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梅：明月梅花漫疑猜，知是紅梅與黃梅？

作者：蔣春林

【按：蠟梅是臘月名花，以此為丙申年最後一期的紅樓花木志，祝讀者朋友們於蠟梅馨香中歡度歲末，共迎新春！】

黛玉因說道：「這是你家的大總管賴大嬸子送薛二姑娘的，兩盆臘梅、兩盆水仙。他送了我一盆水仙，他送了蕉丫頭一盆臘梅。我原不要的，又恐辜負了他的心。你若要，我轉送你如何？」

——《紅樓夢》第五十二回

水仙和蠟梅都是冬天的當令花，歲末清供常用的花卉。在《閑情偶寄》中，李漁感慨道：「予有四命，各司一時：春以水仙蘭花為命，夏以蓮為命，秋以秋海棠為命，冬以蠟梅為命。」

蠟梅，又稱臘梅、黃梅、干枝梅、冬梅等，是我國特產的傳統名貴觀賞花木，臘梅本非梅類，連同科植物都不是，梅花是薔薇科李屬，蠟梅是蠟梅科蠟梅屬，都不屬於遠房親戚。只因臘梅與梅花期相同，花形似梅，香味近似，一般在臘月開放，故有臘梅名。之所以叫做蠟梅，是因為花色如蜜蠟，金黃耀眼，表面有一層蠟質。

蠟梅既美也香，先花後葉，花開之時枝幹枯瘦，偶見枯葉相連，姿態自然洒脫，花香馥郁清冷，一枝可香一室，徹骨怡神，可種於室外，可做造型盆景，也可選枝插瓶。入冬初放，冬盡結實，花期伴著整個冬天，花開之日多伴隨瑞雪，真正的凌寒傲雪，是冬季觀花的良好樹種，是冬天蕭瑟里的一抹亮色。

張愛玲在《多少恨》中寫蠟梅：「鏡子前面倒有個月白冰紋瓶里插著一大枝臘梅，早已成為枯枝了，老還放在那裡，大約是取它一點姿勢，映在鏡子里，如同從一個月洞門裡橫生出來。」

蠟梅花期長，花朵持久，普通的一面大圓鏡子，因為一大枝的蠟梅，圓鏡子就宛如一個月洞門，蠟梅也宛如門裡橫生出來的，一面鏡子營造了一個美麗的畫境。張愛玲筆下以小見大，細節精美，此段描寫富有想像力，審美趣味高雅，令人想起「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意境。

宋代詩人黃庭堅《從張仲謀乞臘梅》：「聞君寺後野梅發，香蜜染成宮樣黃。不擬折來遮老眼，欲知春色到池塘。」也是精準描寫了蠟梅的特點。

到了當代詩人余光中筆下，其《鄉愁四韻》：「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母親一樣的臘梅香/母親的芬芳/是鄉土的芬芳/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臘梅成了濃濃鄉愁的象徵，更接了地氣。

古詩中梅花和蠟梅都經常統稱為梅，難以區分，因此我懷疑著名的「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這詩指的是蠟梅，而非梅花。梅花花瓣輕柔易落，哪裡能寄呢？倒是臘梅說不定寄到還能活色生香。

傳說南朝宋武帝有位女兒壽陽公主，正月初七卧於含章殿的檐下，當時正逢梅花盛開，風過處，有幾瓣梅花恰巧掉在她的額頭。拂之不去，留下斑斑花痕，壽陽公主越發嬌柔嫵媚，宮女們忍不住用黃色染料點在額頭模仿此妝，也就是梅花妝。這也是「黃花閨女」一詞的由來呢。

我懷疑這個梅花是臘梅花而非梅花，因為臘梅才是金黃色的，蠟梅花雖然可在枝上久不凋零，若有風有外力，也是會飄落的。

比如李商隱《蝶》有「壽陽公主嫁時妝，八字宮眉捧額黃」，說明梅花妝大概也是黃色的。警幻仙子「珠翠之輝輝兮，滿額鵝黃。」鵝黃是嫩黃，如幼鵝之絨毛，也是同樣的妝容。

薛寶琴一到賈府，以豐富的旅行家經歷和出類拔萃的絕色容貌在一眾美女中脫穎而出，深得老太太寵愛，逼著王夫人認了乾女兒，跟賈母共睡一床，參與除夕祭宗祠大事，一時風頭無兩。她得到的贈品也是高檔，比如賈母送的金翠輝煌一領斗篷-——鳧靨裘，亮瞎了多少人的眼睛。

大總管賴大家的送給她兩盆臘梅、兩盆水仙。寶琴姑娘並沒有恃寵而驕，好東西要共享，她轉贈送了黛玉一盆水仙，送了探春一盆臘梅。書中只描述了水仙的風姿，讓寶玉驚嘆比他的好，沒有寫這盆臘梅的形態，因為黛玉處沒有，估計也不差。

此處梅花蠟梅，一詳一簡，這也是因為作者繁簡得當的處理，因為對於梅花，作者濃墨重彩，反覆渲染，從櫳翠庵的白雪紅梅，到寶玉乞紅梅，到美女聳肩瓶里的梅枝，到眾人的紅梅花詠嘆，到寶琴梅枝立雪，已經濃烈無比呼之欲出了，所以臘梅嘛，就一筆帶過了。

寶琴的紅梅花詩句「疏是枝條艷是花，春妝兒女競奢華」，與眾不同，獨獨寫出紅梅花的熱鬧和繁華。寶琴生於皇商之家，跟隨父親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她的經歷豐富讓人大開眼界，她的才思敏捷讓姐妹們欣賞。她如同一縷春風給大觀園帶來清新。

她來京都，是要發嫁當年父親給她定的都中梅翰林之子，然而後文一直沒提，她也滯留賈府。次年暮春時節，她在《西江月》中寫出「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 發出一縷哀音，已經不復爽朗明媚。她未來的夫君是梅翰林的兒子，而她在《梅花觀懷古》中詠出「不在梅邊在柳邊」的句子，等待這個嬌俏美少女的是怎樣的未來？我們不得而知。

明月梅花一夢又如何，青春歲月中有紅梅和黃梅的灼灼花光、悠悠花香相伴，有志趣相投的閨蜜相伴，是多麼有趣啊！大觀園裡的這段歲月就是那麼美好而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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