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獄吏的不同命運
原標題:《水滸傳》獄吏的不同命運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張蘇君
絳侯周勃,漢初開國元勛。劉邦臨終前政治遺言:安劉氏天下者,必勃也。果如其言,平定諸呂之亂,再造大漢江山。
如此威風人物,曾見疑入獄,出獄後感嘆:「吾嘗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令周太尉做此感慨,可見獄吏之威。
北宋時期,天下沸沸,盜賊四起。有需求的地方就有市場,獄吏職業自然興旺發達。梁山好漢一百單八將中,曾從事該崗位的幹部七八人,論及傑出代表,無疑是蔡福蔡慶兄弟。
相較同行董超、薛霸二人,大家手段相似、套路相近,但在辦事格局、拿捏到位方面,高下判若雲泥。
一、視而不見:道義放兩邊
鐵臂膊蔡福(鐵臂阿童木?),一枝花蔡慶,兄弟二人乃北京人士,擔任大名府押牢節級兼行刑劊子手,權利不大、油水不小。
河北首富盧俊義,以私通梁山、意圖謀反的罪名入獄。以常理推斷,絕無可能。
一個始終以「祖宗無犯法之男,親族無再婚之女」引以為豪的人,有萬貫家財妙齡嬌妻,怎會去做強盜?假設有意造反,何必寫反詩於自家牆壁?題寫反詩後不出逃,在家靜等公差抓捕?
這些疑點,久在公門的蔡福,自然一目了然!李固私下打點蔡福,蔡福說的很明白「你那瞞心昧己勾當,怕我不知!」作為節級,他沒有提出絲毫質疑。道義是什麼?我看不見。
如此相比,能看出孫定的耿直可愛——辦理林沖案件的審判長,孫孔目說:這南衙開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頂住高俅壓力,堅決不判死刑,改判刺配。
盧俊義押去大牢里監禁時,已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昏暈三四次。脖子上又釘了一百斤的死囚枷。府前府後看的人,都不忍見。
但到了蔡福地盤,仍一視同仁,打了三十殺威棒。押盧俊義到庭心,跪在面前。蔡福坐在坑上,用手指道:「你認的我么?」員外不敢作聲。
反觀董超薛霸,同樣這般。陸虞侯代表高太尉談話,贈金十兩,要求結果林沖。二公差道義放兩邊,利益放中間。並創新玩法:開水燙腳、穿新草鞋,若非魯達相救,林沖必葬身野豬林。
滄州牢房的差撥,見到林沖變了臉色,指著怒罵「賊配軍、頑囚、賊骨頭」,林教頭一佛出世,不敢抬頭。不是差撥正義感爆棚,而是「不見他把錢出來」。收到銀子,立刻和風細雨。
看著林沖笑道:「林教頭,我也聞你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目下暫時受苦,久後必然發跡。據你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閑之人,久後必做大官。」
東德衛兵亨里奇,開槍打死越獄之人。1992年他在柏林受審,辯護律師稱:士兵是執行命令的人,他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法庭最終判處亨里奇三年半徒刑。
法官這樣解釋:「東德的法律要你殺人,可是你知道這些唾棄暴政的人是無辜的。明知無辜而殺他,就是有罪。當法律和良知衝突時,良知是最高的準則……不執行上級命令是有罪的,但打不準是無罪的。你有把槍口抬高一厘米的權力,這是你應主動承擔的良心義務」
北宋的勞教幹部、牢房規則,沒有道德約束、良知義務,所以大家做得輕鬆自在。
道義不存。
二、坐收漁利:利字正當頭
作為帝國的公差,大家都混口飯吃,都為財而忙碌。千里來當官,為了吃和穿嘛。
薛霸董超,押林衝出場。高太尉關注、陸虞侯暗示,態度極其端正,表示堅決擁護。即便如此,也需賞些金銀,坐實此事。成交價是預付款十兩黃金,事成後十兩。二人情緒高漲,幹勁十足,旗幟鮮明表態。
薛霸道:「老董,你聽我說:高太尉便叫你我死,也只得依他,莫說使這官人又送金子與俺。你不要多說,和你分了罷,落得做人情,日後也有照顧俺處。前頭有的是大松林猛惡去處,不揀怎的,與他結果了罷。」
薛董二人,解盧俊義終場。接到這趟差事,內心欣欣然,又是一筆買賣啊。李固出面相邀,酒店成交。畢竟並非高官相托,走的是市場價。李固首付兩錠大銀,事成後再送蒜條金100兩。
三杯酒罷,李固說道:「我沒甚的相送,兩錠大銀,權為壓手。多隻兩程,少無數里,就僻靜去處,結果了他性命,揭取臉上金印回來表證,教我知道,每人再送五十兩蒜條金與你。」
蔡福見過世面,更懂行情。同等差事——殺盧俊義,報價差別是數量級的。這在於蔡福對標的目標的價值了解,對李固心態的準確拿捏。稱呼李固「主管」,就為其角色定位,再直呼其名進行敲打,形成心理震懾。價格從50兩蒜條金,一路飆升,以500兩成交。
