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鋼琴師》：他從海上來，彼岸不知處

（本文由Dreamers電影評論授權作者應如是原創）

《海上鋼琴師》是由朱塞佩·托納多雷執導，蒂姆·羅斯、比爾·努梅蘭恩尼·蒂埃里主演的劇情片，該片於1998年10月28日在義大利上映。作為「托納多雷時空三部曲」之一，《海上鋼琴師》與《天堂電影院》、《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的「回到」截然不同，它帶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偉大的偏執，滿身風雨從海上來，最終又「回到」了海底。

第一次看這部傳奇影片，是在高一的心理課上，內容記不太真切，只記得那個大雨傾盆的下午，流了有生以來最壓抑的眼淚。後面大學選修課上二刷，有了眼淚之外的思考。

可如果你問，這是一部感人的悲劇嗎？我回答不了你，因為我也不知該如何定義它。它的確很感人，從頭到尾都不乏淚點。它向你描繪窮人的生活，那陰暗潮濕的工作環境，落滿煤渣的臉和手臂，還有老Danny被意外擊中頭部時滿臉鮮血的呻吟，「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還有1900和max的友情，窘迫的他把自己僅有的錢都給了那個負責人只為找到1900勸他下船，即便最終還是沒能說服永別時的相擁，都讓人忍不住流淚。不要質疑任何一個哭泣的人，幸福的大都相似，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

它也是悲劇。感人和悲劇並不等同，我一直覺得，「感人」是需要宣洩情感的，而「悲劇」，從來都是沉重而壓抑的。The legend of 1900，一個徹頭徹尾又大徹大悟的悲劇。故事的開頭，他在船上出生，沒有出生證明，我猜測他也終將會在船上死去，只是沒想到1900會以如此決絕的方式，在那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隨著那艘歷經風雨的「弗吉尼亞」號沉入海底。正如電影《後會無期》里唱：「當一艘船沉入海底，當一個人成了謎，你不知道，他們為何離去，就像你不知道這竟是結局。」

淚點之外，關於孤獨的天才，關於無盡和有限，關於人性的荒誕。

從他生下來，海浪就是他的搖籃，透過那個小小的窗戶啊，目之所及都是蔚藍。無邊無際的純粹，浩瀚的乾淨，是他對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最初的認知啊。弗吉尼亞號在歐洲和美國之間來回穿梭，在每個波濤洶湧的夜晚，天才鋼琴師1900就在那裡，給大家帶來歡樂和興奮。他用美妙的琴聲撫慰暈船的max，瓦解他的芥蒂和懷疑；他能輕易讀懂船上每個人的內心，猜測他們的過往，形形色色，冷暖自知。可他也逃不開孤獨的牢籠，海有盡頭，船會靠岸，當用心聆聽的人群中歡呼「America！」作鳥獸散時，「曲終人散」的落寞。電影的光影效果將他的身影勾勒的格外形單影隻，像極了離群索居的孤鳥，又像是即將沉入海底的孤島。是這樣的存在啊，他也常自嘲自己沒有出生證明，所以存在與否對於這個世界沒有意義。然而在最經典的斗琴中，他以桀驁不馴不卑不亢的姿態打敗了爵士鼻祖，在他看來富貴名利不過如最簡單的「平安夜」那樣輕描淡寫，他亦是驕傲的孤獨患者，擁有高不可攀的寂寞。

他也想過下船，想離開這艘陪伴了他三十年的大船去陸地上看一看海，聽聽海的聲音。我曾一度和max一樣認為那是為了愛情。這沒什麼大不了，七情六慾乃人之常情。何況這是極好的，總得有點什麼動力來迫使他下船去開拓屬於他的新紀元，max固執地想。然而當他鄭重其事和船上的人都一一道別了之後，他懷著忐忑的心情走下舷梯，舉目遠眺目之所及的陸地時，他忽然停住了，「哦，他踩到屎了嗎？」並不是。那個關於無盡和有限的問題，「我停下來，不是因為所見，是因為所不見，你明不明白？是因為看不見的東西，連綿不絕的城市，什麼都有，除了盡頭。沒有盡頭，我看不見城市的盡頭，我需要看得見世界盡頭。」他只喜歡有限的過活，因為應付得來。1900的人生未免太過悲觀了，就像一面鏡子，映照出現代人內心深處最黑暗、最隱秘的那部分消極思想情緒。這份消極悲觀是不值得現代人效仿的，人是社會的人，縱然現實千瘡百孔，張牙舞爪逼得你無路可退，你可以恐懼，但生活還得繼續。

「你看見那街道么？只是街道，已經好幾千條。上了岸，何去何從？愛一個女人，住一間屋， 買一塊地，望一個景，走一條死路。太多選擇，我無所適從。漫無止鏡，茫茫無際，思前想後，你不怕精神崩潰？那樣的日子怎麼過？我生於船，長於船，世界千變萬化，這艘船每次只載兩千。載人，也載夢想，但範圍離不開船頭與船尾之間。在有限的鋼琴上，我自得其樂，我過慣那樣的日子。陸地？對我來說，陸地是艘太大的船，是位太美的美女，是條太長的航程，是瓶太濃的香水，是篇無從彈奏的樂章。我不能捨棄這艘船，但至少可以捨棄自己的生命。反正世間沒有人記得我。除了你，只有你知道我在這裡。你屬於少數，你最好習慣一下。朋友，原諒我，我不下船了。」現代人都深諳物慾洪流中選擇的痛苦，所以堅定決絕才顯得那麼彌足珍貴。榮華富貴，紙醉金迷，不過身外之物，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不置可否，《海上鋼琴師》是受存在主義文學影響的一個典型的荒誕派劇作。存在主義誕生於20世紀30年代的法國，二戰後達到發展的頂峰。存在主義文學在存在主義哲學基礎上產生，它是以文學的形式宣傳存在主義哲學思想。其特徵是理性多於形象，核心是「存在先於本質」，「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和自由選擇」，因此，「荒謬」和「痛苦」是存在主義文學的基本主題。《海上鋼琴師》全片渲染恐懼意識，孤獨氣質貫穿始終，但細細想來，正是這源於內心深深的恐懼感鑄就了孤獨的天才。

他最終還是沒有下船，即使摯友max千方百計找到他並苦口婆心地勸說也無濟於事。彼岸的幸福1900是永遠到不了，於他而言，存在即合理，而海是世界，世界是海。他恐懼城市，就像純潔恐懼污濁；他本是與城市分隔的，就像是光明與黑暗分隔。令他恐懼的不是他所見，而是所未見。

直到火光灼燒了那片海。

那一天，他彈著鋼琴從海上來，彼岸不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