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他講課出神入化,深受學生喜愛;深愛祖國,婉拒赴美請求

他講課出神入化,深受學生喜愛;深愛祖國,婉拒赴美請求

原標題:他講課出神入化,深受學生喜愛;深愛祖國,婉拒赴美請求


文/王開林


編稿編輯:姚天琦

歡迎各位讀者朋友訂閱「近代中國」


講課出神入化,學生如入夢境


西南聯大的教授會講課的不少,但像劉文典那樣把課講得出神入化的並不多。他深得學生的歡心和敬意,這樣的效果無人可以否認,連他的冤家對頭也講不出微詞。他語出驚人,教學生做文章,緊要處全在「觀世音菩薩」五字,鎮得學生一愣一愣的,對其深意卻大惑不解。他把學生嗷嗷待哺的模樣看飽了,這才揭開謎底:「『觀』,是要多觀察;『世』,是要懂得世故;『音』,是要講究音韻;『菩薩』,是要有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菩薩心腸。」這個解釋通達明晰,學生豁然開朗。劉文典於「觀世音菩薩」五字上心得幾何?他胸無城府,不夠圓滑,張嘴就會得罪人,至少在「世」字上是頗有欠缺的。但這也正是他一介書生真情至性的地方。


西南聯大時期的劉文典(右一)


清華教授吳宓好學不倦,只要時間上安排得過來,同儕中誰的課講得好,他就樂顛顛地跑去當「旁聽生」。吳宓服膺和欣賞劉文典的學問,總是穩穩噹噹地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劉文典講課,閉目時多,講到得意處才會睜開眼睛,向後排張望,照例問一句:「雨僧兄以為如何?」吳宓則如弟子乍聞師命而起,神情十分恭敬,一面點頭一面回答:「高見甚是,高見甚是!」此狀是教室中的一景,不僅學生為之竊笑,劉文典也頗感暢懷,為之莞爾。


在西南聯大,劉文典開設的《莊子》課程上座率高,《文選》也有不少「粉絲」。他上《文選》課,弄出行為藝術的味道,一壺釅茶要泡好,一根兩尺長的竹製旱煙袋也不可缺,文章的精義不僅是明白細緻講出來的,也是巧言妙語暗示出來的。拖堂是他的習慣,學生並不厭煩,樂得聽他高談闊論。木華的《海賦》形容驚濤駭浪,洶湧如山,劉文典講解此賦,考問學生看到了什麼特異的東西,大家凝神注目,以福爾摩斯探案的勁頭尋找蛛絲馬跡,結果發現整篇《海賦》中百分之七八十的字屬於「氵」旁。劉文典順勢提點道:姑且不論文章好不好,你們光是看它水意泱然,就宛如置身其境,能夠感覺到波濤澎湃,瀚海無涯。


有一次,劉文典破例只講了半小時的《文選》,就收拾講義,當堂宣布:「今天到此為止,下星期三晚飯後七時半繼續上課。」下星期三是什麼日子?是陰曆五月十五。劉文典選擇這個晚上講解謝庄的《月賦》,可謂大有深意,老天爺也讚賞他的奇思妙想,以晴煦無雲來配合。學生遵囑在室外擺上一圈椅子,劉文典居中而坐。「白露曖空,素月流天」,「日以陽德,月以陰靈」,他念念有詞,細細講解,眾人或抬頭望月,或低頭顧影,心領神會,快莫大焉。高潮處,劉文典吟誦道:「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臨風嘆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眾人擊掌而和,彷彿小小的音樂會,氣氛之熱烈前所未有。對許多人來說,這樣的享受真是不可多得,做夢也不容易夢到它。


吳宓


說到夢,自然是紅樓夢最能養人,一眾紅學家全靠這部小說糊口。劉文典原本不是紅樓中人,只因他聽了吳宓的《紅樓夢》講座,不表同意的地方居多,於是靈機一動,也客串一回紅學家,開個講座,唱唱對台戲。劉文典的號召力不小,教室裝不下太多的聽眾,聯大的廣場就成了他的講壇。一支蠟燭,一副桌椅,寒磣了點,學生席地而坐,不以為苦,反以為樂,又何嘗不是戰時作風。劉文典身著長衫(他的長衫特別長,掃地而行),款款入座,女生斟上香茗,他滿飲一杯。前戲做足了,他這才昂然而起,一字一頓地念出開場白:「只、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滿、筐!吃仙桃一口足矣。我講《紅樓夢》嘛,凡是別人講過的,我都不講;凡是我講的,別人都沒有講過!今天跟你們講四個字就夠!」太牛了,一部《紅樓夢》,居然四字以蔽之。這四字是「蓼汀花淑」。他的講解用上了音韻學。「元春省親大觀園時,看到一幅題字,笑道:『花淑二字便妥,何必蓼汀。』花淑反切為薛,蓼汀反切為林。可見當時元春就屬意薛寶釵了。」此說一出,下面立刻「哦」的一聲,眾人彷彿醍醐灌頂,全開了竅,《紅樓夢》的主旨迎刃而解,要義也昭然若揭。


我是中國人,為什麼要離開我的祖國?


