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她是秦淮八艷之首，卻不知她用兩個字感動了一代國學大師——氣節
這個周末，天藍得不成樣子，鬱悶了一個星期的波叔，到中山大學的大草坪散了個步。15個月以上的資深菠菜都知道，波叔去那裡散步，必去陳寅恪先生故居前徘徊一陣子。
紅磚綠瓦的小樓前，有陳先生坐姿銅像，照例有不知道誰獻的鮮花，每次來都有，一年四季沒有斷過。
過去那一周，既有透骨的寒，也有撲面的暖，各色人等，在微博微信的時間軸上粉墨登場，亂鬨哄的一片熱鬧。
陳先生生命的最後十年，在比這更加喧鬧的環境里，雙眼全盲半殘，卻埋頭精研，研究另一段更加更加更加熱鬧的歷史，著書80萬字，卻落在一枚很多人並不知曉的千古第一奇女子身上。
波叔今天就來講講她的故事——
柳如是。
現在一般提到柳如是，最常見的稱呼是「秦淮八艷之首」。
所謂秦淮八艷，就是明末清初在南京秦淮河上最著名的八位名妓。
明朝將亡，江南地區風花雪月的活動卻特別旺盛，生意最好最熱鬧的就是秦淮河了。
老南京孔廟和貢院門口就是秦淮河，當時還是濕地，小河水穿插在陸地中，被一座又一座小橋串聯起來，花 船就在水中穿插。
讀書人們前腳在廟裡院里高談闊論道德文章，出門連路都不用多走，門口就是秦淮河，抬腳登船繼續挑燈夜戰，不亦樂乎。
所以，秦淮河聚集了當時全中國最多最優秀的失足女青年，論樣貌論才藝，都是頂呱呱的。其中又以秦淮八艷的名氣最大。
秦淮八艷哪八個美女，歷來還是有些爭議的，比較常見的說法是：柳如是、顧橫波、馬湘蘭、陳圓圓、寇白門、卞玉京、李香君、董小宛。
這八位，個個都是有故事的妹紙，後人把他們的故事加油添醋牽強附會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比如鮮血染紅桃花扇的李香君、衝天一怒為紅顏的陳圓圓、《辭海》的條目都專門為她跟順治皇帝的緋聞闢謠的董小宛……
但無論怎麼排，柳如是總被列在第一位。
首先是因為顏值。
柳如是的顏值特別高——
是身材不逾中人，而色甚艷。冬月御單衣，雙頰作朝霞色，即之體溫然。
就是嬌小玲瓏，艷麗非常，用今天的話講，就是蘿莉型美女一枚。
但要在競爭激烈的秦淮河上鶴立雞群，但靠顏值是遠遠不夠的。因為顧客主要是讀書人，所以才藝必須強。
柳如是的畫畫、書法、詩詞功夫都是一流。
古人對
她的詩文評價是「艷過六朝，情深班蔡」，就是說比歷史上最著名的才女蔡文姬、《漢書》作者班固的妹妹班超都要高明；評論她的畫「嫻熟簡約，清麗有致」；讚賞她的書法「鐵腕懷銀鉤，曾將妙蹤收」。可是這還不夠，真正使得柳如是留名千古的，是她的氣節。
《人間詞話》作者，與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同為清華國學院四導師的王國維先生，評價柳如是「幅巾道服自權奇，兄弟相呼竟不疑。莫怪女兒太唐突，薊門朝士幾鬚眉？」也就是說，在國破家亡之際，論起民族氣節，當時的男子漢們，沒一個能比得上柳如是的。
對於陳寅恪先生為啥晚年用80萬字去研究一名妓女，一直有很多猜測。可是陳先生在《柳如是別傳》的「緣起」中就寫得很明白，他評價柳如是「
女俠名姝、文宗國士
」，研究柳如是的婚姻，是為了「彰我民族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看看，古今男女俠士，有幾人能受得起如此高的評價？
柳如是，這枚千古奇女子，就當得起。
她1618年出生，本名楊愛。出身低微，五歲時被賣到一個叫「歸家院」的地方，跟當時江南名妓徐佛學藝，吹拉彈唱詩詞書畫，就是這時打下的童子功基礎。
到了少女時，按照這類女子的人生軌跡，小楊愛算是走了好運，被吳江的大戶周家看上買走，給周道登老爺子當
侍妾
。
這位周老爺子來頭不小，祖上是宋代理學家周敦頤，就是喜歡「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的那位，你們都背過。周道登老爺子也很厲害，中過狀元，當過禮部尚書、上書房總師傅、國史館正總裁，是大學士一枚，雖然這些職務都沒妨礙他娶了一大堆小妾。
周老爺子很喜歡她，經常把小楊愛抱在膝蓋上，教她讀詩學文。
