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在這個中國商人的墨西哥往事里,有一個我永遠都到不了的 「遠方」

在這個中國商人的墨西哥往事里,有一個我永遠都到不了的 「遠方」

水馬在墨西哥城有兩處辦公室,每天他都要在這兩點間來來回回。他在辦公室里擺了一面國旗,旁邊輔以 「為人民服務」 五個不鏽鋼毛體字,由上至下依次碼上牆。他其中一間辦公室開在著名的天使紀念碑旁,通過一層墨西哥門衛的盤問,便可乘電梯直接入戶。為擋 「開口煞」,水馬用厚磨砂玻璃做了一道門,進去則是會議廳、會議室、茶水間、辦公區等有序分布。


辦公室里有一張他和奧巴馬握手的合影,被大尺寸列印出來,裝裱後掛到牆上。水馬還同柯林頓夫婦有過私人會見,照片同樣高懸室內。值得注意的是,在全部展示出來的名流合照中,並未見其與墨西哥總統涅托的合影 —— 水馬說這類事務他 「不想強求」 。


水馬的主要業務幾乎都集中在墨西哥城一個叫 Tepito 的市場里,由他一手創建的 「安全小組」 從最初便紮根此地,主要負責此處華商們的日常安全,維穩市場交易秩序,所以水馬就在這裡也設下一間辦公室。一般情況下,他都會在上午十點半左右過來,中午一般都會點外賣。最近半年,市場上可選擇的中餐樣式逐漸多了起來,水馬說 「安全小組 」 功不可沒,市場穩定繁榮,一定會吸引更多華人商販。

水馬最近經常點紅燒平魚吃,他說這家外賣是他新發現的,他喜歡吃魚,儘管這家套餐搭配的主食佔比略大,他卻從沒給店家反饋過任何意見。水馬吃飯的狀態連貫而有序,中間不曾停頓,和他講起話來一樣。

在這個中國商人的墨西哥往事里,有一個我永遠都到不了的 「遠方」



每家商販遮陽棚頂的顏色代表了不同的幫派組織

毫無疑問,Tepito 是墨西哥城的一個標誌,這裡是人們熟知的小商品批發地,也是違禁品搖籃 —— 盜版音像製品和冒牌貨則分佔了餘下份額。Tepito 也被視作暴徒的溫床,這裡長期充斥著腐敗、綁架、搶劫、盜竊、屠殺。打開墨西哥犯罪史冊,無數惡貫滿盈的 「大人物」 都生長於此。即使聲名狼籍,Tepito 市場依舊長盛不衰,甚至有好奇者心生嚮往之情。


在 reddit 網站的 Ask Mexico 板塊上有一段關於前往 Tepito 的建議,文本如下:


如果你長了張 「遊客臉」 ,西語口音一聽就不是墨城人,穿得還人模狗樣的,那你來 Tepis( Tepito 的當地叫法)是為了用低價買到質量尚可的假 CK 、Dior 或者 U 盤、扇子?還是想要花五十比索(相當於十七塊人民幣)買一克可卡因?如果你只是想去看看,那就少帶點錢,別忘了在襪子里也塞上點兒。

在這個中國商人的墨西哥往事里,有一個我永遠都到不了的 「遠方」


有好奇者心生嚮往之情


在 Tepito ,水馬敢選擇逆生長。留一頭清爽圓寸,一張標準亞洲臉,一年到頭都穿淺色襯衫配成套黑西裝,初次見面,感覺不到水馬有那種留圓寸穿黑西裝的人通常夾帶的粗野氣,但是他明顯有備而來。水馬走路有風,即使隔一層西裝依然能感覺到他根骨茁硬,如同一棵剛澆透水的翠柏。


水馬口音偏向江淮普通話,音節短促語速快,比如把 「捐」 讀作 「借」,「不」 讀作 「罷」。搬往墨西哥之前,水馬聽說這個國家很危險,到了那裡他一個西班牙語單詞都不認識,2012年初,Tepito 市場驚現數起針對華人的暴力搶劫。那時候很多人都打算離開,水馬卻要關掉商鋪,打算去抓搶匪。


