觥籌交錯、詩人吟嘯、艷伎笑語。葉國輝說,尋尋覓覓,能對上一個《酒鬍子》,殊為不易,而千年兜兜轉轉,儘管很多古譜散佚不詳,但是音樂里那種原始的文化基因仍有續存,令人欣慰。「我的曲目借用畢鏗書名,只為致敬唐樂及其研究者。哎呀,我都記不清自己看了多少資料了。有朋友開玩笑,老葉啊,你挖得太深了,不光做音樂,考古、歷史、美術都插了一腳,心思太活。那麼,我究竟算不算『不務正業』『歪門邪道』呢?」


今後,葉國輝對作為長江學者項目的《酒鬍子》的「執念」,恐怕將日久彌濃。現在,他準備在世界範圍內徵集關於《酒鬍子》、關於唐樂的更多線索,倘若時機成熟,還可能在明年舉辦《唐朝傳來的音樂》上海、北京專場,依次演奏不同類別的《酒鬍子》,並開展延伸的講座,讓「唐朝傳來的音樂」徹底爆發,完成一次傳統文化的雅韻洗禮。


中與西:一張老唱片,影響揮之不去

出乎意料,從小家學淵源(父母是高校作曲系老師)、浸淫於音樂的葉國輝,「坦白」自己起初其實並沒有所謂過人的痴狂。「小時候學鋼琴,我一邊彈一邊算時間,怎麼還沒結束?心不在焉的程度,我爸我媽看得清清楚楚。」



8歲時,葉父葉母被下放到農村,出發之前收拾東西時,父親隨手拿了一張唱片放到紙箱子里用來固定碗筷。到農村後,作為無線電愛好者的父親費盡周折搜集了一套配件組裝了一部留聲機。於是,唱片里貝多芬的《c小調鋼琴合唱幻想曲》和瓦格納的《唐豪塞》序曲成了葉國輝少年時代揮之不去的音樂印象,以至於他早期的作品中總有瓦格納和貝多芬的影子。「在農村總看樣板戲,那我當然也會換換口味、暗暗『享受』,躺在爺爺留下的椅子上反覆聽老唱片,每一段細節都『倒背如流』。」


葉國輝告訴記者,「我也不知道後來創作《中國序曲》的時候,那個音樂語言是怎麼流淌出來的,反正一切就是自然而然地發生了。我能確認的是,瓦格納《唐豪塞》序曲的音樂情緒、表露方式,特別地觸動我,在《中國序曲》里有明顯的體現。記得2001年上海之春開幕式,《中國序曲》首演,且是上半場的首支曲子;到下半場,我赫然聽見,第一首竟然是《唐豪塞》序曲,太神奇了!」這份呼應的巧合,像緣分善意的逗弄。

是的,緣分,與音樂的緣分湮沒不了。那段看樣板戲的時光,以及那張無可替代的老唱片,站在某種「一中一西」的位置,亦被他視為音樂道路上的啟蒙。有趣的是,其《森林的祈禱》運用印尼佳美蘭音樂詮釋原住民遠離故土的淡淡惆悵,以及《頻率20.009》里電子樂「東方紅」等具有行為藝術特徵的表現手法,雙雙凸顯了作品在歷史立意、跨文化「取景」上的獨到性。


葉國輝認為,與其他民族、國家的音樂文化進行對話是完全有可能實現的;雖然音樂作品的審美取向、創作來源一定會和文化底蘊以及作曲家的個人性格相關,但不同文化之中也存在共通之處,能夠讓我們在聆聽或演奏音樂時達到情感的共鳴。有鑒於此,他會有意識地在同一作品中同時選用交響曲、管弦樂、人聲,採取國際通行的範式,便於不同膚色的人抵達審美認知、價值判斷的相同彼岸,延展「美」的故事與「美」的意境。



另外,葉國輝創立的「聽見中國」音樂項目,也充分實踐了跨文化交流的成功。「聆聽得越真,感受得越深,創作得越誠」,一批外國留學生通過對中國的傳統國樂、崑曲等藝術形式及其演變發展進行親身體驗、實地考察,愛上了中國文化、傳播了中國文化,也創作出了優秀的跨文化音樂作品。「過程比結果更重要,讓更多人戀上中國文化,是這個項目最大的收穫。『聽見中國』到今年已經做到第三屆了,10月22日,我們和捷克國家交響樂團合作了一場音樂會,我的交響樂《王羲之》在音樂會上世界首演;11月中旬,將赴奧地利演出,作曲大家米哈伊(Tristan Murail)這回特意精選了在其指導下,三位上音學生、三位外國學生寫的中國民樂作品。屆時,我還籌划了一個講座,以圖文並茂、視聽結合的形式,再講一講王羲之,講一講唐朝。」葉國輝介紹。


