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女冠軍圈9跨次元突圍：當一顆炮彈，或者成為炮灰

在中國，二次元是小眾文化。在這個市場逐漸成熟前，圈9做的是一件超前的事，就像10年前剛出道的李宇春。

採訪溫麗虹 裘雪瓊

文 溫麗虹

編輯方奕晗

超女冠軍圈9揮舞著古風黑色裙裝的寬大衣袖，吊著鋼絲出現在第11屆金鷹節互聯盛典的舞台上空。在10月15日這場被媒體形容為「跨次元大秀」「兩位二次元歌者首次合作」的演出中，圈9與洛天依一同登場。

台下的觀眾看著從天而降的圈9，就像圈9看著舞台下黑壓壓的觀眾。「百臉懵逼」——這個20歲的女孩用剛學會的詞形容當時的景象。她想起剛剛登上超女舞台那陣，從觀眾臉上看到過同樣的表情。

圈9與洛天依合唱的《權御天下》由網友「沒有龜殼的烏龜」創作，是洛天依的一首同人歌曲。2015年3月，《權御天下》被上傳到B站，引起二次元唱見（在二次元網站上投稿的翻唱歌手）爭相翻唱。這首歌發布不到半個月，圈9也上傳了自己翻唱的版本——在B站的站內排名中，這則視頻人氣最高時曾排到第192位。

在金鷹節上唱《權御天下》，圈9形容像在喝家鄉的茶——「故鄉」指的是二次元圈子。「可以回去唱那樣的歌，我很開心。」圈9告訴《博客天下》。

洛天依是VOCALOID首位中文虛擬歌手，被定義為「能夠敏銳感受他人感情，有點內向的少女」。演出當天，電視觀眾可以通過增強現實技術（AR）看到她乘坐一艘古代戰船「衝破」屏幕，從甲板上起跳，穿越至三次元舞台現場——現場的觀眾可以從大屏幕上看到洛天依，但他們眼前的舞台上，只有圈9和伴舞在表演。

第一次綵排前，圈9興奮了好久。她「非常激動」地想像自己站在舞台上，洛天依的虛擬圖像近在咫尺。在她的印象中，洛天依是「世界第一吃貨殿下」，代表歌曲《投食歌》、《千年食譜頌》，她隨口就能哼出旋律。

到了現場圈9才發現，表演時她根本不會看到洛天依——這個虛擬偶像只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圈9需要對著空氣跳舞、唱歌，想像著洛天依站在自己身邊，還要和她有動作及眼神的互動。

為了讓圈9在正式演出時能準確到達指定位置，洛天依的經紀公司上海天矢禾念娛樂集團（下稱「天矢禾念」）特意從日本請來一名舞蹈老師，在排練時模擬洛天依的走位，配合圈9熟悉動作。

這讓圈9忽然覺得洛天依離自己近了些，此前她對洛天依有種粉絲對偶像的距離感。她又堅定地表示：「雖然是虛擬的，但她還是偶像！」

二次元使者

圈9戴著一對耳釘，一邊是一個圓圈，一邊是9。這是她從淘寶上買來的，15元。她將這種極度自戀稱為嚴重的「戀我癖」，具體表現為對帶有數字「9」的事物充滿熱情。

圈9這個名字是「圈住那個9」的簡稱，來源於她喜歡的動漫人物奇牙，9是奇牙在漫畫里考試時的編號。若不是參加超女比賽，現在圈9更可能以史兆怡的名字出現，和星海音樂學院的其他同學一起準備畢業、參加面試，為未來的工作焦慮。

「二次元使者」是超女比賽時節目組給圈9貼的標籤，這個具有強烈識別度的身份被印在她的官方海報上。

作為使者，她的任務是「以二次元破壁的名義參賽」。圈9在比賽中說，「我是抱著赴死的心態來的，就像大家說的，在之前（二次元）是一個小眾的文化，甚至這個舞台可能沒辦法容納我……次元有沒有壁呢？有，這個壁在我們心裡。」

舞台並沒有因此被她打動。在電視節目中演唱二次元歌曲，這個行為意味著把小眾文化推進公共視野，接受三次元人類的審視——你甚至無法判斷對方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

