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中李後主!
原標題:男中李後主!
李煜,字重光,號蓮峰居士,又號鐘山隱士。他是南唐中宗李璟的第六個兒子,史稱李後主。李後主與陳後主、隋煬帝三足鼎立,並列為中國歷史上著名的三大亡國之君。
李煜二十五歲那年,他的父親中宗李璟去世,李煜登基,成為了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而此時,南唐小朝廷已處天風雨飄搖之中,李煜文弱的雙肩能否挑得起這副江山社稷的重擔?朝野上下都在試目以待。事實很快證明,他根本就挑不動這負重擔,但還是硬撐著挑了十五年。最後,有人幫他卸下了這副擔子,並且替他扛到自己肩膀上,人家還扛得很輕鬆,這個人是就是宋太祖趙匡胤。李煜的擔子是沒有了,身上也輕鬆了,但代價是搭上了一條命!可見,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但更不能承受之輕。
李煜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才子皇帝。他風流倜儻,能詞擅畫。繼位之前的李煜,過著無憂無慮、詩酒風流的王子生活,一心嚮往做一名遠離塵寰、逍遙山林的隱逸之士,他早期的詞作中就體現他的這種生活理想,下面這首《漁父詞》便是代表之作: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
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
花滿渚,酒滿甌,萬傾波中得自由。
一葉扁舟,一枝釣竿,這是何等的逍遙自在!讓人想起梁朝太子蕭統的「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的人生理想與境界。對於普通人,這未嘗不是一個好的人生選擇,但對於一國之主來說,這樣的選擇就意味著災難了!
父親李璟給他取名煜,字重光,應是寄託了中興南唐的願望,但他卻以太子之尊,自號「居士」、「隱士」。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的身份、責任與其理想的衝突,這種衝突在他以後的人生中表現得更為糾結。他應該承擔的是治國平天下的家國重任,但他理想的卻是與世無爭和風花雪月。
此時,趙匡胤建立的大宋王朝已經消滅了各地的割據力量,統一了北方各地,開始向江南的南唐小朝廷秣馬厲兵。李煜本想用貢獻錢財的方法維持南唐的苟延殘喘,但這一空想被趙匡胤的一句「卧榻之旁,豈容他人安睡」徹底擊碎!李煜曾派南唐著名的文人徐鉉去宋廷請求遊說,徐鉉明知可能沒有什麼效果,還是義無反顧地出發了。到了宋廷,面對趙匡胤,徐鉉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訴說委曲求全的願望和滅亡南唐無理:「李煜無罪,陛下師出無名。」趙匡胤讓他把話說完,徐鉉說:「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過失,奈何見伐?」並引經據典,滔滔千百言。但宋太祖只是說了一句話,就把徐鉉噎得無言以對:「既然比喻父子,難道父子能夠是兩家人嗎?」真是一句頂一萬句啊!
徐鉉一再請求,說除武力征討外,其他方式都可以考慮接受。趙匡胤不再掩飾,當即回絕說:「不須多言!江南亦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耶!」趙匡胤底氣十足,直爽得很,說出的是深入淺出的道理——即使南唐沒有什麼過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只有卧榻之側寂靜清爽,我才能安眠入睡。
接著,趙匡胤問李煜究竟有何才能。徐鉉回答說,「秋水之篇,天下傳頌。」趙匡胤只是淡淡一笑,說:「那隻不過是落魄文人的慘淡文辭,不足一提。」徐鉉則斗膽反問宋太祖,有什麼名篇佳句可供欣賞。趙匡胤隨口就說:「我當年貧寒時,從秦川回來,路過華山側,醉卧道旁,正好月亮東升,做詠月詩一首,記得其中兩句是:「未離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萬國明。」趙匡胤此語一出,四座皆嘆,徐鉉更是大為嘆服——宋祖氣魄胸懷,確實與李煜不可同日而語,兩人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後主的結局可想而知。
在北宋開寶八年十一月,李後主徹底體會到了亡國之君的痛苦滋味。這一年,他三十九歲,在位時間共十五年。告別了少年時代的無憂無慮,青年時代的繁華享樂,中年的李煜突然從一國之君的尊榮華貴降為臣虜的卑賤地位,是何等凄慘、難堪的人生體驗!這位昔日的南唐後主,今日的違命侯,現在能做的,只能是每日借酒澆愁,他的《烏夜啼》詞曰: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林花謝了春紅」表面上寫的是花謝花飛的自然景象,然而何嘗又不是在寫人呢?人世的無常,福禍榮華的倏忽易逝與短暫易變之感,俱在這看似平實的一句話,這實在是情感細膩的詩人層次的生命體認。
春天是充滿生機與活力的美好季節,盛開的春花正是美好春天的體現,但人們甚至還來不及欣賞和品味它的美麗,無情風雨就已把它們都吹謝了,這怎不令人痛惜! 「太匆匆」正是從心靈深處迸發的真率嘆息。嘆息花,也嘆息自己,嘆息人生無常。「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隻言片語中又蘊含了多少憂傷與無奈。「胭脂淚,留人醉」,花如胭脂,零雨如淚,花又似乎有情留人勸醉,人之於花亦有無限眷戀之情。面對這無常無奈的人生,詞人發出了「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的哀嘆。
千年之後,有一位也是才子的文人看見了「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這句話後,讚嘆不已,居然將自己的名字改成「恨水」,這位文人就是民國著名的才子張恨水。
做為宋詞婉約派的開山人物,後主最被人稱讚、成就最高的詞是那些寫在亡國之後,具有「血書」風格的詞作,這倒應了一句老話,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詩便工!家破國亡的生活,倒給他提供了許多做詞的材料。後主的悲傷,大半不是因為亡國或政治上的失敗,而是因為早年那種寄寓了他人生理想的詩酒風流的日子已一去不復返了,他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精神支柱,如這首《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
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
垂淚對宮娥!
