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憶抗美援朝最悲壯的事件，包括代軍長在內一百多名營幹部傷亡

蔡正國這個名字或許對今天很多人來說都比較陌生，但這個名字永遠不該被遺忘。他是當年抗美援朝時志願軍第五十軍的副軍長，1953年犧牲於朝鮮戰場，是志願軍烈士中兩個最高級別的指揮員之一，另外一位犧牲的軍級幹部是第三十九軍副軍長吳國璋。

在丹東二中的一幢家屬樓里，坐在床上已86歲高齡的鄭竹書老人雖行動有些不便，但精神矍鑠，思維敏捷。憶起當年，感慨萬千。

不祥的預感

1953年4月12日，中國人民志願軍50軍軍部所在地——朝鮮平安北道青龍里。

此時正值初春時節，乍暖還寒。是日天空晴朗。還未脫去棉衣的軍部指戰員們與往日一樣忙碌著。按計劃，當晚將在這裡召開全軍團參謀長會議。

「晚飯前大約5點多鐘，我突然看到有兩架美軍偵察機從低空掠過。敵機的機翼就擦著屋頂，極為囂張。見此，我聯想到兩天前梨花浦駐地被炸的情景。突然，一絲不祥的預感在腦海里產生。」

梨花浦距青龍里幾十里。兩天前，軍部接到駐防的148師442團報告，稱在傍晚時分，有幾架美軍偵察機進行低空偵察。隨後，大批美軍轟炸機對梨花浦進行了多批次、多彈型的地毯式轟炸，造成我軍人員和物資上的重大損失。

向首長報告

「作為司令部的作戰參謀，我的任務就是搜集情況，然後向部隊首長提出意見。」鄭竹書老人對記者說。

於是,鄭竹書立即找到作戰科長趙國璋，說出自己的擔心，並提議晚上的會議最好進坑道開，趙國璋表示同意。「趙國璋隨即到蔡正國副軍長的辦公室，並向他提出我們的建議。」

過了一會兒，趙國璋從蔡正國的辦公室里走出來，對鄭竹書說：「晚上的會議還是在外邊，三號（指蔡正國副軍長）不同意在坑道里開。」

「副軍長的話就是命令。然後，我便將會議室打掃乾淨，又找來了照明的蠟燭擺放好。這時，突然又有4架美軍偵察機貼著軍部的屋頂飛過。」鄭竹書回憶道。

「你們怕死啊」

「敵機分兩次進行低空偵察拍照，是不是軍部被敵人發現了？」此時，鄭竹書心頭那種不祥的預感愈加強烈。

鄭竹書隨後第二次向趙國璋提出將會議轉到坑道里召開的意見。

「既然首長不同意，就在外邊開吧。雖然有敵機飛過，也可能是一種偶然的情況，未必就會出事。」趙國璋對鄭竹書說。

「報告三號,」這一次，鄭竹書直接來到蔡正國的辦公室。「今晚敵機偵察頻繁，鑒於梨花浦敵機先偵察後轟炸的教訓，我建議會議最好在坑道里進行。」

蔡正國抬起頭來，用不解的目光看一看鄭竹書，「怎麼，你們怕死啊！」

敵機突襲軍部

當晚6點，會議召開。蔡正國副軍長主持。

「會議的主要內容一是由各團參謀長彙報當前工作，二是由蔡正國副軍長總結入朝以來的作戰經驗，三是找出當前工作尤其是構築工事中存在的問題並尋求解決方法。」鄭竹書回憶道。

大約22時，蔡正國開始講話。「我看到副軍長面前的光線比較暗，便舉著蠟燭到副軍長跟前，給他照亮。」蔡正國剛講了幾句話，鄭竹書突然聽到會議室外響起了炸彈落向地面的呼嘯聲。「快卧倒!」鄭竹書話剛出口，只聽「轟」的一聲，他便昏倒在地，什麼事也不知道了。

副軍長不幸殉難

過了二三十分鐘，鄭竹書從昏迷中漸漸醒了過來，滿天星光陰冷地懸在青龍里的上空。「會議室的屋頂被炸飛了。整個軍部幾乎被夷為平地。」鄭竹書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眼神中仍透著悲涼。

除了頭皮輕傷外，鄭竹書幸運地逃過了劫難。他在黑暗中試圖摸到蔡正國的身體，但原本站在他身邊的副軍長不見了。「旁邊滿臉是血的趙國璋告訴我，副軍長受傷了，已被送進了坑道。」

敵機仍分批次地在青龍里上空投擲炸彈，不遠處的火光、瀰漫的硝煙與吹來的腥風裹挾在一起，空氣中凝固著讓人窒息的感覺。

黑暗中，大家都在關切地打探著副軍長的傷情。

鄭竹書摸索著進了坑道。「警衛員說彈片從副軍長的後背穿進了他的身體。他胸前的衣服當時已被鮮血浸透了。」

鄭竹書把手伸進副軍長的前胸，他的心臟已停止了跳動。幾十分鐘前還威風凜凜的副軍長，此時靜靜地躺在青龍里灼熱的土地上，霧靄一樣的煙氣氤氳在他的周圍。

當晚22時30分左右，44歲的蔡正國副軍長把英魂留在了青龍里。

據鄭竹書回憶，蔡正國將軍是個膽大心細的人。出生在江西永新的蔡正國在參加紅軍之前學過木匠。閑暇時，只要看到雕花的建築物，便會駐足欣賞、品味，還不止一次對身邊的同志說：「等戰爭結束了，我要雕個好的給你們看，保證不比這個差！」但就因為這一次的疏忽大意，讓蔡正國再也無法兌現他的諾言。

