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頭七，悼念我的學生盧炬甫：來自波蘭天文學家的唁文

科技 11-09

按：一周前，廈門大學天文系教授盧炬甫因病去世，今日是頭七。他的博士生導師，馬瑞克·阿圖爾·阿布拉莫維奇（Marek Artur Abramowicz）聞此悲訊，撰寫了一篇悼文發表在波蘭天文雜誌Urania（《繆斯》），並委託天文八卦學將其譯文發表在中文互聯網。

馬瑞克·阿圖爾·阿布拉莫維奇是波蘭科學院哥白尼天文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瑞典哥德堡大學物理系教授（前系主任）。1974年於華沙大學物理系獲博士學位。他是國際著名的相對論、黑洞吸積盤理論專家，從事多種天體物理理論研究。

本文配圖均由阿布拉莫維奇教授提供。

盧炬甫，1947-2017

2017年11月2日，盧炬甫教授逝世，告別了他長期以來的病痛。盧教授生前曾任廈門大學物理系系主任多年。他培育了幾代中國天體物理學家。

盧炬甫是我的第一個博士生。三十多年前，他作為高級訪問學者來到牛津大學，在丹尼斯·夏瑪教授的研究團隊工作。丹尼斯·夏瑪是著名的英國宇宙學家，喬治·埃利斯，馬丁·里斯，布蘭登·卡特，斯蒂芬·霍金，大衛·多伊奇……這些都是他的學生。盧炬甫教授也是一位精英。在中國政治解凍後的八十年代，第一批出國的留學生只有區區幾百人，而他是其中一員。最初，來到西方的中國學生很少，因為文化大革命使國家陷入混亂，打破了大學教育的連續性。只有少數年輕人，比如盧炬甫，以英雄主義的精神進行自學，掌握了足以支持博士研究的物理和英語知識。這在文革時是危險的。非法學習英語的學生一旦被抓住，會被送去勞動改造。盧炬甫就被派到北京附近修建鐵路。

在牛津學習時，炬甫住在我家。我們那時在聖約翰街二號有座大房子，家裡住著幾位牛津大學物理系以及神學系的學生。我和我的妻子悄悄支持他們，為了愈顯主榮*。盧炬甫和我的孩子們以及其他這些家庭成員都相處得很好。炬甫不僅和大家一同飲食，還幫助亨利卡**買菜、做飯。有時他會頭頂著巨大的菜籃子回來，健步如飛。我們視他為家人，時至今日。其實我和炬甫的年齡差不多，他對於我來說，更像是弟弟而不是兒子。他孤身來到外國的勇氣和決心令我欽佩。現在這一代中國留學生可能很難想像——炬甫對歐洲生活一無所知，就來到了牛津。他需要學習的不僅是物理學，還有風俗習慣，甚至包括辨認歐洲面孔。那時我三十來歲，蓄鬚，頭髮濃而黑，並且顯然是個波蘭人。丹尼斯·夏瑪則是一位可敬的英國紳士，頭髮灰白，年已六十。而炬甫起初甚至不能分辨我們倆！從另一方面說，我也必須熟識中國面孔。當然，現在這對我完全不成問題，每一張臉我都能記住。這裡我想補充一點：辨認外國面孔從來都並非易事。我在瑞典任教時，所有女生在我看來都是一個樣。所有人都是同一個金髮藍眼的瘦高個美女的克隆。雖然其實，其中半數人根本就是褐色頭髮的。

馬瑞克·阿圖爾·阿布拉莫維奇

不到十年間，中國留學生已從寥寥無幾變為人數眾多，遍布美國和西歐的所有主流大學。他們都受過極好的教育，對外國也很了解。不論到哪裡，我都能遇見他們。和丹尼斯·夏瑪的整個團隊一起離開牛津後，我先來到了的里亞斯特的SISSA（義大利國際高等研究院）和ICTP（國際理論物理中心），之後是著名的Nordita（北歐理論物理研究所），最終我落腳在瑞典的查爾姆斯理工大學和哥德堡大學，在那裡當了二十年教授。我在這些地方教過的中國學生，多數都回到了中國。其中一些也成為了教授，又帶起下一代天體物理學家。我的其他學生，比如歐默·布萊斯，皮耶羅·馬道，安東尼奧·蘭薩，加布里埃萊·吉塞利尼，等等，也教了不少中國學生。就這樣一代代下去，我的科學家譜上的中國子孫越來越多，成為相當大的一群。我第一次訪問中國時，盧炬甫教授在北京舉辦了一場「家庭聚會」，參加者是我的中國徒弟、徒孫和重孫們，一共有大約二十人。後來我又多次訪問他，每次都會帶上許多學生和合作者。他們來自瑞典、波蘭、捷克等國。我們在北京或廈門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