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民間女詞人賀雙卿：紅顏薄命一至如斯！

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裡，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成為壓在女性頭上的一座大山，很多有才華的女子就這樣被世俗的力量所忽視、所扼殺，除了顯貴世家，大多數不為人所知。

今天，我想介紹一位清朝的民間女詞人，名叫賀雙卿，出生於江蘇金壇的一個普通農家。雙卿自幼天資聰穎，靈慧超人，七歲時就開始獨自一人跑到離家不遠的書館聽先生講課。

十八歲那年，賀雙卿已然出落得秀美絕倫、蘭心蕙質。由於父親去世，他被叔父以三擔穀子的聘禮嫁給鄰村佃戶周大旺，從此開啟了她悲劇的一生。

丈夫周大旺不僅大字不識一籮筐，還性格暴躁，加上婆婆性格潑辣，對於賀雙卿這樣的文弱女子，自然是百般不滿意。婚後不久，賀雙卿得了瘧疾，兩年後就離開了人世。

本來，她的名字就和其他普通的女子一樣，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然而她是幸運的，在她生命中最黑暗的那段日子裡，村子裡忽然來了一個人。

此人名叫史震林，當時和一批文人雅士聚會於綃山耦耕書院，剛好與賀雙卿同村。機緣巧合之下，史震林、段玉函等人結識了賀雙卿，當他們看過賀雙卿的詩詞作品後，大為震驚。

史震林和段玉函有意幫助賀雙卿，但無奈被她婉拒。史震林欽佩賀雙卿的才華，於是著意搜集她的作品，並把她的故事寫進《西青散記》中，從而使更多的人認識了這位民間才女。

《西青散記》以雙卿所吟詩詞為主線，串連了一個個催人淚下的故事，真實記錄了賀雙卿凄慘悲涼的命運，從而使這位清代傑出女詞人的生平事迹和詩詞佳作長留人間。

民國年間，郁達夫在其長兄郁曼陀的推薦下，讀了《西青散記》，曾寫下詩作：「逸老梧岡大有情，一枝斑管淚縱橫，西青散記閑來讀，獨替雙卿抱不平。」

一向關注女性命運的周作人先生亦非常推崇雙卿的作品，徐志摩、舒蕪先生都寫過關於賀雙卿的文章。下面我們重點欣賞下幾首賀雙卿的詞作：

《浣溪沙》

暖雨無晴漏几絲，牧童斜插嫩花枝。小田新麥上場時。

汲水種瓜偏怒早，忍煙炊黍又嗔遲。日長酸透軟腰肢。

據傳，這首詞是用粉寫在一張芍藥葉片上的。詞的上片意象很美：初夏的陣雨飄飛在山谷田野，已上場的新麥散發著陣破清香，頭上插花的牧童悠然自得地騎在牛背上。

可是，在這樣一個豐收的季節里，詞人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她幹完了農活，又要回家做飯，忙得腰酸背疼，仍不免受到挑剔與責罵，怒早、嗔遲，真是左右為難。

《望江南》

春不見，尋過野橋西。染夢淡紅欺粉蝶，鎖愁濃綠騙黃鸝，幽恨莫重提。

人不見，相見是還非？拜月有香空惹袖，惜花無淚可沾衣，山遠夕陽低。

這是女詞人傷春懷舊之作。全詞籠罩在凄冷欲絕的感情基調中，透露出滿腔的幽恨。上片「春不見」，暗指自己美好的青春韶華在自然的周而復始中一去不返，感嘆往事不堪回首。

下片「人不見」，所愛的人再難相見，即使相見，恐怕也因時過境遷而今昔非比了。不幸的命運，正像眼前遠山殘照一樣，令人黯然銷魂。全詞細膩婉轉，不事雕飾，似從心底流出。

《玉京秋·自題種瓜小影》

眉半斂，春紅已全褪，舊愁還欠。畫中瘦影，羞人難閃。新病三分未醒，淡胭脂，空費輕染。涼生夜，月華如水，素娥無玷。

翠袖啼痕堪驗。海棠邊，曾沾萬點。怪近來，尋常梳裹，酸咸都厭。粉汗凝香蘸碧水，羅帕時揩冰簟。有誰念。原是花神暫貶？

這首《玉京秋》是應段玉函之請而作。段玉函找畫家張石林為雙卿畫了畫像，即雙卿種瓜圖，請雙卿自題一首詞於其上，便是此詞。

《孤鸞·病中》

午寒偏准，早瘧意初來，碧衫添襯。宿髻慵梳，亂裹帕羅齊鬢。忙中素裙未浣，褶痕邊，斷絲雙損。玉腕近看如繭，可香腮還嫩。

算一生凄楚也拚忍。便化粉成灰，嫁時先忖。錦思花情，敢被爨煙薰盡。東菑卻嫌餉緩。冷潮回，熱潮誰問？歸去將棉曬取，又晚炊相近。

雙卿體質素弱，在娘家很少乾重體力活，到周家後受盡折磨，患上了嚴重的瘧疾。有一次，她提著竹籃去給田地幹活的丈夫送飯，路上突然瘧疾發作，倒在地上不停的寒戰。

好不容易挨了過去，她又跌跌撞撞向田頭走去。周大旺幹活幹得有些餓了，終於看見了妻子的身影，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子，頓時來了火氣，順手摸起身邊的鋤頭便向雙卿砸來。