蔡正國犧牲後，遺體被運回瀋陽，安葬在瀋陽北陵抗美援朝烈士陵園。

損失極為慘重

50軍軍長曾澤生和軍政委徐文烈在此次轟炸中都受了傷。「曾澤生軍長臉被彈片劃破。徐政委臀部被彈片擦傷，耳朵被震聾了。」

除蔡正國副軍長犧牲外，50軍司令部共計有60餘人在此次轟炸中傷亡（其中包括國內派來的空軍代表組、海軍水障組和空軍體檢組等營團職幹部）。此外，還有111名前來軍部參加集訓的營團幹部傷亡。

「傍山而建，面積不過2平方公里的青龍里所有的地面建築全部被毀，200多間房屋被炸平燒光。最大彈坑寬達12米，深5米，小彈坑更是一個挨著一個。」

蔡正國副軍長犧牲的當晚，鄭竹書在他的上衣口袋裡摸到了一個被鮮血浸透了的」咀印Ｌ旄嶄輾帕粒Ｖ袷樵誑擁覽鍀枳盼醯墓庀咦邢敢豢矗詞塹持ぁ_sina_#8220_word__這是副軍長身上留下來的最珍貴的也是惟一的遺物。」

蔡正國犧牲後,鄭竹書在一次回國期間特地去了一次黑龍江雙城部隊留守處，把黨證交給了蔡副軍長的愛人張博。

人在陣地在

記者還採訪了包括鄭竹書在內的幾名原志願軍第50軍的老戰士，回憶起當年的往事，他們都有著共同的感受。「50軍在朝鮮戰場上打得太苦了。有時一整排、一整連的戰士都犧牲了。美軍利用空中優勢封鎖部隊補給線，後方的給養運不上來，戰士們經常兩三天都吃不上東西。但就是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每一名戰士在戰場上都抱定一個信念——『人在陣地在』。」

漢江兩岸阻擊戰

蔡正國沒來之前，50軍在朝鮮戰場上缺乏系統的指揮，軍部各級人員的作用發揮得也不是很好。

「自從蔡副軍長來了以後，全軍上下形成系統有效的作戰指揮體系，我們這些參謀才開始真正進入角色，司守電話，保持與各基層部隊的聯繫，隨時了解各部隊的戰況，編寫作戰日誌。有了蔡正國副軍長，曾澤生軍長感到50軍的戰鬥力大大加強了。」鄭竹書回憶道。

1951年1月25日至3月15日，為保證主力部隊的休整、集結和物資彈藥的補充，50軍在漢江南北兩岸進行了50個晝夜的防禦阻擊戰。面對擁有飛機、大炮、坦克等現代化武器裝備的美軍，戰士們在臨時構築的簡陋工事里，在寒冷的雪地里一把炒麵一把雪，沒有子彈，手榴彈也打光了，戰士們就用鐵鍬、十字鎬、石頭與敵人拚。

「這次阻擊戰中，50軍雖然傷亡很大，但斃傷敵人共計11000多人，出色地完成了總部交給的任務。」

漢江兩岸50晝夜阻擊戰，不僅打出了50軍的威風，也打出了蔡正國副軍長在全軍的崇高威望。

沙場猛將也戀家

1943年4月，蔡正國與溫柔、美麗的張博結婚了。妻子張博是1938年參加的八路軍。

他們的第一個女兒出生後，由於母乳不足，只好吃老鄉家孩子吃剩下的奶。戰爭年代，老鄉的日子也苦得很。不到一個月，孩子因飢餓離開了人世。

1948年，第二個孩子蔡四東出生，蔡正國夫妻倆的喪女之痛才得以緩解。1953年2月，在黑龍江雙城留守處，張博又生下了第二個兒子，蔡正國在信中給孩子取名「小東」。

沒想到，蔡正國還沒等與他的小兒子見上一面，便捐軀異國。

「副軍長是個很戀家的人。在朝鮮戰場上，他一共給妻子寫過16封家書，字字飽含對妻兒的挂念。」

蔡正國一家與丹東

據鄭竹書回憶，蔡正國犧牲後，他的妻子張博在丹東生活了一段時間。小兒子蔡小東曾在當時的丹東八一小學就讀過。

「我回國後在雙城留守處見到了張博，她詢問了蔡副軍長犧牲的經過。看到她當時悲傷的樣子，我只對她說了四個字：『光榮犧牲』。五十多年過去了，每每回想此事，就覺得對不起她。後來我多次想把實情告訴她，但都未能如願。總覺得虧欠她呀。」鄭竹書此後再也沒有機會與張博見面。

2006年9月，在鴨綠江斷橋橋頭上，志願軍群雕《為了和平》落成，在大連工作的蔡小東也回到了丹東。他撫摸著父親的「臉龐」，淚流滿面，夢中相見的父子終於得以「相聚」。此番情景令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作者: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