二次元和三次元的角力體現在每一次投票環節。9月3日，超女總決賽之夜，4強選手比了4輪，每首歌唱完，圈9都能憑藉場外人氣暫居第一，而現場評委投票後，她的分數又會被拉低，落到後兩名——在最終結果宣布之前，冠軍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圈9頭上。

這讓她成為本屆超女比賽中少有的爭議不斷的選手。

一部分二次元也不買賬。2016年8月，在海南舉辦的超女拉票會上，一群戴著口罩的人突然衝上台抱住圈9，高喊「請離開二次元這個純潔的世界」，並拉起橫幅「MDZZ別套路二次元」。

參加超女之前，圈9一度靠打工賺取生活費。她參加漫展表演，也去工作室代唱。因為天生的娃娃音，工作室經常把錄製幼兒園和中小學校歌的單子派給她，100多塊錢一首。唱得多了，她戲稱自己是「中小學校歌之王」。

「圈9是這樣的，但史兆怡不是這樣的。現在可能我是這樣的狀態，但我回到房間戴上眼鏡，恨不得沒有人認識我，回歸原本的大學生的狀態。」圈9在一次採訪中談及二次元對自己的影響，「圈子裡很多人都是因為這個原因跳不出來，但是我跳出來了。」

圈9認為隔閡是生造出來的，「打破次元壁，就是把『二次元、三次元之間沒有距離感』告訴大家。」

洛天依

金鷹藝術節是洛天依第二次在湖南衛視上演唱。

第一次是2016年2月，湖南衛視小年夜晚會，洛天依和楊鈺瑩合唱，曲目選了洛天依與另一名虛擬歌手言和合唱的民族風歌曲《花兒納吉》。

那次，天矢禾念的董事兼總經理曹璞從上海帶了一支15人的技術隊伍到湖南，籌備表演。除了帶人還得帶機器，為了洛天依的第一次電視演出，曹璞和團隊整整搬了10個裝滿專業機器的舞台工具箱。

出發前，曹璞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讓在二次元人氣很高的洛天依，與三次元主流媒體對接，他們需要承受來自普通粉絲和UP主（自發為虛擬歌手創作內容的粉絲）的質疑。

在UGC（用戶創造內容）生產模式中，用戶購買虛擬歌手的聲庫創作歌曲，再由粉絲和唱見翻唱歌曲、為歌曲製作插畫和視頻，這是虛擬歌手得以立足的文化土壤。曹璞認為，虛擬歌手與其他歌手雖有本質區別，但都需要更多的媒體曝光和舞台展示機會。她希望洛天依能有更多機會登上三次元舞台，面對更多觀眾。

2016年7月23日，上海，第四屆Bilibili Macro Link二次元演唱會，中文虛擬歌手洛天依演唱新作

和楊鈺瑩的合作獲得了成功。4分鐘的表演結束後，晚會導演衝進洛天依團隊辦公室，激動地說：「你們太牛了，收視率翻了一番，全場最高。」曹璞告訴《博客天下》，當時網路直播在線人數170萬，彈幕多到工作人員來不及審核，伺服器隨時可能爆掉。

「我覺得洛天依很神奇，演出的衣服都是照著她做的。」楊鈺瑩在談到這次跨次元合作時對媒體表示，「我的朋友都問我她是誰，但侄女、外甥都知道她，我想，這次居然殺入小朋友的行列。」

不是沒有瑕疵。

觀眾反映，從電視上看，洛天依在舞台上的效果不夠真實。這個問題後來在金鷹節演出中得到一定程度的修正。洛天依和圈9、付辛博同框時，有觀眾指出團隊「神還原」了洛天依身高156厘米的人設。

2017年湖南衛視跨年晚會上，洛天依再次出現，這次她帶來另一名虛擬歌手樂正綾，和演員馬可一同演唱了樂正綾原唱的同人曲《九九八十一》。

實習偶像

洛天依是圈9的偶像。現在，圈9也正在學著成為另一些人的偶像。

11月21日晚，電影《你的名字。》首映式在北京大望路一家影院舉行。電影放映前，導演新海誠來到VIP休息室，與應邀觀影的嘉賓見面。主辦方安排他和三組嘉賓合影——徐崢和小陶虹夫婦，導演張一白夫婦，戴哈利·波特式眼鏡的圈9。

