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辛店敘詩 小滿專欄
《東辛店敘詩》系列，布面油畫，20cmx30cm，共100幅，2012年
東辛店敘詩
東辛店——北京東北郊的一個小村莊，京順路上大鐵軌把它切離城市，如今標準的城鄉結合部。
九十年代中後期這裡聚集了一群以央美學生為主的年青人，在生活以及思想上的相互交流，形成良好的精神向度，如今不少人已成為藝術界的翹楚，或許不久將來會有更多的人關注九十年代中後期的＂東辛店群落＂。大家閱讀、寫詩或畫畫，聽搖滾看畫展、騎自行車滿城跑，碰杯到黎明，那時的北京城真的很小呢。對我來說或許還有更多一份隱痛，以至出走。
現在的東辛店修有鐵牌樓，像一條張嘴大鯨魚，而下班回家的人群就像無數小魚，在入口處全部一嘴打盡， 再往裡走，人群漸分散， 燈光匯萃，象一個戲劇舞台。撞球廳總有些年輕人在玩，街頭賣唱的小侏儒把聲響開得最大，看稀奇的是里三層外三層，春夏秋冬的燒烤攤總是生意興隆，賣廉價化妝品、賣毛雞蛋的、賣熟食烤肉的，洗浴、按摩……尤其簡易竹竿支持的白熾燈下水果攤販，如果能完成一種觀察的轉換，發現他們呈現一種古老的、靜止的，宗教般的氛圍。
二十多歲始寫東辛店，近四十歲畫東辛店，其間從寫到畫隔了十五年。
或許任何地方的拆遷或遷居對從藝者來說都是一種精神割捨，比如最早的圓明園、索加村藝術區、東營藝術區、最近的黑橋藝術區。從藝者都是一群鳥，尤其對於年輕的鳥來說，還來不及熟悉四季就被捲入陡峭的北風中。
我以這批小畫獻給愛、寬恕。
獻給曾經的青春、友誼。
——小滿，2017年1月19日
《東辛店詩人》
我該怎樣表達我的愛
徘徊在東辛店的夕陽下
村民小販在買賣中忙碌
在沒有炊煙的傍晚煮熟米飯
我該怎樣追尋我的愛
徘徊在東辛店的夕陽下
日漸變黃的樹葉婆娑在枝頭
又給我一種怎樣的暗示
除了眯縫著眼遙望落日
紅
橙
黃
綠
青
藍
紫
又能給予我心靈多少撫慰
1998年11月7日
《再見，北方》
往昔歲月,留下的灰白蝸痕……這些心靈的轍痕……沒有人會窺見。有時往昔成為一堆柴薪。間或在黑夜裡熊熊燃燒，那同樣是扼制不住的心靈之花，開在寒冬的曠野，呼應重重濃霧外的璀璨群星。
心靈之花開在天使的身旁。
寵幸和失意從不妨礙它自身的純凈。
北方
北方
雪覆東辛店廣場，固安的葵茬，那米黃色小車存放在黑褐的畫布，又被脆弱的藥用松節油遮沒。
存活在永恆的灰暗中。灰暗掩埋著記憶。
黃金的塵埃蓋在曾經旅居的院落，書櫃，殘存的圖片，詩章，未來得及帶走的舊日影集。
時光帶來了距離，時光帶來疏遠，親和也會撕破夢想的花窗。原來許多事物不堪一擊。
遠方的訊息來自遠方，撞開遠方的門扉，門扉裡邊的人華髮早現，日夜為混沌的黑夜修築骨架。
獨守黑夜，說明我心懷不安。
獨守黑夜，說明我希翼遠方。
我敬佩心存理想的人，有時我敬佩我自己，僅管小小理想外尚裹著層層筍殼。
我在說話嗎？
你
還是我自己
夜涼如水，溫暖的寒意繞著褲管，此時，我腳穿千層白底的棉布鞋。
北方的雪！
在下
下
落在寬闊的長安街
落在安全局的屋頂
落在地下過道乞丐襤褸的膝邊
也落在紅廟某座樓的頂上
