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愛上手的遊客，就有山寨兵馬俑

文 |孫驍驥

最近，「遊客遭遇西安假兵馬俑」的網帖受到傳媒輿論關注，文章講述一位外地遊客旅遊西安臨潼區的過程中遭遇假景點、假兵馬俑、假公交車等等的曲折經歷。事件被媒體曝光後，當地的警方迅速展開了專門的整治行動，據說連夜搗毀了幾十個相關山寨景點。不過，也有網友評論說，這有關部門連夜整治數十個山寨景點，如此輕車熟路，說明平時對於相關情況本來就心知肚明嘛。

如果順著這個思路去了解一些有關山寨景點的細節，會發現所有的這些山寨旅遊景點並不是孤立的個案，而更像是一項浩大的「旅遊工程」。這話應該怎麼說呢？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審視這些把遊客迷惑的五迷三道的山寨景點。

根據旅遊受騙者寫的遊記來看，所有這些山寨旅遊景點都花了不少成本，從門票到展出景點到交通等周邊設施都會搞得有模有樣，頗有些以假亂真的效果。比如其中有一個號稱是秦始皇兵馬俑一號坑的私人山寨展覽館，運營者除了花費很大力氣製作了假的兵馬俑坑和兵馬俑以外，還專門製作了一檔所謂的4D多媒體式的情景劇，內容是關於兵馬俑的歷史，以此作為展覽參觀的一個環節。

山寨版的景點製作水平當然不會特別優質，但畢竟製作所有這些山寨展覽品和多媒體劇都需要不菲的成本。巨大的成本支與收入，勢必需要一種上下游產業的配合與協作，也需要不斷的客源。於是，我們看到了在假旅遊景點以外的假警察、假司機、假的售票處和一系列配套設施。其中有些做得還算逼真，有的觀眾看了竟然會坦誠說：雖然從進入景點一開始就狐疑該景點可能是山寨的，但最後還是帶家人去看了山寨展覽，而看過展覽之後，他認為山寨景點播放的山寨4D影片依然對自己起到了不少的歷史科普作用。看來，一個巴掌拍不響，有什麼樣的客人，就有什麼樣的商家。

新聞圖：參觀山寨兵馬俑的遊客

其實，我們在很多評點類的APP程序裡邊都會找到在同一座城市裡的多個景點的用戶評價，這些歷史文物景點當中有不少是山寨的，但景點的留言卻是真實的。在這些留言當中卻又有不少提到一件共同的事情，那就是這些山寨景點雖然是在公開造假，欺騙遊客，但是其中的娛樂功能卻是一點不少，如果僅僅是抱著一種旅遊休閑的目的，不要太過於計較所見的文物是真是假，那麼這些山寨旅遊景點當中質量較高、投入較大的，其實往往能夠滿足遊客闔家歡樂的需求，達到旅遊休閑的目的。在有些情況下，去山寨景點遊玩甚至比去真實景點更能夠實現闔家歡樂的目的。

在山寨的兵馬俑景點，遊客可以做到諸多在真實景點無法做到的事情。比如說，在山寨景點裡，遊客可以跳進坑裡摟著兵馬俑零距離合影，但在真兵馬俑，這種要求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此外，山寨兵馬俑里除了有4D電影和零距離合影這些項目以外，完全可以再開闢密室逃脫專區，讓遊客再在皇陵兵馬俑裡面玩密室逃脫，體驗穿越版的真人CS。另外，山寨兵馬俑完全可以開闢塊地方進行盜墓遊戲，挖到什麼都拿走，只要事先批發一些假手串埋那兒就行，給人一種真人版的盜墓筆記感覺……所有這些娛樂元素，都是真兵馬俑所不能具備的。

兵馬俑

這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實上我們確實可以如此的視角來看山寨景點。

弔詭的是，即便這些大言不慚自稱為秦陵地宮、世界八大奇蹟館及鴻門宴遺址存在弄虛作假、欺騙遊客的問題，但是它們卻齊刷刷的都是3A級景區，有人鑒定過後居然發現這些3A或者幾A景區的證書有些竟然是真的。可是，根據相關規定，3A級景區是一種國家資源和文化資源，需要嚴格的審核才能通過。

有意思的事情出現了，如果說當山寨景點擁有和真實景點一樣的A級認證證書，和真實景點坐落在相同的城市，擁有與真實景點一樣的甚至更高的娛樂休閑功能，那麼這些個山寨景點和真實景點的功能上區別何在呢？

