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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即便身處絕境,也不忘記揮灑熱血

937年農曆七月初七日深夜,古城金陵的一座高牆深院、富麗堂皇的府中,一個外表奇異,其中一目為雙瞳的男嬰誕生了。闔府上下無不欣喜萬分,府中主人李昪此時正密謀稱帝,認為這是好兆頭,便給這個孫兒起名為「從嘉」。

李從嘉長到十五六歲,愈發顯得廣額豐頰,尤其是他的一目重瞳子,歷來被認為是「帝王之相」。比如,造字的倉頡,就出身於部落首領,做了黃帝的左史官,是一人之下,萬民之上的人,又如受堯禪讓而稱帝於天下的舜,也是天生的重瞳。

李從嘉的「帝王之相」,也因此受到長兄的猜忌,他先以溫柔敦厚禮之,不料狠辣的長兄毫不留情,先是猜忌其叔父對皇帝寶座有覬覦之心,將其毒死,後又頻頻猜度李從嘉有奪位之意。這種處境讓一向無意於帝位的李從嘉毛骨悚然,為此,他自號「鍾隱」,希望在金陵(南唐都城)的鐘山上做一個逍遙自在的隱士,有鍾情于歸隱之意,又別號「鐘山隱士」、「蓮峰居士」,一則示意長兄放他一馬,二則流露出自己疏放無為的心境。這兩首《漁父》,即是寫於此時。

《漁父》兩首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無言一隊春。

一壺酒,一竿身,快活如儂有幾人。

李從嘉在兄弟中排名第六,本當與帝位無任何關聯的,但是前五位兄長都或暴斃或鴆殺或病亡,此時25歲的他只能從文山藝海中走向一國之君的道路。皇帝的位子,不知有多少人夢寐以求,又有多少人為它爭得血流成河,但對李煜來說,它只像附加在自己脖頸上的鐵鎖。因為,他生性恬淡,只想做個飽讀詩書的賢士,過浪漫風流的文士生活,傾心邀游於一棹春風一葉舟的無拘無束的天地。可是造化弄人,皇帝的王冠只有戴在他的頭上了。

走馬上任後,李從嘉改名為「李煜」,取「煜」字為名是為了寄託「同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的美好願望,希望自己可以安邦定國。

濃濃的書生氣質讓李煜本能地遵從孔孟之道,以「仁」治國,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命運將他推向了最不願想的地方,他也無可奈何,只能誠然受之。即位之初的李煜常常和大臣朝堂論國事,達於夜分而不散。

雖然國庫虛空,仁慈的李煜還是希望能夠為百姓鬆綁,先從去苛除繁開始。其次,他下令推行鐵錢流通制度,大大緩解了李璟時期留下來的嚴重銅荒問題,南唐的經濟彼時也一度復甦起來。再次,他秉持「富國之本,在厚農桑」的治國理念,依《周禮》造民籍,復造牛籍,使盡辟曠土以種桑。從李煜的這新官上任三把火來看,他還是對孟子的仁政爛熟於胸的。

孟子作為一位唯物主義的仁政家。他的仁政思想,不僅僅停留在口頭上,而是一套趨於完備系統的治理國家的方案,其內容的覆蓋面面俱到、細緻入微。

其一,他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認為民意應當被放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他的這一言論,與荀子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不謀而合。

其二,孟子在經濟方面也有所建樹,他說:「民之為道也,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苟無恆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己。」只有人民有恆產了,「仁政」才會有穩固的基礎,才會實現「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這樣的一幅富民興教美好的畫面。

其三,孟子秉承「天人合一」的思想,在他的仁政學說中十分注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關係。他說「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所謂農時便是自然給人類的提醒,春種、夏耕、秋收、冬藏,每一步都有其道理,人們需要按部就班的完成這些便可以順應「天意」有所收穫。「時」是自然界的規律也是法則,人類若想與自然良性互動就必須要遵守「時」的規律或法則,正確的順應「農時」進行農事和農業生產,適時入山林,捕魚有度,那麼民眾的生計就會有所保障,國家的整體經濟才能繁榮昌盛起來。

