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殺出一部完美的電影！超高看哭率和豆瓣9.3分不撒謊

文 | 劉起

《尋夢環遊記》（Coco）上映前大概是近年皮克斯最低調的一次。以中國票房來說，一開始它的排片低到和普通小成本電影一般。

但，只要是看過電影的人，沒有一個會懷疑它的市場前景，懷疑它不能逆勢而起，憑口碑稱雄市場。

豆瓣 9.3 分只是一個小小的旁註，更加堅實的證據是電影院里一格格泣不成聲的觀眾。即使再鐵石心腸的人，都被這部電影感動了。

導演李·昂克里奇在他上一部皮克斯作品《玩具總動員3》中，就大膽地將「記憶與遺忘」的悲傷主題放置在合家歡動畫中，使這部續集超越了兩部前作，成為一部悲欣交集的動人故事。

《玩具總動員3》

我始終覺得，最美的童話，是安徒生筆下那些混雜著美與憂傷的故事——《海的女兒》《小意達的花兒》《賣火柴的小女孩》。這些童話，並不迴避悲傷與死亡。

所以，當皮克斯在《飛屋環遊記》《玩具總動員3》《頭腦特工隊》中處理一些略顯沉重的傷感主題時，我覺得，這是對於好萊塢主流合家歡動畫的一種超越。

《頭腦特工隊》

這種沉重，並不是《獅子王》中黑白分明的復仇故事，也不是《海底總動員》中絕望焦慮的尋子故事，而是一種更真實、更微妙、更無解的傷感情緒，比如《玩3》中的遺忘、《頭腦》中的接受悲傷。

《尋夢環遊記》走的更遠，讓孩子直接面對死亡。不是童話中壞人的死亡，那是一種邪惡力量的消除，對於孩子來說是抽象的，不具有威脅性，因此是不真實的。

《尋夢環遊記》的死亡是一種現實的死亡——親人的逝去，這對於孩子來說意味著一種巨大的恐懼。

《尋夢環遊記》

皮克斯這一創意可謂是非常大膽，因為合家歡動畫很少會直接面對死亡這一主題。

銳意創新是皮克斯的一貫風格，比如《美食總動員》中，以人人厭惡的老鼠作為影片主角，同時令骯髒的老鼠成為做出頂級美食的大廚。

《美食總動員》

《超人總動員》中，將超級英雄變成為一個身材發胖走型、陷入世俗生活和家庭瑣碎的白領上班族。《頭腦特工隊》中，將人的幾種情緒擬人化為不同的角色。

《超人總動員》

《頭腦特工隊》

到了《尋夢環遊記》中，主角小男孩尋找夢想的冒險之旅變成了一次冥界之行，故事中大部分配角都成了骷髏。

一、夢想、親情與死亡——多重主題的複雜性

《尋夢環遊記》中，其實包含兩套故事邏輯與主題，一部是給孩子看的，一部是給成年人看的。

表層故事是親情與夢想的衝突，這是兒童的主題。追逐夢想是很多合家歡動畫的主題，比如今年的《了不起的菲麗西》與《歡樂好聲音》。

但《尋夢環遊記》對夢想的呈現更加微妙複雜，不是一個只要努力、不放棄、戰勝挫折就一定會實現夢想的故事，而是將夢想放置在一種兩難處境中。

影片一開始，就通過剪紙講述的家族故事，設置一種夢想與親情的衝突。曾曾祖父為了追尋音樂夢想，離開家人再也沒有回來。於是，音樂成為一種詛咒，也成為這個家庭的禁忌。

米格在這個不接受音樂的大家庭中，始終懷有對音樂的夢想。然而，開始親情與夢想之間的矛盾衝突似乎無法調和。因此，當親人們對米格說「家人最重要」，追求夢想的米格並不接受這一家庭價值觀。

影片結尾，夢想實現、親情和解，當愛使夢想與親情成為統一體後，依然是「家人最重要」這一價值觀，卻已經通過敘事的力量使米格和銀幕前的觀眾完全接受。

我們可以看到好萊塢電影人多麼擅長表達一種價值觀——不是機械的說出「家人最重要」，而是通過如此巧妙的先抑後揚，讓「家人最重要」這一價值觀，產生強大的說服力。

編劇設置的這種對立實在非常聰明，因為夢想與家庭原本絕不是好萊塢主流敘事電影中對立的價值觀，反而是最核心的兩個主題。

美國作為清教徒國家，尊重家庭是維持秩序的核心。而美國夢則是美國人深信不疑。這兩者是構建美國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基礎，因此，不可能是矛盾的。

但編劇讓並不矛盾的兩者處於對立，並用一個情緒飽滿的感人故事，解決這種其實並不存在的衝突，最後的結果是，堅持其中一種價值觀的人，也會心甘情願接受另一種價值觀。

死亡與記憶則是《尋夢環遊記》中的成人主題。雖然，讓孩子直接面對死亡的創意非常有勇氣，但另一方面，皮克斯又像所有嘗試突破的好萊塢電影一樣，在一種有限的範圍突破與創新。