想想看，一屋子小妾會怎樣看這位得寵小蘿莉？當然是看不慣啦，她們聯合起來要整楊愛。辛虧周老太也喜歡楊愛，才把她趕出周家，重新流落青樓。
重歸煙花之地的楊愛，洗心革面，獨立之心從改名字做起。
大多數人的姓名是父母給的，她從自己給自己起名做起。
已經飽讀詩書的她，改起名字來大刀闊斧。
先是把姓改為柳，楊柳楊柳，互通，名字就取為柳隱，還有一堆小號，楚楚動人，譬如「影憐」。這一改，就收不住手，她一生，各類稱呼眾多。
「如是」出自她最喜歡的辛棄疾所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是她的自號。她的號還有「我聞居士」、「河東君」等等，放到今天，就是一位喜歡三天兩頭改微信昵稱的調皮妹紙。
容貌絕佳，又身世可憐，更重要的是，才華高，所以柳如是很快在年輕的讀書人裡面走紅了，來往的都是前途一片光明的青年學子。
而沒有學問的人，要想跟柳如是套套近乎，得花！很！多！錢！
有個姓徐的學子，聽說柳如是大名，就去求見。
先交錢。
多少？
三十兩黃金！
交完黃金，終於見著柳如是的面，好激動，說：「仰慕你好久好久了，今天終於見到了」。柳如是禮貌地一笑。那位徐同學馬上說「一笑傾城！」，柳如是看他那傻樣，不由得由笑。徐同學順著杆子爬，趕緊說：「再笑傾國。」。
拜託，泡才女，用這樣的老梗，很遜的好不好！
柳如是大怒，把收錢的人叫來，要把這傢伙趕走。她說：你到底收了他多少錢？居然引這麼俗的一個蠢貨來見我！算了算了，知道他花了很多錢，我剪一縷頭髮給他，算是讓他花錢也有個著落。
知道了吧？要是沒學問，三十兩黃金，只能買柳如是一縷頭髮。
以自身才學，爭得人格上的部分獨立，是她這個階段的重要成就。
她從不因自己的身份而妄自菲薄，清楚自己的才華實力足以跟男子匹敵。她經常女扮男裝，在松江與復社、幾社、東林黨人交談，聊聊當今時事，談談詩詞音樂。
於是就認識了陳子龍、宋徵壁、宋徵輿等人。
松江才子陳子龍比柳如是長10歲，他們結識的時候柳如是才15歲，而他早年已經結婚成家。
陳子龍參加張溥為首的復社，接著與夏允彝、徐孚遠等在松江成立幾社，與復社相呼應，以匡時救世濟民為人生的最高追求，以文章氣節相砥礪。
柳如是在這個階段，與名士們交往，通常自稱為「弟」，或者「女弟」。
別小看這個稱呼，這是千古女性第一人。
古代女性通常自稱為「妾」，將自己放在從屬的地位。
與男性交往，不管是年紀相近的小鮮肉，還是天命花甲的老頭子，柳如是一律以兄弟相稱，平等交往，一千多年來，這氣魄，沒有前人。
傳說柳如是與陳子龍見面，就是一副儒生男裝打扮，登門求見。
意思是，我雖然仰慕你，但我自己也不差，不會降低自己的身價來求得你的菁睞。
這樣的女子好稀奇，又對陳子龍口味。兩人從此交好，兩人互贈詩詞，情深意長。
可惜兩人雖然感情甚篤，最終卻沒能走在一起。
陳子龍並不是晏幾道或柳永那樣的人，他有自己的理想志氣，雖也流連煙花之地，但有很強的嚴守士大夫行為準則的意識。
所以，陳子龍雖與柳如是同居，卻始終不肯娶她。
陳子龍太珍惜羽毛，不允許自己身上有一點的污痕，你可以說他自私，但放到當時的背景下，不得不承認，這哥們也是狠角色一枚。
柳如是對他愛恨交加，留下一首《懊儂詞》：
倚闌此去是誰家？青漆樓西蘇小路。錢塘花月最可憐，滿目荒涼鎖深霧。只有回心與懊儂，黃昏日暮聞空啼。
然後毅然離去。
離開陳子龍之後，她居住在西湖邊，寫寫詩，會會才子，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這時她認識了東林黨魁錢謙益。
錢謙益是常熟名才子，早在明朝晚期就馳名文壇；家中府第連雲，肥田千頃，奴婢過百，財力雄厚。
才財雙子一枚。
柳如是表示，這輩子要嫁就嫁像錢謙益這麼有才的。
這話傳到錢謙益那裡，他心裡暗爽，回話表示，非作詩如柳如是一般好的人就不娶。
柳如是本來就敢愛敢恨，從不故作矜持。人家話都說得那麼明白了，還等什麼？主動出擊。
她又穿上男裝去接近錢謙益，對方果然被她的才華所傾倒。一個是57多歲的老男人，一個是才20出頭的姑娘，白髮紅顏，相知相愛。
他叫她「河東君」，意為「美人」。為她造了雅舍「我聞室」，供其吟詩作對。
錢謙益當時家裡已有幾家妻妾，仍不顧家族反對和世俗眼光，以匹嫡之禮娶她過門。