了解 Tepito 的中國人都知道,這裡就是 「小義烏」 ,是成熟了的已經形成規模的批發市場,多年來都是買家們自覺找上門交易,「連宏都拉斯的進貨商來了都直接奔去 Tepito ,他們是可以拿到一級批發商的價格,中國人在這裡很好做生意的」。水馬在分析 Tepito 市場驅動力的時候自信不疑,像是一個雕琢自己講話技巧多年的銷售,絕想不到他曾經獨自一人與墨西哥警匪兩方勢力周旋過無數個日夜。


此前水馬在 Tepito 做過幾年小貨生意,提關卸貨開店當老闆,他說他從沒被搶過,都是聽別人轉述,告訴他哪一家店主在閉店的時候被搶匪恐嚇,但這些沒有引起他過分的恐慌,因為他沒經歷過。水馬覺得自己操心是多餘的,有中國大使館在,還有各方社團,輪也輪不到他。

在這個中國商人的墨西哥往事里,有一個我永遠都到不了的 「遠方」



水馬在 Tepito 的第一個攤位


在水馬初入市場的那些年,也曾有華人在關店後遭遇搶劫,使館下發了官方聲明,建議華人華僑 「閉店後少帶現金,如遇搶劫,保命要緊。如果對其本人生活造成巨大影響,請迅速辦理離境回國」。那時大多數案件被視為盜竊,但後來的一起起謀財害人的命案接連不斷,很可能是一些華人自己招來的禍害 —— 水馬說他這樣分析是有根據的,大約2012年前後,市場里新入駐了一批從義烏過來的溫州人,以及從其他地方過來做生意的華人,都躍躍欲試要掙一大筆錢。很快就有人實現了財富積累改變了生活,有些人開始豪車名表出入高調,有些人則疏於現金管理,這令暴匪們更加肆意妄為,到處恐嚇勒索。

極端的時候,有個華人一個月內被打劫了四次。得逞的罪犯逍遙快活,華商們心中苦不堪言,只是最終也沒一個說法,惟自吞惡果。起初搶匪們在試探,後來就變本加厲了,因為他們發現這些華商每次被打劫後都不伸張。水馬錶示理解,他說如果是華人報案,當地警方一般都不處理,因為 「處理就說明當地治安不好,當地司法系統就會想盡各種辦法進行刁難,那些想通過法律找些希望的人最終也沒有什麼結果。」


於是很多人下午四點就閉門歇業了,惶恐至極。 Tepito 的華商們似乎陷入了一種孤立無援的絕境中,「完全是談匪色變,甚至有些社團的僑領也都被打劫過」。有人跑去問水馬要不要走,這句話卻讓水馬開始醞釀要不要抓搶匪。下決定前,他要確信兩件事,第一他不畏死亡,第二必須有人願意出庭指證。水馬心裡清楚,帶領當事人去法院當面指證,和罪犯面對面對簿公堂,一般人都會猶疑不定;惟有他堅決做下去,才會有人揭竿而起。


有人勸告水馬多加防範,說有幾個墨西哥人在找他,「我那個時候每天穿著西裝,在 Tepito 中心走來走去,你知道為什麼嗎?我要把所有的危險都集中在我身上,警察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保安也知道,連墨西哥的工人、小販都知道有一個中國人在抓搶匪,我這樣做就是要告訴那些不敢指證的人,所有後果我水馬一個人承擔。有些人說我是被中國政府派出來的,來做這個事情,對此我不太在乎。為什麼?因為新中國成立以後到今天,幾十年間,在中南美洲是沒有中國人做過這個事的。」

在這個中國商人的墨西哥往事里,有一個我永遠都到不了的 「遠方」



水馬在 Tepito 的商業地產


1962年,水馬出生在浙江省嘉興市桐鄉烏鎮,在那個年代,這個典型的江南水鄉古鎮遠未走到第三產業發展道路上。歷史烏鎮名人大家薈萃,水馬志在四方,所以他要做事。桐鄉是蠶桑之鄉,絲綿最出名,烏鎮尤其好,水馬在一家絲蠶廠做廠長,因此積攢了一些人脈。