實際上，在當今旅遊經濟的潮流之下，不論你是真景點或者是山寨景點，其娛樂觀眾的功能都是差不多的。拉動地方經濟，為當地創收創富，這是在經濟新常態下，旅遊經濟所承擔的重要社會責任。如果真景點可以有效拉動地方經濟增長，那麼山寨景點為什麼不能成為拉動旅遊經濟增長的一股力量呢？

更何況，所謂的山寨景點並不一定就是旅遊產業的雜牌軍，最明顯的證明就是山寨景點運營者手裡拿著的那一份A級景點證書。這份行業准入證書實際上已經賦予了山寨景點的合法性。相反，那些人們理所當然認為就是「真實」的文化遺迹、旅遊景點，期間又有多少東西是真實的，而不是山寨的呢？中國內地多少所謂「真實」的文物景點裡展示的建築、器物、景觀，不是經過了解放後幾十年的反覆折騰，破壞殆盡，爾後又復修、復建的？這種所謂的真，就好意思稱之為真嗎？假如所我們對於山寨的定義是將其等同於「贗品」或者「複製品」，那麼，即使說中國境內絕大部分正規景點都或多或少屬於某種山寨景點，這句話也是公允的。

橫豎都有假，只是假多假少的問題，因此山寨與否，在我們這個歷史與傳承曾經被神秘力量連根拔起的土地上，實在沒必要區分得那麼清楚，特別是當如今的A級風景區成為了一種可議價的經濟資源，當所有的真實景區骨子裡都帶著一股山寨味兒的時候。這點覺悟我們應該有的：山寨與否，早就不該被討論，創收與否，才該被討論。

山寨旅遊景點遍地的現實，不過就是中國版旅遊產業在經濟新常態的今天所產生的一個必然現象。

仿造的天安門

按照 WTTC（世界旅遊業理事會）的預測， 2011-2020 年間，中國旅遊業直接和間接帶動產業經濟產值剔除通脹之後的實際增長率將達到 9%，這一數字遠超過中國的GDP實際增長率。也是遙遙領先於印度、泰國、日本等亞洲國家，在全球 181 個國家中排名第一。換句話說，在各行各業增長都放緩的常態下，旅遊產業卻是一枝獨秀保持了高增長。這種亮眼的增長數據，以及拉動地方經濟的顯著效果，讓旅遊產業成為了人們一窩蜂進入的領域。

但旅遊資源屬於管控資源，什麼3A、4A這些評級就是一張金貴的經營牌照，人們為了獲得這牌照擠破了頭。地方為了拉動經濟增長，吸引外來旅遊者消費，有司自然會想辦法多發放一些牌照給不同的經營者。怎奈「有料」的景點數量稀少，但為了拉動就業和經濟增長，不得不發放過多的旅遊牌照，從而導致經營旅遊產業的人數過多。顯然他們不可能都是在經營「真實存在」的景點，但即使如此，經營者還是希望把場館建設得高級一點，娛樂活動項目搞得多樣一點，接地氣一點，吸引遊客乘興而來，高興而歸。哪怕，這一切僅僅發生在一個虛假的景點。

據《中國旅遊發展報告（2016）》統計，作為國民經濟的戰略性支柱產業，旅遊業的關聯產業超過110個，且近年來對相關產業的貢獻不斷凸顯：對住宿業的貢獻率超過90%，對民航和鐵路客運業的貢獻率超過80%，對文化娛樂業的貢獻率超過50%，對餐飲和商業的貢獻率超過40%。具有如此重要的經濟地位的旅遊產業，一旦想盡各種方法「激活」，其帶來的經濟效益令到各方滿意，豈不是好事一件。前後一想，山寨景點也沒那麼不可接受。

透過山寨景點，不難看懂當今社會某些側面。我們有眾多山寨景點，卻缺少真正有文化含量的旅遊資源，正如我們有眾多的創業者，卻缺乏靠譜的創新企業；我們有眾多的上市公司，卻缺乏真正偉大的企業；我們的城市有很高的房價，卻缺少真正宜居的房屋……似乎這一切都冥冥中遵循著某種特殊的模式。所以說，咱們這兒有很多事，不宜細想，想多了容易再出事。還不如就像去西安山寨兵馬俑玩真人版盜墓筆記的遊客們，拍照購物、吃好玩好，樂呵樂呵得了。

題圖為新聞圖：山寨兵馬俑。

【作者簡介】

孫驍驥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政治經濟史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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