這，就是他給她最大的尊重。
婚後的日子可謂逍遙快活，雖然兩個相差30多歲，一點不影響情投意合，情話綿綿。
一個說「我愛你烏黑頭髮白個肉」，一個回答「我愛你雪白頭髮烏個肉」。
其中肉麻之處，各位自行體會。
老夫少妻相攜出遊名山秀水，杭州、蘇州、揚州、南京、黃山，遊了個遍，吟詩作詞，悠閑自得，過了幾年好日子。
柳如是不單在婚姻上違背封建傳統觀念，敢愛敢憎，敢於追求，具有特立獨行的個性，更為難得的是，在民族氣節上，她言行一致，堅持自己的崇高理念。
清順治二年，清兵攻陷南京。柳如是目睹了清兵破城、掃蕩江南的種種慘象，內心悲憤不已。
錢塘曾作帝王州，武穆遺墳在此丘。
游月旌旗傷豹尾，重湖風雨隔髦頭。
當年宮館連胡騎，此夜蒼茫接戍樓。
海內如今傳戰鬥，田橫墓下益堪愁。
——柳如是《岳武穆祠》
雖是女兒身，卻生了個男兒志。
相當年，同樣出身青樓的抗金女英雄梁紅玉，跟隨丈夫韓世忠上戰場，一個在前面指揮戰船，一個在身後擂鼓。這種夫唱婦隨，是她一生所期待的。
當他們談及韓梁夫婦之時，柳如是問錢謙益：
你能成全如是嗎？
柳如是這是在向錢謙益表明誓死抱國之志。
可惜，他不是韓世忠。
報國無門，眼看山河破碎，她心中苦悶無以排解，唯以死表忠心。
她勸錢謙益同共赴死，以全名節。
可是就在他們相約一起跳湖自殺的時候，錢謙益卻打了退堂鼓，留下了一句千古名言：
水太涼，不能下。
柳如是該是怎樣的失望？
自此，柳如是明白了，錢謙益不是韓世忠，依附於男人，她也成不了梁紅玉。
她自己縱身躍入湖中，試圖以身殉國，卻被錢謙益等人硬生生救了起來。
此後，兩人的角色就像倒轉過來一樣，柳如是主導，錢謙益被動。
沒過多久，錢謙益剔發投降，進京任職。
錢謙益去了北京，柳如是毅然不從，留在了南京。
她可以原諒他投降獻城，也可以原諒他不以身殉國，但她無法原諒他要去清朝做官。
她恨他叛國，卻又始終放心不下他年邁獨自一人在京，於是給他寫了封流千古的信。去年的《見字如面》中，蔣勤勤讀過這封信。
信中是一個妻子對丈夫辛勞的體諒，對家國的忠貞，她勸丈夫回家，與她一同歸隱山林，了此終生。
錢謙益在柳如是的勸說下，辭官歸家，攜柳如是到常熟歸隱。
順治四年（1647年），錢謙益突然被逮鋃鐺北上，關入刑部大獄。柳如是扶病隨行，上書陳情，誓願代死或從死，好不容易才把丈夫撈了出來。
在柳如是的極力勸說下，錢謙益開始有了反清復明之心。
他表面上歸隱居家，卻暗中與西南和東南海上反清復明勢力聯絡。
之後不顧年邁體弱，多次親赴金華策反總兵馬進寶反清，聯絡東南，協助李定國克複桂林。後鄭成功、張名振北伐，錢謙益與柳如是又積極響應「盡囊以資之」。
1664年，錢謙益83歲高齡去世，葬於虞山南麓。
柳如是拿出全部家財，用於資助抗清義軍。生死之間，足見柳如是節義情重。
可惜的是，錢謙益死後，鄉里族人聚眾欲奪其房產。
接下來的處理，盡顯一個女強人，一個悲劇女強人的手段。
柳如是擺出好酒好肉，讓前來奪產的族人大吃大喝。安排這邊吃喝熱鬧之時，她悄悄一人，用縷帛結項自盡，享年46歲。
80歲的老爺子剛死，你們這群「族人」吃喝樂成這樣，逼死了人家遺孀，還好意思奪家產嗎？
強，但確實悲涼的強。
明末清初，是一個很奇特的年代。明有不爭氣命中該亡的連綿昏招，可是站在士大夫的角度，我們就應該順著被外族滅亡？
如果你穿越回那個年代？
是降，是爭？
柳如是的堅持，有希望，有失望，可她一直堅定，拼盡全力，終究失敗了。
一介女子，面對民族大義，不屈不撓，令眾多男子汗顏。
確實，她沒能像梁紅玉一樣上場殺敵，沒能勸丈夫對抗清廷，甚至想與丈夫一同殉國都沒做到。
但是最後她明白了，與其去效仿一個梁紅玉，不如做一個真實的柳如是。
民族危難之時，她讓世人看到了一個女人的底線，一個女人不屈的靈魂。
今日心情 敬佩
士者自當有氣節
奧迪A3 三十周年年型，洒脫而至。渴望可及，率性有禮。
※5年前，虐童跟今天一樣猖獗，難道面對醜惡，我們真的只有遺忘？
※Hi, Monbento ! 不止是便當盒
※誰說中國最偉大的藝術只是男人扮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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