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幣也性感（上）｜胸部是如何在錢幣上被抹掉的？

貓眼註：

本文正文共3658個字，插圖共30幅，其中含錢幣類插圖21幅，平均閱讀時間4分15秒。

貓眼當年剛開始收藏錢幣的時候，總聽同好們提起一種通貨銀元，叫做「大奶媽」。貓眼聽到這個綽號的第一反應就是：錢幣收藏群體絕對是男生主導的。

好吧，既然如此，我們今天就來討論一個猥瑣的問題吧……嗯？貓眼說了「猥瑣」嗎？一定是你聽錯了。貓眼是說，一個嚴肅的歷史問題——錢幣上女性肖像胸部的解放運動。

為了控制字數，我們將這個問題分為上下兩期。在本期，我們將討論胸部在錢幣上是如何被抹掉的；下一期，我們再來繼續討論胸部在錢幣上是如何被複興的。

也許你會問，西方人不是很開放嗎？女生袒胸露乳什麼的應該很常見吧？事實上並沒有，走在歐美的大街上，並不總能遇到女性願意露出乳房給你看……好吧，為了某個主題的露胸還是很多的，不過現在國內也很多。

我們對西方人開放的印象大概主要來自影視劇、古希臘遺物以及文藝復興以後的藝術品。貓眼小的時候每次翻看西方藝術史的書籍時都覺得很尷尬，以當時的眼光來看，那些油畫和雕塑真是充滿了色情與暴力。

然而仔細想來，影視劇為了刺激人的感官，有太多與實際不符之處；繪畫和雕塑是私人或特定場合下的玩賞之物；陶罐和壁畫更是關起門的私人生活藝術。所以，這類載體中的女性裸體人像並不能作為性文化開放的標誌。這就好像，不能因為日本大眾文化中色情元素髮達，就說日本人性開放……（他們到底開放不開放貓眼也不敢下定論，至少美國看到的日本人都很傳統很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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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從哪裡才能看到一個時代的主旋律呢？

當然是看錢幣啊！

錢幣在任何時代都是官方的、正式的、最廣泛傳播的正統媒介，由於事關國家形象，所以展示的自然也是最公允的價值觀。

錢幣為我們所展示的，是一個略顯傳統而保守、充滿知性而略帶儀式感、追求平衡又不失生動性、大量使用符號化藝術語言的西方世界。對於展示裸體，尤其是女性裸體這件事上，他們其實是相當嚴格的。

從古希臘時代開始，歐洲女性的服飾大多是由肩膀一直垂至腳踝處，遮擋全身，只露出胳膊和脖頸以下的一點肌膚。這與如今的女性連衣裙相比也顯得相當保守。

西方古代錢幣上的女性形象以勝利女神和雅典娜居多，此外還有一些城邦擬人化女性形象（或者說「娘化」，參看舊文：錢幣學中的擬人現象研究（上）：神格化、人格化和娘化）。在一些地區，貴族女性的頭像也開始被應用在錢幣上。在大多數全身像中，雕刻師不會迴避女神的胸部曲線，但女神通常是不會裸露身體的。

在某些情況下，雕刻師會花一點功夫描繪女神裙子里清晰的胸部和腿部輪廓，以增加錢幣的美感，但通常也就止步於此。

只有在極少數情況下，我們才能在錢幣上看到女神裸露身體。但即便如此，在這類錢幣中，細節真正可辨別的也為數不多，只有極少數幾類錢幣上我們才能看到一個清晰的裸體女神，而且通常只裸著半身。

要知道，這與古代錢幣上的男性裸體相比，實在算不得什麼。在古人看來，男性身體之美才是值得大做文章的素材，即便裸露生殖器也不會顯得低俗。在古代希臘錢幣上，我們可以看到各色各樣的男性形象大喇喇地擺著Pose露出生殖器而不覺羞恥。

所以說，早在古希臘時期，男女道德規範就不是平等的。在身體裸露和性徵體現這個問題上，對男性的約束遠少於女性。這不是停留在私人審美或者宗教祭祀的有限範圍內的現象，而是由錢幣這種公開媒體所展現的公允的價值觀。

然而即便如此，女性性徵並沒有因此而被抹殺，而是作為一種自然形態被人們所接受。這與之後一千年歐洲人的觀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西羅馬帝國滅亡之後，西方進入了中世紀這個所謂的「黑暗時代」。

在近千年的中世紀歷史中，基督教，或者說是基督教及所有同宗的一神論宗教在人們的政治、文化、生活中佔據著支配性的地位。任何人都可能由於信仰錯誤或褻瀆神靈而喪命，任何一個國家也都可能因為類似的荒誕理由而慘遭屠滅。

在文化和藝術上來講，這是一個相當謹小慎微的千年。神聖的一神論宗教排斥一切偶像崇拜，在中世紀早年尤其嚴格，任何試圖給私人造像的行為都被視為莫大的褻瀆。有時，甚至給神塑像也不被允許。

為了避免觸及禁區，藝術家將大量的心思花在雕刻冗雜的花紋與神像的服飾上。複雜的幾何圖形在這個時代非常受歡迎，因為它能體現藝術家的創造力，又不會遭致宗教層面上的批評。