90年代初,有個從政的朋友叫他用兩百萬去投義烏,做五十個店。水馬覺得沒人氣,沒敢下手,如今一個店鋪價值六百五十萬。過了幾年,水馬看中了一個羊毛市場,在桐鄉市,「也是朋友說的,『今天買上,明天賺一半』」;水馬投資成功,賺了錢,他說只是 「一點小錢」。在此之前,一個公安系統的朋友建議他投皮革市場,終身制攤位,水馬又一次猶豫了。說起如今在 Tepito 的商業投資,水馬說自己對實業的眼光獨到並非因為他比別人更聰敏,「只是我有經驗教訓」。


1997年下半年,黨中央國務院作出一項決策,旨在加快高速公路建設。那一年,水馬已經轉行高科技產業,在烏鎮開了一間食品添加劑廠,緊鄰現在的黃金水岸大酒店。在順利取得國家住建部專項的採購訂單後,水馬的工廠開始增加葡萄糖酸鈉產量,用作混凝土外加劑,建設高速公路。到了1998年,水馬的妻子打算辭掉桐鄉市電視台播音員的工作,回歸家庭安心養胎。同一時期,桐鄉市又一次迎來了人事調整,幾個月接觸下來,水馬和新任市委書記關係並不融洽,導致他一怒之下,把這攤紅火的高科技實業交給了堂哥,一家飛往美國。


水馬以前去過幾次美國,他曾經在一家外資企業當董事長,為簽訂單飛去考察。考察後他覺得其中無利可圖,乾脆辭職創業了。水馬一家暫居舊金山,這次到美國,他主要以學習英語為主。後來他老婆順產一男孩,三歲那年,水馬發現孩子的眼睛長有細胞瘤,於是把孩子送回了中國。2008年,孩子十歲,他把孩子從中國又接回了美國,在洛杉磯念書,而他自己卻準備動身前往墨西哥。水馬丈母娘的弟弟,「也就是我老婆的舅舅,在墨西哥做生意,做了四年了」。水馬說那時候 Tepito 市場里已經有華商被綁架撕票了,他的親戚掙到一筆錢,所以感到十分不安,想回國。


當時水馬在愛德華州做鮮牛皮生意,風生水起。寒冷的天氣是愛德華州的特色之一,不過這恰好利於牛皮的儲運,水馬就把一張張腌制過的整牛皮賣到中國,照此套路做了五年,直到他要去墨西哥。2008年,墨西哥全國正處在大規模反毒戰爭時期,人民的生活充滿了令人費解的苦難。對於在墨西哥一心經商的華人們來說,他們最需要的是 「安全」。Tepito 依舊繁榮,「生意非常好做,他們給我打電話,叫我來看看」,水馬沒有猶豫,接下了舅舅的生意。

在這個中國商人的墨西哥往事里,有一個我永遠都到不了的 「遠方」



水馬與希拉里的合影


水馬在美國生活十年,沒加入過任何社團,來到墨西哥之後,他也沒有這打算:「大部分社團對自己的職能理解都很淺」,水馬說他們的 「安全小組」 高瞻遠矚,與其他社團不一樣 —— 他說,有些生意人,突然出現在北京,去參加官方的高級別會議,或者在自己家鄉作成風雲人物,但這些完全都是在為個人利益打算;而 「安全小組」 是為國家利益考慮:「使館沒有經費,也沒有專業的人去做」,水馬說他是替使館分憂,「我做的也是使館做的。」


有人做事滿足興趣,有人做事追逐利益,水馬強調他是顧全了大局犧牲了小我:「這些如果沒有真正的愛,沒有對這個國家,對這個民族,對這些人民的愛,是沒有人會去做的。」 他的大愛論調是在回應墨西哥華商界甚囂塵上的 「安全小組黑惡論」,水馬篤定是因為其他社團眼見 「安全小組」 步步做大,看到他們做了別人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情,「就要給我們貼標籤,污名化,說我們搞恐嚇威脅」。水馬說這些言論也影響了他與使館的關係,後來在一次使館會議上,水馬對他本人受到的不公指責做出了回應 —— 他向各個社團陳述了現階段安全小組的工作,並且著重強調了 「愛」 。


「沒有愛!沒有愛!在這個時代不正常的東西變成正常的。這麼多年做這個事情,確實是會讓別人懷疑你的目的是什麼。四年來,我們這個組織從來沒叫別人捐過錢,我生意都不做了,我來做這個事情,最開始我自掏腰包,拿出八十多萬,另外都是我們自己的成員自願掏錢的。翻譯費要不要付?和墨西哥人是不是要搞關係?這些都是我們為僑民默默地付出。」 水馬在複述社團會議演講詞的時候,情緒激昂,但是沒有感慨的成分。