賀雙卿大吃一驚，連忙丟下飯籃就往回跑去，一路摔倒了好多次，才勉強摸進了家門。「算一生凄楚也拚忍」，這是詞人在心底悲憤的控訴，既然命中如此，雙卿又有什麼辦法呢？「

《惜黃花慢·孤雁》

碧盡遙天，但暮霞散綺，碎剪紅鮮。聽時愁近，望時怕遠，孤鴻一個，去向誰邊？素霜已冷蘆花渚，更休倩、鷗鷺相憐。暗自眠，鳳凰縱好，寧是姻緣！

凄涼勸你無言。趁一沙半水，且度流年。稻梁初盡，網羅正苦，夢魂易警，幾處寒煙。斷腸可似嬋娟意，寸心裡，多少纏綿！夜未閑，倦飛誤宿平田。

一日黃昏，將近晚炊時，病中的雙卿攜著畚箕從打穀場上歸來，聽見一隻孤雁在遠方的蘆葦叢中無助的哀鳴，她西立而望，呆立半天，聯想起自己凄涼的身世，不由潸然淚下。

此時，恰好她婆婆看見了，在背後大聲呵斥，雙卿素來膽小易驚，且久病體虛，被嚇得畚箕落地，從此又染上了易受驚嚇的毛病，情動於中，數日後和淚寫成這首詞。

《鳳凰台上憶吹簫·殘燈》

已暗忘吹，欲明誰剔？向儂無焰如螢。聽土階寒雨，滴破三更。獨自懨懨耿耿，難斷處、也忒多情。香膏盡，芳心未冷，且伴雙卿。

星星。漸微不動，還望你淹煎，有個花生！勝野塘風亂，搖曳漁燈。辛苦秋蛾散後，人已病、病減何曾？相看久，朦朧成睡，睡去空驚。

有一次，賀雙卿因勸諫丈夫，反給丈夫禁閉在廚房裡，只有一盞半明不滅的殘燈伴著她，引起了她的幽怨，寫下了這心弦的哀音，讀來讓人唏噓不已。

雙卿是善良的，她的感情是細膩的，常常借詠物來抒發自己的感慨，運用孤獨、衰殘、暗淡、凄冷的意象，來抒寫絕望的情懷，實為自己不幸的遭遇和悲涼的心境的寫照。

《摸魚兒·謝鄰女韓西饋食》

喜初晴，晚霞西現，寒山煙外青淺。苔紋干處容香履，尖印紫泥猶軟。人語亂，忙去倚、柴扉空負深深願。相思一線，向新月搓圓；穿愁貫恨，珠淚總成串。

黃昏後，殘熱猶憐細喘。小窗風射如箭。春紅秋白無情艷，一朵似儂難選。重見遠，聽說道，傷心已受殷勤餞。斜陽刺眼，休更望天涯，天涯只是，幾片冷雲展。

鄰居韓西是她的女伴，不識字，卻愛雙卿的作品。這樣的女伴，幾乎已是雙卿婚後生活的唯一精神寄託，可是不久，韓西就嫁人了。

一次，韓西回娘家小住後即將返回婆家，父母為之送行。韓西邀請雙卿參加，可雙卿瘧疾犯了，不能前往，韓西就前去探望，並送去食物。雙卿非常感動，於是和淚寫下了這首詞。

《鳳凰台上憶吹簫·贈鄰女韓西》

寸寸微雲，絲絲殘照，有無明滅難消。正斷魂魂斷，閃閃搖搖。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隱隱迢迢。從今後，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青遙，問天不應，看小小雙卿，裊裊無聊。更見誰誰見，誰痛花嬌？誰望歡歡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誰還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這首詞是為送別女伴韓西而作，細膩地表現了她內心的情緒。雙卿的詞，沒有華麗詞藻，大多採用生活語言，善於將自己的情感融於自然景物中，創造出具有高度美學意義的境界。

她還善於掌握聲調韻律錯綜複雜的不同節奏，以適應自己思想感情的起伏變化。如《鳳凰台上憶吹簫》通篇語言質樸，且巧用疊字，造成迴環詠嘆的藝術效果

此詞纏綿悱惻，旋律優美，可謂情苦詞哀，已達極致，加上連用疊字二十餘韻，真可與李易安的《聲聲慢》相媲美，確是雙卿自述境況的凄絕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