蔡福道:「李固,你割貓兒尾,拌貓兒飯!北京有名恁地一個盧員外,只值得這一百兩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他,不是我詐你,只把五百兩金子與我。」李固便道:「金子有在這裡,便都送與節級,只要今夜晚些成事。」蔡福收了金子,藏在身邊,起身道:「明日早來扛屍。」
這種以權謀私的舉動,蔡福做得相當熟練。如無意外,盧員外將屈死牢中。關鍵時刻,宋大哥出手了。柴進出面,這位前皇帝家的貴族,級別夠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員外是冤枉官司,道義高度;威逼利誘,員外死則盡皆斬首,員外生則黃金千兩,分量夠重。
(柴進)道:如是留得盧員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兒差錯,兵臨城下,將至濠邊,無賢無愚,無老無幼,打破城池,盡皆斬首。久聞足下是個仗義全忠的好漢,無物相送,今將一千兩黃金薄禮在此。倘若要捉柴進,就此便請繩索,誓不皺眉。
蔡福略作權衡,做出決定,選擇柴進——出價更高,風險更小。於是,員外躲過此劫。至於李固的五百兩黃金,自然不用退還,一句話「中書大人不肯」便可搪塞。蔡福穩坐家中,原告被告兩頭吃,足令董超薛霸之流望塵興嘆,仰慕不已。
宋江大哥發配到鄆城,很受公差的喜歡。為何?不是他帥,而是他富,白花花銀子誰人不愛?營里管事的人並使喚的軍健人等,都送些銀兩與他們買茶吃,因此無一個不歡喜宋江。
說到底,都是生意。
三、適可而止:他日好相見
蔡福蔡慶、董超薛霸,大家都這麼干,為何結局如此迥異?
一是蔡福頗有見識。
他沒有迷信官府,將身價性命全繫於此,而是選擇腳踩兩隻船,兩邊不得罪,兩邊都討好。以官府公差身份,上下使梁山錢財,展開對盧俊義的營救。這樣,收到好處上司滿意,員外得救梁山滿意。
蔡慶道:「常言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既然有一千兩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梁中書、張孔目,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賄賂,必然周全盧俊義性命。葫蘆提配將出去,救得救不得,自有他梁山泊好漢,俺們乾的事便了也。」
哪像董超薛霸,一條道走到黑。只迷信朝堂,不信江湖。押送林沖,鐵心要取其性命,若非林沖阻止,野豬林二人就要殉職。
拼著老命來辦差,卻被高俅刺配。按理說,也該深刻反思了。但二人沒有總結,押送盧俊義,仍然一根筋。收李固銀兩,非要殺盧俊義,結果葬身無名林。
二是做事留有餘地。
盧俊義深陷大牢,無人照料。燕青落魄在外,乞討半罐飯菜,到獄中送飯。遇到蔡福,燕青跪拜在地,淚如雨下。此時的蔡福沒把事情做絕,點頭同意。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既有憐憫之心,又有留路之舉。
元宵佳節,梁山大軍兵臨城下。打進北京後,殺了梁中書、王太守滿門,又屠殺全城百姓。反而是蔡福,於心不忍,央求柴進、吳用放大家一馬。救人的好漢在殺人,殺人的蔡福來救人,很是黑色幽默。
蔡福道:「大官人,可救一城百姓,休教殘害。」柴進見說,便去尋軍師吳用。比及柴進尋著吳用,急傳下號令去,教休殺害良民時,城中將及損傷一半。
三是蔡福更識時務。
內心而言,蔡福兄弟營救盧俊義,只是一種生存手段,談不上高尚的目的。二人壓根沒想上梁山,官府、梁山,誰都惹不起,誰都不得罪。但外部環境有變,二人不鬧情緒,隨機應變。
元宵當天,蔡福剛回到家中,柴進、樂和兩人,直接「閃將」進來,可見動作極快,讓主人來不及反應。柴進提出要一起到牢房當中,蔡福內心是抗拒的,「只得」依言行事。
蔡福是個公人,早猜了八分。欲待不依,誠恐打破城池,都不見了好處,又陷了老小一家人口性命。只得擔著血海的干係,便取些舊衣裳,教他兩個換了,也扮做公人,換了巾幘,帶柴進、樂和徑奔牢中去了。
梁山營救小組,孔明、孔亮、鄒淵、鄒潤一起殺入牢房,救得盧俊義。官府落敗,梁山大勝。二蔡勢如騎虎,「不由他弟兄兩個肯與不肯」,此情此景,蔡福兄弟識大體顧大局,立即堅決跟隨梁山。
蔡慶慌忙報蔡福時,孔明、孔亮早從牢屋上跳將下來。不由他弟兄兩個肯與不肯,柴進身邊取出器械,便去開枷,放了盧俊義、石秀。柴進說與蔡福:「你快跟我去家中保護老小!」一齊都出牢門來。
選擇,全憑智慧。
詩人聶紺弩,這位魯迅之後的戰鬥雜文大家,曾為董超薛霸題詩:
解罷林沖又解盧,英雄天下盡歸吾。
誰家旅店無開水,何處山林不野豬?
魯達慈悲齊倖免,燕青義憤乃駢誅。
佶京俅貫江山裡,超霸二公可少乎?
二人地下有知,也當不枉此生了。
致敬:
@ 施耐庵巨著《水滸傳》
@ 戴敦邦先生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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