在這個中國商人的墨西哥往事里,有一個我永遠都到不了的 「遠方」



Tepito 商戶會議


Tepito 市場有五千華商,從來沒人要求過 「安全小組」 實行監督 —— 不言自明,水馬的社團非黑即白。此前,有人懷疑 「安全小組」 利用發展會員的方式斂財,而拒絕入會的成員則遭受到了恐怖威脅,但水馬說這是 「墨西哥人才幹的事」 。


Tepito 市場分南北兩大區:北區幫派分劃明晰,墨西哥人自己做主;南區卻一向無人問津,野蠻生長,混合了墨西哥、中國、韓國等商販。由於北區幫派分明,警方便無權過問,原則上屬於非法侵佔公共土地,每家商販遮陽棚頂的顏色代表了不同幫派組織,對應其管轄範圍,每個攤位每天要交管理費。水馬對我說:「這個才叫黑社會!不要把我們和所有東西都擠在一起講。」


「安全小組」 創建初期,水馬的社團曾設立過一個法律服務中心,相當於律師事務所,有償服務。運營至今,對於其中爭議的部分,就是 「法務中心依靠著 『安全小組』 的口碑招徠生意」。水馬說 「管不了」,他認為是這些群眾真正的認可他,「現在反而是他們擔心我有一天不做了。」


「我聽說他和那個 Tepito 裡面的老大,就是墨西哥人關係不錯。有人說他是黑社會,不過站在華人的角度來說,我認為這個是有好處的。」 —— 單純指責水馬拉幫結派、搞黑惡勢力,老朱並不認可。他了解水馬他們,清楚相對於當地黑幫,「安全小組」 和墨西哥警方的聯繫更加緊密。


老朱在另一個大型社團掛有負責人頭銜,行走江湖數十載早已瞭然於胸。他說在墨西哥沒人幫著說兩句話是不行的,但是沒有錢也是不行的,「我的 compadre(鐵磁)和墨西哥警方高層挺熟的,後來他們拉關係的時候我也陪著去吃飯了。」


老朱明顯感覺到,現在的水馬確實盛氣凌人,但假如沒有利益來往,水馬這個人還是不錯的,也挺斯文的。老朱是廣東人,已經在墨西哥生活了36年,在他看來,那些如歌的歲月只存在記憶中,今天的墨西哥華人社會越來越複雜了:「複雜多了……」 老朱又補充一句,看向窗外,彷彿萬千溫情如奶油般化開。


老朱在墨西哥城有一家中餐館,做中檔自助餐,他說 「安全小組」 成立之前,水馬經常去找他吃飯聊天。後來他和水馬有過一些合作,他覺得水馬這個人 「挺逗的」 —— 有一年,老朱牽頭,帶著水馬還有幾個人到深圳參觀比亞迪汽車廠,「想看看有沒有什麼生意可做的」。回到墨西哥,水馬們在自家網站刊文造勢,然而文中對老朱隻字未提。老朱沒說這是過河拆橋,只覺得水馬這個人 「挺逗的」。「還有一個也很有意思」,老朱指的是 「安全小組」 的志願書,那是一份關於自願加入該組織的書面文件。

在這個中國商人的墨西哥往事里,有一個我永遠都到不了的 「遠方」



和墨西哥警方合作


水馬一直表示,「安全小組」 的會員註冊和捐款,全部 「都是自願的」 。2017年 「安全小組」 的目標是這樣的:會員發展至兩百人,入會標準之一是會費,一年五千比索(約一千七百人民幣),這些錢用於商鋪監控系統安裝維護;標準二,每個人都要填寫志願書:「不畏犧牲,敢於付出,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老朱說這像是在搞革命,話說大了。老朱清楚記得一次線上簽名活動,水馬放話說如果哪個不簽名,就給記下來 —— 「但是當面你和他談話,他人很斯文的,他是基督徒啊。」