名師必有高徒,劉文典的得意門生是陶光。若論請教之勤,待師之敬,陶光的表現絕對是劉文典其他弟子遠遠不及的。但有段時間,陶光因故未去師門走動,不免愧疚於心,他深知劉文典的脾氣,不賠禮道歉恐難過關。然而事情比料想的更嚴重,劉文典見陶光登門請安,也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懶蟲」,「沒出息」,「把老師的話當耳旁風」,難聽得很。陶光先是忍耐,但被尊師當成庸奴辱罵,著實難堪,臉色就漸漸陰沉下來,眼睛裡也有了憤怒。劉文典掌控局面的能力極強,他瞅准火候,用力拍桌大吼:「我就靠你成名成家,作為吹牛本錢,你不理解我的苦心,你忍心叫我絕望嗎?」口氣至此硬極而軟,倒有些可憐的成分。陶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恩師竟把自己當成「吹牛本錢」,期望之殷溢於言表,不禁大受感動。他攙扶恩師坐下,又是沏茶,又是捶背,一面解釋,一面道歉,兩人和好如初。後來,劉文典出新著,特意讓陶光題籤。古有將相和,今有師生和,同為美談佳話。


陶光


在西南聯大時,李埏曾向劉文典借閱《唐三藏法師傳》,開卷即可見此書的天頭地腳及兩側空白處布滿批註,除中文外,還有日文、梵文、波斯文和英文,知識之淵博,治學之嚴謹,令人嘆為觀止。有趣的是,李埏還在書頁中發現了一張劉文典用毛筆勾畫的老鼠,好奇心慫恿他請恩師解釋緣由。劉文典聞言,樂不可支,敘說他在鄉下讀書時的情形,沒電照明的地方,點的是一盞香油燈,燈芯上的殘油滴在銅盤上。某天深夜,他在燈下讀書,一隻細瘦的老鼠忽然爬上銅盤,明目張胆地吮吸香油。他本準備打死它,但轉念一想:老鼠吃油是在討生活,他讀書也是在討生活,彼此相憐才對,何苦相殘呢?惻隱之心油然而生,他立刻綽起毛筆,信手勾畫了一幅老鼠像,夾在書頁中,以資紀念。若非善良的人,絕不可能推仁及物。李埏聽完,不由得感慨系之:「先生真有好生之德!」


1949年,胡適為劉文典辦好了一家三口的機票,聯繫好了美國的大學,想幫他換個新環境。對於胡適的好意,劉文典敬謝不敏,他說:「我是中國人,為什麼要離開我的祖國?」他久已遠離政治紛爭的旋渦,只是出於樸素的愛國之情留下未走。他沒有力氣再折騰了,眼看把亂世挺到了盡頭,接下來只想過過太平日子。當時,許多學人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留在了大陸。


20世紀初,劉文典留學日本,與周樹人(那時還不叫魯迅)有過交集,兩人都是章太炎的邊緣弟子,友情並不深篤。1928年,劉文典頂撞蔣介石而遭牢獄之災,險些墜落到鬼門關,魯迅激於義憤,撰寫雜文《知難行難》聲援,算是兩人走得最近的一回。在西南聯大,劉文典常常要亮出恩師章太炎這張王牌,順帶也就不免談及昔日同窗,提到魯迅時,他豎起小拇指,沒作褒貶。聽課的學生見慣了他的招數,對此一笑置之,竟無人探詢他的真意。十多年後,這個疏忽居然有了彌補的機會,高校思想改造的刀鋒越切越深,有人舊事重提,質問劉文典:「你用小拇指污辱魯迅的險惡用心何在?」劉文典並不慌張,解釋:「用小指比魯迅,確有其事,那不是貶低他,而是尊敬的表示。中國人常以大拇指比老大,那是表示年高,自古英雄出少年,魯迅在同窗中最年輕有為,我敬佩他是當代才子。你誤解我了。你尊敬魯迅,要好好學習魯迅的著作。」這樣牽強的辯解居然順利過關,就沒人掐指算算,魯迅比劉文典大八歲,比錢玄同大六歲,比黃侃大五歲,「同窗中最年輕」的說法怎能成立?劉文典逃過一劫,豎小指比喻魯迅的正解也就成了無解的啞謎,讓考據家傷透了腦筋。

在思想改造運動中,劉文典過關遠比回京的馮友蘭等人更為順利。他承認自己缺點不少,但沒有犯下罪行。他保護學生運動的領袖,跟蔣介石當面對峙,吃受兩記耳光,這無疑是他雄厚的政治資本。他在大會上宣稱:「反動派統治的舊社會逼人走投無路,逼我抽上了鴉片。新中國成立後,在共產黨的領導下,社會主義國家蒸蒸日上,心情舒暢,活不夠的好日子,誰願吸毒自殺呢!」「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我再生了!」


劉文典的「好日子」過到1958年即戛然而止,病魔奪走了這位學問家的生命。古稀之齡足矣,倘他再多活幾年光景,恐怕就要用《莊子·天地》中的「壽則多辱」四字來譬解了,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近代中國 的精彩文章:

「難民之父」饒家駒何許人也?他為難民做了什麼?
他為難民操碎心,難民當他為兄弟

TAG:近代中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