孟子的仁政思想看似完美無缺,卻並未得到諸國君主的重視得以成為現實,迫使他不得不放棄了周遊列國遊說他的「仁政」思想,轉而選擇把重心放在了教育事業上。李煜也是一樣,不了解民情、不審時度勢的治國思想永遠都是花架子,因此,他也像孟子一樣在現實生活中處處碰壁。書生治國,容易誤國,李煜最終也只能感慨一句「吾道蕪塞,其誰與明?」,生出了當日孔丘、孟軻的無奈心境。

在治國方面的種種挫敗感讓他回歸到高燭紅妝的歌舞之境,他經常與宮娥、妃嬪徹夜狂歡,但李後主絕不同於一般亡國之君的荒淫墮落,他的狂歡,既有感官上的歡愉享受,又有精神上的無限共鳴。

這兩首《玉樓春》,即是彼時所寫: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鳳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

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世人談李煜詞,都慣用王國維《人間詞話》中的「天以百凶成就一詞人」說他的詞境之高得益於後來的亡國之歷,好像要成為一個好詞人就非得亡國似的。讀李煜寫的這兩首《玉樓春》,卻能感受到他在未亡國之前的感情也是絕對純真誠摯的。

尤其是第二首,「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短短二十八個字,就活現出了此中情味。他在享受歡愉人生時,也是像後來「無言獨上西樓」一樣的專註,「醉拍闌干」也絲毫不遜色於之。再讀「待踏馬蹄清夜月」,真真是寫盡了歡愉之後的清幽空逸。一時間,聲寂人散,靜默如梧桐燈影,只須孤身輕步而去,而方才歡語,尚留耳際。

李煜的這種心境,讓他既可以享受歡愉時刻,又可以擁抱無常世事,也註定了後來他面對國亡家破之悲時不是歇斯底里以死相殉,而是任憑孤獨之水在他心中無聲趟過。

雖然他三番五次地送給趙匡胤金銀器物、綾羅綢緞,企圖以自己的一片赤誠,換取趙匡胤的寬容之心,但是趙匡胤還是軟硬兼施,整日處於怏怏不樂之中的李煜除了與大臣宮人們酣酒設宴,愁思悲歌不已之外,他還把對國家的所有希望寄托在佛事上。為此,他命人在南唐境內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修廟運動,還在每下朝後就脫掉龍袍,換上袈裟,頭戴僧帽,帶著皇后虔誠誦經,頓首叩拜,竟使前額淤血,腫成瘤贅。

本應談論經濟治國之道的朝堂成了日必談論佛法的寺廟,真是天真任性至極。在虛幻的佛國世界裡,他並不能找到救國之法。

亡國,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遲早要到來的命運,也是他作為詞人的一種機緣。北宋攻破金陵後的幾天,李煜舉族冒雨乘舟,自渡江中,望著這座石頭城,他寫了一首《渡中江望石城泣下》。

江南江北舊家鄉,三十年來夢一場。吳苑宮闈今冷落,廣陵台殿已荒涼。

雲籠遠岫愁千片,雨打歸舟淚萬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閑坐細思量。

此時看李煜字句,皆是血淚,如下寰之黛玉,日夜悲吟。我最佩服李煜的地方,是他處處以真面目示人,絕不矯飾。當年他與嬌妻娥皇沉醉於夫妻歡情時,就毫不掩飾地寫妻子是如何地美艷動人、嬌俏可愛,一句「綉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就將他完美的婚姻呈現於世人眼眸之前。而亡國後的他,亦是不改真情。竊以為,李煜的滿腹滋味,應當是無人與訴,才便有了他在詞中所揮灑的字字句句。詞到此時,再與藝術無甚相干了,而如春蠶吐絲,紅蠟滴露,引人深思。

李煜隨一行人到了汴梁,就被封為「違命侯」,自此,他「儼然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間罪惡之意」(引《人間詞話》)的人生才恰恰開始。

也許作為一代君王,李煜是不合格的,但最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君子,李煜是當得起的。亡國之後的李煜並不像「此間樂,不思蜀」的劉阿斗,也不似亡國之後「常耽醉,罕有醒時」的陳叔寶,而是時時不忘故國。

任何一個人,讀他的詞,都可以從中感受到那種末代帝王罕有的亡國之悲,這是李煜作為一個人珍貴的地方。面對無常,我們也許會無所適從,但即便是束手無策,身處絕境,也絲毫不忘記揮灑熱血。

如下詞篇,皆寫於南唐亡後三年間。

《搗練子令》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

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烏夜啼》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滴頻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相見歡》兩首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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