傳與承:從上音「老人」,到下一代


能評上長江學者,葉國輝非常感謝上音這個平台。「創造性地學習、教學、不斷湧現新作品,是上音老前輩們給予的啟示。」而在整理蕭友梅、賀綠汀等大師的一些曲譜時,葉國輝對那份治學上的「上音精魄」,也有了更透徹的領悟。「有一次,楊立青老師帶著我一起聽了澳大利亞某交響樂團的來訪演出,內有一位作曲家來自中國。楊老師與其相談甚歡,話題涉及很廣。最後,楊老師懇切地說,歡迎對方交流任何想法,看是否根據個人特色安排來上音講學。我們學校,一直希望讓最優秀人才對接在最合適的專業,這樣的努力,堪稱偉大。」



1986年,葉國輝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畢業後留校任教。作為老師,葉國輝認為,最需要傳授給下一代的,就是「老一輩的先生們把自身的專業融為生命的一部分的狀態」。「像我們系的老系主任陳銘志先生,我當時就問他:『您怎麼發表那麼多文章啊?』因為我進校前就閱讀過陳先生的文章。陳先生就跟我說『我備好課就是一篇文章』,這句話我印象特別深刻。還有桑桐先生,像他的那些著作真的是了不得,他們對年輕人的支持。我1999年留學在外的時候,桑先生還專門寫信給我,特別關心我。之後他耳朵其實特別不好,我有次拿作品給他聽,他戴著擴聽器,我把聲音調到最大,他夫人跑出來對我說:『你別再調大了,他聽不見。』儘管是這種情況,但是我感覺他好似還在聽我的作品。還有楊立青老師,他當時教配器,而他所寫的那本教材是目前最好配器教材。這本書後來好不容易出版了,但其實時間已經很晚了,有部分原因是因為楊老師是個完美主義者。有次我給他發信息說:『大家都在說您這本教材真是了不起』,楊老師回復我就是很簡短的一句話:『國輝啊,我就是喜歡而已。』這些前輩們,真的都是我們的榜樣。」


作曲學科的教學,跟其他學科不太一樣,葉國輝在教學的時候常常也有體會,「希望我們的學生能夠從各種的人文信息中,發展自身,達到創作實踐的高點。」


天南海北,揣著中國音樂任逍遙,葉國輝和上音的同學們既體會到難以言喻的快樂,也得到了世界的認可。2014年,上海音樂學院代表團應邀參加「法國尼斯芒卡音樂節」,葉國輝是領隊。當時,音樂節標誌性會標——頭戴耳機的兵馬俑,在尼斯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而作為中法建交50周年慶祝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上音代表團的演出在尼斯掀起了一股中國文化的旋風。「我從《韓熙載夜宴圖》談到《唐朝傳來的音樂》,從《蘭亭序》談到《曲水流觴》,法國人嘆為觀止;五美清吹,身著漢服,演奏唐樂,原汁原味呈現古色古香;觀摩《樂舞圖》綵排的當地小學生,看完展示,對中國樂器萌發了深深好奇;最後的音樂晚會上,中法作品交相輝映,待《唐朝傳來的音樂》響起,篳篥宛轉,笛音清越,場面非常震撼!」葉國輝透露,由於演出聲勢浩大,法方一開始詢問能否適當減少人員,但為追求最佳舞台效果,他依然要求動用100多人的最大編製。


葉國輝的作品體現了他偏愛中國元素的特徵,這延伸到了他的「聽見中國」項目。「音樂沒有國界,音樂也不需要翻譯。音樂的獨特屬性為人與人之間提供了可以共通、共感與共鳴的信息鏈。」葉國輝認為,『聽見中國』也算是上音學術上的一種傳統與精神,上海音樂學院是中國最重要的音樂學院之一,像我們這樣的音樂學院,它應該,也必須,擔負著中國音樂文化的最前沿的、具有標誌性的學術學科建設與文化引導。另外,年輕的作曲家們在今天擁有了更好的機遇與平台,期待他們的精彩創造,讓音樂傳遞美好,讓世界聽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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