作為最聰明的合家歡電影，皮克斯總是把尖銳大膽的創意，包裹在溫和的表達方式與動人的情感中。

比如《尋夢環遊記》中對死亡的呈現方式。

在視覺上，用絢爛多彩、明亮飽和的色彩，製造一種樂觀的情緒，來調和死亡的黯淡與傷感。在聽覺上，用墨西哥特色的歡快音樂來緩和悲傷。這樣，《尋夢環遊記》將冥界呈現為一個歡樂的世外桃源。

在故事設計上，用記憶和遺忘來沖淡死亡的絕望。影片中有一個二次死亡的獨特設定，肉身死亡的人只是靈魂去了另一個歡樂的世界，而被世人/親人遺忘的人才會在冥界真正死亡。

這樣的設置，依然是一種撫慰性的死亡再現，是為了讓孩子對死亡有一種樂觀的想像，由此接受死亡，不再懼怕。

就如同現實中，所有大人對孩子描述死亡時，會說「他去了另一個地方」，《尋夢環遊記》只是把「另一個地方」具象化。

畢竟，一部好萊塢合家歡電影不可能像日本動畫那樣呈現死亡。然而，即便有些保守，這種將死亡主題轉化為「記憶與遺忘」的主題，依然具有強大的情感力量。

影片宣傳語「在愛的記憶消失前，請記住我」，幾乎會擊中所有人，喚起我們對逝去親人的記憶。

《尋夢環遊記》中夢想主題的另一重複雜性，是夢想與成功的關係。通常在好萊塢動畫中，夢想主題簡單直白，只要不怕挫折去追求夢想，就一定能獲得成功。

但在《尋夢環遊記》中，對於夢想的表現是比較含混微妙的。歌神德拉庫斯那句名言「抓住那個時機」（Seize your moment），是主角米格的座右銘，也是影片中米格每一次行動的觸發點。

但在劇情翻轉中，這個名言變成了一個卑鄙的利己主義者自私與不擇手段的行為。成功於是變成一個模糊的價值觀，但夢想卻因此變得更加純粹。

二、好萊塢的文化包容性與改造性

《尋夢環遊記》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其中的墨西哥元素。影片還原了墨西哥的地域與人文特色，剪紙、靈獸、民族服飾、歌舞、建築、亡靈節、墓園的萬壽菊花海。

小男孩米格驚心動魄、繽紛絢爛的冥界之行，取材於墨西哥的亡靈節。

每年11月1日、2日是墨西哥亡靈節，類似於中國的清明節。但與清明節的慘淡陰鬱不同，墨西哥人的亡靈節，是充滿歡樂與載歌載舞的，一家人成群結隊、盛裝打扮，帶著豐盛的食物和色彩鮮艷的萬壽菊，去墓地探望逝去的親人，喚醒亡靈回來一同狂歡。

死亡是墨西哥人永恆的愛。墨西哥詩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斯說：「對於紐約、巴黎或是倫敦人來說，死亡是他們輕易不會提起的，因為這個詞會灼傷他們的嘴唇。然而墨西哥人卻常把死亡掛在嘴邊，他們調侃死亡、與死亡同寢、慶祝死亡。死亡是墨西哥人最鍾愛的玩具之一，是墨西哥人永恆的愛。」

帕斯認為，墨西哥亡靈節是一種帶有阿茲特加人特有的哲學觀念的習俗活動。它不但帶有墨西哥民族文化特徵，也表現了墨西哥人的價值觀與哲學觀——繼承了阿茲特克人哲學中對生命的看法，「認為死亡並不意味著結束，而是另一種新的開始。因此，他們歡欣地慶祝生命周期的完成，高歌熱舞來迎接歸家的亡靈。」

看導演訪談，他是被墨西哥這種對死亡有獨特理解的文化所吸引，才有了《尋夢環遊記》的故事創意。

但是，《尋夢環遊記》對於墨西哥死亡文化的最終呈現方式，再次印證了，親情才是好萊塢永恆的愛。

影片用記憶與遺忘的親情主題，來呈現死亡，這是對墨西哥文化的一種好萊塢式的改造。墨西哥文化只是外部載體，內核依然是好萊塢最主流的親情價值觀。

從《花木蘭》《功夫熊貓》對中國故事與中國元素的使用，到《尋夢環遊記》中的墨西哥元素，我們可以看到好萊塢主流敘事如何巧妙的將其他文化融入自身的故事講述中。

這看起來是好萊塢的一種文化包容性與多元性，但實際上體現了好萊塢對於其他文化的強大改造能力。

另外，雖然亡靈節這一主體設定來自於墨西哥文化，但影片中許多有趣的細節，體現的依然是皮克斯的想像力與創意。

色彩斑斕、絢麗奪目的亡者之城，萬壽菊鋪成的亡者之橋，亡者進入生者世界時必須拍照驗證身份的中間關卡，根據被世人紀念的多少而劃分等級的亡者世界，形態色彩各異的神獸，可以自由組合、恢復原位的骷髏，這些趣味性都體現出好萊塢動畫的活力。

視覺想像力與講故事的技巧，是好萊塢動畫吸引人的法寶。但皮克斯的故事總有一種強大的情緒感染力，超越了這些技巧層面的東西。

這種難以描述與捕捉的情緒力量，是由許多很不相同的成份組合而成，我們在觀看一部皮克斯電影時，總是下意識會變得更單純、更真實，因此也更容易被打動。

這就是皮克斯的魅力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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