圈9按照主辦方的要求在海報上籤了名——一個帶有顏文字的阿拉伯數字9，還在旁邊寫上「期待，加油！」，並畫了個愛心。她把海報交還給工作人員，小心地請求他們再給自己一張，帶回家收藏。得到默許後，她在另一張海報上籤好名，收進包里。

新海誠是圈9崇拜的導演之一。參加首映式前，她甚至做了一些頗具儀式感的準備——比如，提前兩天重看新海誠以前的作品；比如，控制自己絕對不看《你的名字。》的預告片；比如，她試圖以電影女主角三葉的造型出現在現場。

最終她沒有這麼打扮。在官方發布的海報中，三葉的造型是一套日本女生穿的水手服。圈9的團隊認為，這樣裝扮確實很「二次元」，但有點兒太「二次元」了。

她當天的造型是灰白色麻花辮。下午在公司辦公室準備妝發時，她一邊梗著脖子讓化妝師擺弄頭髮，一邊與東尼探討怎麼把綁好的麻花辮定型成稍向上翹的姿態，以顯出俏皮感。

東尼和圈9是在星海音樂學院動漫社認識的，現在他是圈9的執行經紀人。這次參加電影首映式，服裝就是由東尼負責的，他為圈9選了一條白色百褶裙，設計看起來很像日本女生的校服。

簽約天娛後，圈9請來二次元界的3個朋友組成自己的團隊，她希望做出「讓三次元接受的二次元感」。

劉軍傑是天娛音樂的經紀總監。比賽結束後，他和圈9的宣傳團隊有過幾次交流，給圈9安排了幾項工作：除了參加《你的名字。》首映式之外，她還需要去日本看ACG藝人LiSA（織部里沙）的演唱會並進行交流、拍攝手游《陰陽師》COSPLAY照、演唱同人歌曲等。一些「和二次元關係不大」的演出被劉軍傑推掉了。

劉軍傑希望圈9把「二次元藝人」的標籤做紮實。他認為，圈9的當務之急是做出讓二次元小夥伴認可的作品，「只有在二次元領域得到認可，才可以更好地進入主流。」

他願意給圈9更大的自由度和更長的時間，專註提升作品水準，以此在二次元市場立足。

超女比賽初期，圈9曾在「流行」和「二次元」的曲風間搖擺。她唱流行歌曲條件不差，但隱約感覺二次元歌曲會讓她更具辨識度。那時她無法預測，不知道哪條路能通向總決賽舞台。

圈9幾次詢問東尼的意見。東尼學的是流行音樂，在圈9看來，他應對這方面的事情更加專業。

東尼告訴圈9，現在唱功好的人太多了，能在起步階段就擁有鮮明的特點，才是歌手最難得的。他建議她一條道走到黑，死死抓住「二次元歌姬」的標籤，一路唱下去。

全力出擊的時刻到來前，圈9堅持上聲樂課和舞蹈課，重新準備因參加比賽錯過的日語考試。為了不在公眾面前「銷聲匿跡」，她不時在微博上直播，逼自己堅持在B站投稿。

看不清的未來

焦慮伴隨著拖延。

圈9想不起自己拖得最久沒回復的微信是哪條——實在太多了。公司希望她給歌曲想個名字，同事的微信發過來，她拖了1個月還沒回復——她怕因為記性不好耽誤別人工作，又怕名字起得不好，於是每次都把信息標為未讀，然後拖著，希望能組織出最周全的語言。

未讀信息越來越多。有的一直晾在那裡，有的被點開，又重新標記為未讀。別人不催，她也不回，「要不我再想想吧，先不要回」。

圈9時常為越積越多的待辦事項煩躁，煩著煩著，生活瑣事也加入進來：房租到期了，該交水電費了……她形容自己每天「過得像個自由職業者」：臨近中午才起床，凌晨兩三點睡覺，白天時常因為焦慮大腦無法運轉，直到深夜才能沉下心來創作。