某位姑娘在室內對鏡描摹肖像。
南方的雪！
在上
上
漸凝成水晶瑪瑙葡萄子懸掛天穹
等待某陣遠方的風吹熟蒂落
無數沉灰的眼睛期盼一次徹底的洗涕
南方的雨 北方的雪
雨趕上雪步履需要跌落幾重落葉
壓彎幾許渴望盼的思線
表達是一鍾企圖，企圖的影后時光舞姿婆娑
南方的南方是南方嗎？
北方的北方是北方嗎？
我的手指划過蔚藍色，赫赭色……的地圖
划過比利牛斯山，歐羅巴古老的城垛；無風的高崗，肚臍的盆地
手掌的冰嶼和酒杯的海洋
划過曾經旅居，散步，踢球，寫生的城市和郊野
在那裡 九月飛雪
在那裡 千杯不醉
在那裡 馬踏白浪，蹄揚神飛
在那裡 林塗黃油，雜草迷徑
在那裡 鐵軌筆聳，直上青雲
在那裡……
在那裡……
在這裡，我的腳撫著書房的方格地板
在這裡，我原地踏步，應和黑暗中傳來的聲音
在這裡，我把檯燈捻暗，讓思緒飄飛
2000年1月
《東辛店的路燈》
一面斑駁的牆一小段檐角
這四分之一的房屋便是路燈的家園
衰老的路燈長年在此守夜
這些天，路燈生病了
不再照亮上夜廁的老人
匆匆奔跑的戀人
路燈生病了，只在白晝亮起
說是只照亮自我
以及有心人的孤獨
1998年7月21日
《晚班車》
風沙折斷了車的燈光
閃電兇殘地撕破
層層雲襖的包裹
瞬息間又隨著
遠天乾咳的雷聲
消隱在林梢
晚班車
裝載著
乾癟的
豐潤的
粗糙的
細緻的
好心腸的
壞心事的
甲蟲般蠕動
1998年6月11日
《背臨東辛店》
一
鐵軌
廣場
鴿影跌落
紙屑飄飄
塑料旗幡掛滿枯枝衰草
術士
酒鬼
流浪漢
傾斜的院牆
理髮女吹著口哨
狼狗的霸悍溢出鎖鏈的圓周
禿頭護士
胖碩的店主
長發的拉煤者
精瘦的小販
臉上白斑的少年風馳電掣
入世的祈禱者
隱居的黑客
未名的藝術描摹人
烤酒商的兒子
冬麥潛伏又有人遷居
晨練的老把式
長尾黑喜鵲
逃學的孩子們
隊里的騾子
肝
肺
膝關節三個
一中年男子正系著褲腰帶
莎莎
遠行的女子
一個白人陪她度過一生
黑人老頭是她的鄰居
蕎麥油菜地是她的夢境
二
世界的陽光是東辛店的陽光
世界的黑夜是東辛店的黑夜
東辛店的夜幽閉而寂靜
火車駛不進東辛店的夜裡
包餃子烙餡餅圍困火爐
壇封醉棗豪飲收藏
墓地年輕人的吶喊
驚憂棲息許久的靈魂
程發早早打烊，第一條巷的頭那間
另一家自會到凌晨，那是生意的殘羹
辛苦使他們度過難關
燈火映出的士零星的影
寒冷擁塞宅居，偶爾的咳嗽
那是睡眠日漸減少的老人
虎子死在廚房，埋在北邊的白樺林
同其他墳堆一樣沒有任何標記
鐵鏟扔在房門前的左下邊
它曾拍打過泥土，狗的身軀
它有著冷默的溫情和理性的尖銳
它的尖角有一小段濕跡
腳跟敲打記憶的屋宇
語彙變得陌生
打撈場景拾擷殘片
並貼上情緒的標籤
待楊絮泛濫
蟬陷入雪的模擬
掌中的火焰
燃燒命運的鐵絲網
2000年2月
| 專欄作者介紹：小滿|
小滿（曾昭滿），湖南人，寫詩、畫畫。
「春天像打石場一樣貧瘠」
文、圖：小滿
編輯：姜多美
小滿的專欄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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