水馬管會員們叫做 「恩人」,他有一本清晰的 「恩人」 經濟賬。「就比如說我做的第一個案子」 —— 2012年初,水馬一心要去抓搶匪。但是他明白,辦事要規矩,不能以暴制暴。「我們拿槍,是對墨西哥這個國家司法的挑釁」,要抓搶匪,水馬必須與墨西哥警方合作。他沒有去 Tepito 附近的警察局,「我覺得他們會出賣我」。墨西哥警察分兩種:一種是 investigation 的刑事警察,穿便衣;一種是 SSA(社會保障總署)巡警。水馬說做廠長前,他曾是一名警察;後來想賺錢,辭職了 —— 所以他 「很清楚怎麼和警察打交道。」


水馬托朋友介紹,聯繫到了另一片區的警察機關。他說中國人在 Tepito 做生意,解決了大量的墨西哥勞動力就業問題。現在市場里的情況不好,需要警方協助,「我說我會給錢的 —— 我知道我不給錢他們是不會幫忙的。他們就答應可以幫我抓,一個警察兩千比索」。就這樣,水馬一天就花掉六萬四千比索,僱傭了三十二名刑警便衣,以及一輛外觀高級、用於監視搶匪的汽車。第一天,水馬安排了一批貨,會經過搶匪的窩點,結果沒人搶劫。「我不知道是不是消息泄露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第二天,仍然一無所獲,但水馬又花掉了六萬四千比索。


實施抓捕行動前,在罪犯的據點,水馬早已蹲守數日,拍照取證。然而更關鍵的一點是,警方告知他:「如果沒人指證,只能當場放人,而且後果自負。」 水馬去找使館,請求使館幫他做動員,「也是要讓他們知道我在做這個事情」。使館同意配合,但奉勸水馬謹慎再謹慎,抓搶匪這個事情值得讚揚,值得敬仰,但是實在太危險,並強調一切後果均由水馬個人承擔。動員會後,有十七個人願意配合指證。水馬回想起當年,「我一直說,這十七個人,就是我的恩人。」


第三天,水馬留下了八名警察,當天緝捕兩名搶匪,最終總共抓捕六名罪犯,分別判處二十年監禁。「這是最典型的司法跟蹤案件」,水馬說。


每一次小組成員陪同當事人指證,都要經歷24小時禁閉審訊,需要做翻譯、做證人。如果是半夜突發性案件,則很難有人趕到現場,陪同當事人報案、指證等一系列繁瑣手續。水馬說他不是吹牛,做司法跟蹤,首先需要有對社會對司法結構的了解,然後要花費耐心時間還有錢,再然後就是和警方的 「互動」 。

在這個中國商人的墨西哥往事里,有一個我永遠都到不了的 「遠方」



24小時安全監視


2008年,水馬接手親戚的生意,做起小商品批發。他發現,在當時,每個店鋪一年的銷售額可達 5000萬,而每個店鋪的年租只有15萬,水馬看到了其中的發展空間。他憑藉經驗,豪擲千金,一口氣拿下16個店鋪,當即抬高租金,然後再出租給華商們。「我們廣東人都說他有頭腦」,老朱為水馬的成功感到驕傲。


如今,水馬在 Tepito 真正站穩了腳跟,擁有屬於自己的商業地產。那是一棟紅色外牆的四層建築,一、二樓層規劃為商鋪,三、四是倉庫。這是水馬和猶太商人合作的第一棟試址,原來是一片停車場。18個月後,大樓就已投入使用,建築速度在墨西哥堪稱奇蹟。


長期以來,水馬都只同猶太地產商人合作。他不信任墨西哥人,他說墨西哥人總是賴賬,沒有例外。和猶太人合作,他們會選擇第三方監管平台,評估審核雙方真實資產狀況和信用度。現在,水馬的大樓業務正常運營,這也意味著 「安全小組」 獲得了長期穩定的資金支持。


搶匪和商鋪小工裡應外合,是 Tepito 最常見的搶劫手法。「安全小組」 製成黑名單,實時更新,供華商查尋犯罪記錄,方便篩選僱傭墨西哥店員。如今,墨西哥警方更多介入了 Tepito 南區的市場安全管理,中國商戶遭搶劫刑事案件驟降,韓國商戶遇同類案件的數量卻開始不斷攀升。