這首詞凄婉絕艷,是典型的「亡國之音哀以思」。不同歷史上其他亡國之君,後主值得稱道的地方是他不為自己的過失找借口,不以「天亡我,非戰之罪」來為自己開脫。他的一句「幾曾識干戈」包含著他對自己深深的自責。
詞又被稱作「長短句」,原本是歌兒舞女演唱的通俗歌詞,是富貴人家酒席宴前一種娛賓遣興的消遣,難登上文人墨客的大雅之堂。但在後主這位沒落君王手中,詞卻從此「眼界始大,感慨遂深」,終於獲得了新的生命,並成為一代文學之正宗,這都與他以心寫就「血書」似的真誠有很大關係。
宋太祖開寶九年,李後主被俘押至汴京,此後,幾乎每一天,他都過著以淚洗面的屈辱生活。但是,他從來沒有放鬆對詞藝的追求,這個期間的創作,也達到了他文學生涯的最高峰,可說是句句是佳句,篇篇是名作。如他的《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再有他的《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
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
在夢中,後主才能《望江南》:「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在夢中忘卻了自己的囚徒身份,一晌貪歡,而醒來卻是「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真實的人生是無比的凄涼。夢中夢後的經歷體驗,猶如天上人間!這首詞婉轉低回,如怨如慕,一唱三嘆,使人不忍諦聽。
後主還是一位畫家,這使他的詞充滿了詩情畫意。如他的「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望江南》)就是這樣詩情畫意交織的一首佳作。昔日的良辰美景不再,帝國的繁花之夢已成回憶,故國已是殘山剩水,當年那如詩如畫的三千里江山只能留在記憶之中了!
宋代詞人沈東江謂:「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就是指兩人都是在經歷了家破國亡的苦痛之後,才登上詞的藝術巔峰,走上了詞史上一流大家的位置。宋人周稚圭在他的《詞評》一書中,更是高度推崇後主詞:「予謂重光,天籟也,恐非人力所及。」又謂其詞:如毛嬙,西施,粗服亂頭,不掩國色。」均是贊其清麗自然,出於本色。在一個春日的夜晚,後主獨立西樓,面對皎潔的月光,又發出了無盡的感嘆和懷舊之情,寫出了這首久傳不衰的《虞美人》詞,這首也成為後主的絕唱: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首詞感動了後世無數人的心靈:春花秋月仍然年復一年地來臨,四十年間,往事知多少!小樓東風,月色依舊,,可惜家園已經不是舊時的家園,人也不再是舊日風華正茂的青年才子了。良辰美景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春花秋月觸動著後主內心無限的愁恨和悲哀,縱使當年的雕欄玉砌猶在,然而曾經在欄邊流連歡樂的人已成了異國囚徒,這一切怎能不哀思悲愁,這不是點滴片段的愁恨,而是無比深長象「一江春水向東流」無窮無盡,浩渺無邊!後主在詞中不加掩飾地傾訴了自己的亡國之悲與故國之思!而這種情感,最後升華為普遍的人生體驗。
是這首充滿愁恨和哀痛的詞作,招來了後主的殺身之禍。這年的7月7日,是後主42歲生日,就在這一天,後主被宋太宗趙光義派人送來的牽機葯毒死。據說,就是因為 《虞美人》詞。
常設想,若是後主能安分守己,不輕易坦露自己的愁怨,或許宋太宗還不會對他那麼快起殺機。但轉念一想,李後主那顆純真的心豈能忖度出宋太宗的猜忌!他是那麼的多愁善感,那麼率真任性,猶如赤子嬰兒一般。後人也多對此惋嘆,李後主天真甚矣!但這正是後主的可愛之處。他不矯揉造作,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情感,我手寫我心。所以,他這首用生命換來的傳世之作,才能感動一代又一代的記者,歷經千載傳誦而不衰!
李煜活了四十二歲。巧合的是,李煜死亡的那天正好是七夕,而他的生日也是七夕!難道真是天上缺少了詩人,所以召去了李後主!「能詩能賦的知識分子型的皇帝沒有出息——南朝陳後主、南唐李後主。」這是近人毛澤東的評說,雖說此言不無偏頗,但兩位後主確實後半生過得比較窩囊,但就文化帝國里的詩詞而言,李後主確實又是個絕代才人。
在人類歷史上,最好的職業,莫過於當皇帝。然而話說回來,最不好的職業,大概也是皇帝。這個位置一旦不保,那就連命也保不住了,更不要說其他的特長愛好了!後主不幸生於帝王家,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也就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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