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老漢中井中緒

早上開車上班，不知怎的，驀然想起了中井先生。

日本人長壽，中井先生今年算來要八十多歲了。十年前，我參加了中日韓三國城市體育交流大會，認識了這個日本老漢。當時對他挺敵意的，狗日的不會侵略過中國吧？他一臉蒼桑，細長的老臉上全是刀刻般的皺紋，一看就知道他也是個苦出身。

他到噢那嘎一，他說這是他的日本名字，很奇怪我至今記得還如此清晰。他不會說中國話，胸前舉了個牌子，上面用中文寫著：你們好！辛苦了！老漢很謙卑，一直很客氣地招呼我們這群中國人。

日本人酒會講細節，每個桌子和桌子之間的距離都是用尺子量過，敬酒也很有禮節。可是喝到最後，我們才不管這些呢，三下五除二就把中井先生灌得數不清手指頭。

第二天早上八點，比賽正式開始，老頭站在隊伍里呢，抬頭挺胸，一臉嚴肅。看了讓人挺佩服的，畢竟上七十的人了，還依舊這麼認真，準時。比賽結束後，我們又恢復了打打鬧鬧的場面，中井嘻嘻哈哈地拉著我照相。老小子勁很大，捏得我後脖子疼。當時還暗想，他興許當年就這樣對待我們中國人吧？握手時我也暗暗較了勁，不能輸給這老頭子。

午餐時，負責給我們翻譯的奧城小姐介紹，中井先生昨天晚上被我們灌暈了，回家坐地鐵坐過了頭，又往回坐，結果又坐過了頭，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凌晨四點了。

聽了怪可憐的，老頭一大早就來了，一點沒有因為自身原因遲到。漸漸地，對老頭的敵意小了。和他聊天時我就直接問，你打過中國人嗎？

他很嚴肅地站起來回答我的問題，他說自己沒有參加過那場戰爭，他一直是在工廠打工。我觀察他說話，眼光柔和，更加謙恭。

之後的訪問比賽我們一直相處融洽，老頭一直跑前跑後地照顧我們，回答我們的各種問題，不厭其煩。每天晚上我們下車回酒店，他們工作人員就認真地聚攏在一角開個小型的總結會，大家表情嚴肅，對待講話的人畢恭畢敬，言聽計從。

離開日本的前一天晚上是告別酒會，我真誠地邀請這位日本老漢到中國去。老頭有些傷感，告訴我說他年紀大了，可能去不了，請我們多包涵。旁邊的工作人員告訴我，他是政府請來臨時幫忙的，不會讓他去的。聽了有些驚訝，不再說話。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乘大巴去機場，坐在車上和來送行的人們告別。就在我們要開出停車場的時候，中井先生出現了，邊鞠躬邊舉著一塊寫字的牌子。

「我們再會吧！」老頭一臉依依惜別的表情。

看到這些，全車人都很激動，沖向窗口向他揮手致意，大聲告別。更有激動的，衝下去把老頭拉上了車，大家齊聲鼓掌。中井老漢走到我面前，把他的胸牌摘下來，雙手送給我，那個時候，我挺感動的，老頭一把年紀，比我爺爺小不了幾歲，我深深擁抱了他。揮手告別。

看後老頭的姓名牌，後面還寫了一行漢字：期待再相見！

回國後，我把做好的節目製成牒放在身上，中間就有一期專門介紹這位可愛的日本老頭。奈良市長訪問西安的時候，我送給了他。

日子如流水一般，悄悄地流逝。我又回到自己平凡忙碌的工作當中，這個日本老人也在我的記憶中漸漸淡忘。

三年後，我在西安採訪日本和韓國的體育代表團。那天天氣非常好，大家整齊列隊，參加隆重的開幕式。我的鏡頭從一張張面孔上掃過去，忽然，鏡頭停住，我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中井。老頭一臉嚴肅，彷彿沒有看到我。那種久違的老朋友相見的溫暖從腳底升騰起來，讓我停留半天，不忍離開。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們西安這麼大。我原來還以為西安只有這麼小一點，來了一看，太驚訝了！

這是中井先生和我重逢時的開場白。那天，我倆幾乎霸佔了翻譯。最後，老頭以他獨特的方式送我一套手球手套。我也回贈了禮品給老人家。

相逢一笑，那一天很溫暖。

其實他能來中國，是我幫了大忙的。在那張送給日本市長的牒片里，我說，日本方面不會邀請他到西安來的。市長大人看後欽點，指派中井去中國。老頭晚年快八十的時候和古代的遣唐使一樣，來到長安。這也算是給他誠實、善良的一種獎勵。

日本奈良東大寺

想到這裡，不禁想笑。不知隔海相望那邊的中井先生如何了？

喂，老頭，祝您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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