在對待人物造像方面，藝術家儘可能地將宗教人物與世俗信眾描繪成統一的表情和姿態，盡最大可能避免對人體美感的刻畫，以預防任何不懷好意的指責。

中世紀盎格魯撒克遜藝術

藝術和文化上的保守同步地體現在錢幣上，有過之而無不及。錢幣是要比服務於任何單一群體的藝術形式都更嚴肅的載體。

為了不引起宗教團體的注意而引火燒身，中世紀初期的歐洲領主和伊斯蘭帝王們都選擇純文字錢幣。大家也擔心雕刻肖像錢幣會引起教團關於「偶像崇拜」的懷疑，而成為眾矢之的。

查理曼大帝的銀幣

阿拉伯帝國倭馬亞王朝金幣

在這個時期，身體解放根本無從談及，因為大部分國家的錢幣上根本連人像都沒有。

這其中的一個例外是拜占庭帝國。以正朔自居的拜占庭帝國在宗教問題方面與西方的羅馬教廷有著很大的差異。拜占庭人對人像抱有寬容的態度，皇帝被允許繼續在錢幣上使用自己的肖像。如果皇帝願意，錢幣上也可以雕刻天使或者耶穌。

然而即便是在拜占庭錢幣上，人像的雕刻藝術也在急速地退化著。泯滅人文而追求天道是一個世界性的主旋律，拜占庭也不能倖免。在這樣的價值觀之下，對人的情感的描繪被要求降至最低，這在錢幣上直接體現為人物表情的獃滯和造型的整齊劃一。

除此之外，對性徵的描繪幾乎是不可接受的。我們在拜占庭錢幣上看到伊琳娜女皇的肖像與其他男性君主的肖像如出一轍，眼光獃滯地面向我們，一切可以顯露性別的身體曲線都被忽視或掩蓋了。

可以說，即便到了文藝復興中期，人像錢幣依然少之又少，女性像錢幣則更加屈指可數。

在16世紀初著名的義大利卡爾馬尼奧拉銀泰勒上，攝政女侯爵富瓦的瑪格麗特（1473-1536年）被以典型的文藝復興肖像雕刻在錢幣的正面。她的臃腫的袍子幾乎沒給她任何展現女性魅力的機會，而表明寡婦身份的長面紗更是完全遮住了她的頭髮和首飾。與其說是一個女人，她看起來更像一個教士。

早在瑪格麗塔攝政的幾十年之前，卡斯蒂利亞、萊昂、阿拉貢、加泰羅尼亞以費爾南多和伊莎貝爾的聯姻結合成一個統一國家（西班牙的前身）。這個新聯盟鑄造的錢幣上，費爾南多與伊莎貝拉的頭像被雕刻成互相對望。

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並不能輕鬆分辨國王和女王究竟誰是誰。兩個人都是長發，都穿著華麗的服飾，僅髮型稍有不同。

在不表現身體曲線，特別是胸部曲線的情況下，僅憑面容判斷男女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文藝復興的末期，英國的伊麗莎白一世女王成為全歐洲最強勢的女性統治者。女王的高貴需要與其相稱的錢幣肖像來作為襯托。

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任務。女王必須是俊美的，但不能是柔美的。在那個年代，作為執掌國家的強勢君主，女王的性徵必須被適當地忽視，以免引起閑言碎語和嘲笑。她看起來應該是一個精力旺盛、衣著華麗、聖潔美好的中性存在。

不老的容顏大概是雕刻師對女王愛美之心的唯一一點縱容。除此之外，無論是半身像還是全身像，與以往的歷代英國君主相比，女王沒有得到更多的修飾。

與此同時，大概是出於對美感的追求和對本國藝術發展水平的展示，世界上使用人像錢幣的國家越來越多。文藝復興時期人文思想的興起讓藝術家重新找到了將視線聚焦在人體之美的理由。

然而問題又來了，我們不能以服務於上流社會的廟堂藝術作為整個社會狀態的寫照。

大部分時候，錢幣上出現的女性統治者依舊是一副呆板的表情，胸部的曲線被巨大的蕾絲領子和甲胄一般的華麗服飾遮擋著。

總體來說，錢幣上出現比例最高的女性形象是聖母。然而……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把聖母描繪成一個事業線深峻的俏麗佳人？

不過，面對美術審美的巨大進步，錢幣藝術家也並非全都無動於衷。

在波提切利以維納斯為主角創作的名畫《春》完成快一個世紀之後，收藏和贊助藝術而聞名的樞機主教亞歷山德羅·法爾內塞在義大利帕爾馬鑄造了一枚帶有裸體三女神的銀幣。這枚銀幣上毫不避諱地展現了女性身體曲線之美，在那個時代絕對是特立獨行之作。

亞歷山德羅·法爾內塞在帕爾馬的嘗試並未得到其他歐洲統治者的認同，錢幣上女性肖像也並未隨著文藝復興藝術的發展而得到解放。

胸部，這個女性最重要的性徵之一，自從隨著古代世界的滅亡而從錢幣上消失之後，歷經千年依然沒有得到復興。雖然看起來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細想起來又是何其的可悲啊。

• 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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