這些還都是小麻煩。更令她困擾的是，不知道別人所謂的「二次元感」到底是什麼東西。

超女比賽時，她選了《歲月成碑》，這首歌是以小說《三體》中女角色葉文潔為原型創作的。演唱時，她加入了自己對角色的理解，但指導老師給的意見是，「這次看不到二次元的感覺了」。

「這個事情特別困擾我。」圈9告訴《博客天下》，她做了自己覺得對的東西，但直到現在也搞不清到底怎樣才是大家想要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別人「感覺不對」，「這比能不能進步更讓我迷惑」。

從偶像洛天依身上，她找不到可以複製的模式。作為中文虛擬偶像，洛天依將在2017年6月17日舉辦一場全息演唱會，地點就定在王菲舉辦「幻樂一場」演唱會的上海梅賽德斯賓士文化中心。在洛天依未來的工作日程中，她甚至有機會說著英語在國外主流媒體亮相。

但圈9不是虛擬的。

唯一有參照意義的是日本ACG歌手LiSA。圈9說，LiSA是自己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偶像」，想成為職業ACG藝人就是受到她的影響。2014年廣州琶洲漫展上，圈9第一次現場看到LiSA的表演，「有讓人很想成為同樣的歌手的感染力，能看到信仰」。

1987年出生的LiSA於2011年出道，以演唱動畫主題曲備受矚目。她曾在動畫《Angel Beats!》中擔任角色歌手，以動漫人物的名義推出歌曲和專輯。

作為國家第三大產業，日本動漫產業年營業額達230萬億日元。這個龐大的市場讓LiSA積累了大量粉絲。除了日本國內，她的演唱會還開到美國、中國、印度尼西亞、新加坡等國家，每次都能在動漫粉中掀起不小的動靜。

但在中國，二次元是小眾文化。在這個市場逐漸成熟前，圈9做的是一件超前的事，就像10年前剛出道的李宇春。

關於圈9將來的發展模式，劉軍傑還沒有特別明確的思路。拿現有做音樂的思維套在圈9身上，他擔心弄得不倫不類，落到二次元、三次元都不買賬的境地。「二次元的小夥伴覺得是在玩票，三次元的人也不太接受，這是最可怕的。」劉軍傑說。

圈9覺得自己很可能會成為衝破次元壁的第一撥炮灰。「我付出努力，不見得會有榮譽在我身上。」她說，既然最壞的事情都有準備，那麼遇到的所有好事都是驚喜了。

洛天依

發布日期：2012年7月12日

聲優：山新

語言：中文

洛天依是VOCALOID推出的首名中文虛擬歌手。曾參與湖南衛視2015-2016、2016-2017年跨年演唱會。2017年6月17日，洛天依將在上海舉行首場全息演唱會。

言和

出道日期：2013年7月11日

聲優：劉婧犖

語言：中文

言和是繼洛天依之後，VOCALOID推出的第二名中文虛擬歌手，目前和洛天依同屬上海天矢禾念娛樂集團旗下。李宇春在2015-2016年湖南衛視跨年演唱會上演唱的歌曲《普通disco》，便是由她和洛天依合作的原唱歌曲。

樂正綾

發布日期：2015年7月1日

聲優：祈inory（梁蔓青）

語言：中文

2016-2017年湖南衛視跨年晚會上，樂正綾和馬可、洛天依一同演唱歌曲《九九八十一》，完成熒幕首秀。

樂正綾的姓氏「樂正」，來自中國古代樂官官名。這一虛擬歌手形象被設定為16歲的高中女生，元氣十足，一天中很多時間都在跑來跑去。有趣的是，她害怕面對魚的眼睛，不敢吃魚。

樂正龍牙

出道日期：2016年12月4日

聲優：阿傑

語言：中文

樂正龍牙被設定為虛擬歌手樂正綾的哥哥。2016年12月，在上海天矢禾念娛樂集團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他與洛天依、言和、樂正綾等5位虛擬歌手共同演唱了《普通disco》。

文章首發於《博客天下》總第23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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