墨西哥城總共被劃分出了22個大區,每塊區域又分為多個小區,「安全小組」 每處理的每一起案件都需要先上報事發地所在的片區。水馬說他的那幾張握手合影、美國駕照、綠卡都是為了向 「這些墨西哥低層的監察機構」 施壓,證明他是和美國 「有關係」 的。「他的一個朋友是奧巴馬辦公室里的人,這個人和奧巴馬說誰誰誰在墨西哥抓搶匪,是有卓越功績的,奧巴馬聽完很感動,就要接見他」 —— 老朱說這些都是水馬講給他聽的。


唯一確定的是,水馬至今都是中國國籍。


後記


2014年,因為工作原因,我被派往墨西哥,來到這個很多人眼中的 「遠方」,在那兒工作生活。3年後,我和曾經 「看不順眼想抽彼此」 的同事,坐在北京菜市口一家熱騰騰的火鍋店裡,虛情假意地把酒言歡,感慨 「還是手切羊肉更牛逼」「四特酒真挺好喝的」。差一口杯中酒,準備換啤的,煙汽蒸騰到天花板,繞樑的兒化音匯成一段市井的交響,氣氛和美極了。我想起了我過去三年的生活,總是靜謐的,綠草茵茵,人不太多也不吵。


「哦,對了,您認識水馬吧?他讓我代問你好啊。」 我問我這個同事。


我這個同事,比我大二十多歲。他當初自己跟我們說,年輕時他一直做的是保密工作;但要從酒量上論,看他應該沒擔任過什麼狠角色,頂多在某個部門待過一陣。在墨西哥的時候,有段時間他和水馬總聚在一起,喝酒釣魚敲三家兒。回國前,他們好像還吃過一頓飯。


「認識啊!我怎麼不認識!怎麼了?」 我這同事講話有時就愛牛逼烘烘的,然後他抓起杯子,準備喝最後一口。


「我還是挺佩服他抓搶匪的。」 我敷衍了一句,不想再接著聊下去。


「我知道他。他是個間諜。」


我記得他說後半句的時候,刻意靠近了我,好像後面還有話要跟我說,也可能只是讓我覺得他有話要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和別人說起水馬,我們之間隔著一段又遠又近的距離,我知道他還在墨西哥,但這個人,卻是我永遠都到不了的遠方。


異視異色 (VICE CHINA) 版權所有,未經授權不得轉載以及以任何形式使用。

您的贊是小編持續努力的最大動力,動動手指贊一下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vice中國 的精彩文章:

VICE 報道 真菌塑未來
VICE 賴床簡報:打擊報復確實能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我買了一款朋友圈炫富神器,卻發現根本沒人在乎我在亞特蘭大把豪車狂飆到200邁
中國同妻:那些嫁給男同性戀的異性戀女性們
VICE 賴床簡報:蘋果設備里經常出現神秘硬幣

TAG:vice中國 |

您可能感興趣

少林寺西面一個不起眼的土檯子,卻有一段禪宗往事
一道菜,做的都是那些年的往事
張柏芝曬午餐:我經過往事的地方永遠都會停留,這種感覺說不出
不要拿一個人的往事,去懷疑一個人的本質
回首往事,我們最懷念的還是那些一個人走過的道路
一段永遠都不想回憶的往事
人生如夢,往事如煙:在這孤獨的城市裡,每一個身影都是你!
喜歡舊事重提,陳年往事也不放過的四大星座,看看有沒有你?
美文:一個一味沉溺於往事的人,是不能張開雙臂去擁抱今天的
往事不堪回首,你愛著那個人,他卻不愛你
每個人都會有一段不願提及的往事,隨著時間的流逝
人世間的悲哀就在於,表面上看起來很完美的事情,很相配的夫妻,往往事實上不是那樣
這些散落在包頭的老碉堡,背後都有一段這樣的往事...
文人蘇軾的那些有趣往事讓他成為一個妙人兒
天竺國往事:古代印度的這些奇葩風俗,也是讓人醉了
人一旦有了感情 就窩囊得不行,你說要敬往事一杯酒,再愛也不回頭
人生,是一杯酒,一段話,一個往事
二戰日本唯一不敢惹的國家,事到如今還不敢回憶往事
看了這些老照片,才知道胡歌與楊冪的關係有多好,往事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