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風雲 | 郭子儀免胄降回紇

原標題：歷史風雲 | 郭子儀免胄降回紇

宋代的人物畫家李公麟有一幅《免胄圖》卷，又叫《郭子儀單騎見回紇圖》，是一幅典型的重大歷史題材作品，畫題來自於唐代中期著名將領郭子儀（697—781）平叛的史實。

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平定「安史之亂」的功臣僕固懷恩（？—765）煽動吐蕃、回紇等部族軍隊數十萬南下，京師長安震恐，人情危迫。郭子儀所帥部眾僅萬餘人。郭子儀在回紇人的心目中威望很高，懷恩為煽動回紇，謊稱郭子儀已死，代宗駕崩。郭子儀親率甲騎來到陣前，並傳話與回紇，曉以道義。回紇人不信，曰：「謂令公亡矣，不然，何以至此？令公誠存，安得而見之？」子儀謂左右曰：「至誠感神，況虜輩乎。」遂以數十騎徐出，免胄而勞之曰：「安乎？久同忠義，何至於是？」回紇皆舍兵下馬齊拜。子儀召其首領，各飲之酒，與之羅錦，歡言如初。會懷恩暴死於鳴沙，郭子儀遣朔方兵馬使白元光與回紇會軍。吐蕃知其謀，是夜奔退。回紇與元光追之，子儀大軍繼其後，大破吐蕃十餘萬於靈武台西原。

從字面上看，郭子儀不帶武器直赴敵陣，幾句話就化敵為友，不可思議。其實郭子儀的判斷是有根據的：郭子儀與回紇軍人在平叛「安史之亂」的八年中，是一個戰壕的生死兄弟，況且郭子儀是回紇人的老上級；回紇人打仗就是為了金帛子女，抱上唐王朝這條大腿，好處很多。比如肅宗急於收復京師長安，與回紇相約定：「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子女皆歸回紇。」等到757年唐軍第一次收復長安時，回紇人已經興奮起來了。肅宗的長子，後來成為代宗的李俶實在不忍心看見長安民眾被糟蹋，就採用了拖延的辦法，說如果現在劫掠長安，東京洛陽居民因為害怕回紇人，幫助賊軍死守，東京就不好攻克下來了，不如攻下東京再履行「合同」。攻取東京後，李俶再也沒有理由阻止回紇人了，湊了一萬匹絹帛給回紇人，才算打發了；和平時期，回紇人就跟唐王朝做朝貢生意，比如，進貢一千匹良莠不齊的馬，唐王朝會用高於市場價的金帛回饋。

另外，郭子儀不是空手來的，也帶來了厚禮：金帛和許諾——回紇反水吐蕃後，吐蕃的牛羊子女全歸回紇。最重要的一點是，郭子儀的到來，當面戳穿了僕固懷恩的謊言，僕固懷恩恰好在這時「暴死」。

後來，郭子儀的這段故事成了一個畫題《免胄圖》，被歷代畫家借題發揮。但凡一個畫題的形成，其中會凝結某種文化意義，比如基督教繪畫中的《天使來報》《聖母子》《基督下十字架》等。又如中國畫中的《二桃殺三士》《游春圖》《竹林七賢》《採薇圖》《風雨歸舟圖》等。《免胄圖》包含了單刀赴會的勇氣、上兵伐謀的智慧，還有中國人以柔克剛、溫柔敦厚的集體性格。

李公麟 免胄圖（局部）

取材於郭子儀的藝術題材還有經典戲曲《打金枝》，京劇、晉劇、豫劇、評劇、山東梆子都有這齣戲。戲的情節大概是這樣的：郭子儀過壽，七子八婿全來了，唯獨兒子郭暖的公主媳婦不來。郭暖氣憤不過，回家趁著酒勁打了公主，公主向皇帝老爸告駙馬的狀，郭子儀也帶著兒子到代宗面前請罪。代宗說：「不痴不聾，不作阿家翁。」意思是說，作公公婆婆的，對於兒子媳婦的鬥氣不要認真，裝聾作啞就是了。郭子儀聽代宗如此說來，才放了心，將兒子暴打一頓，為公主出氣。《打金枝》彰顯的是古代社會的為臣之道，尤其是為功臣之道，於是成為一個經典戲曲題材。

郭子儀有三大功勞，一是平定「安史之亂」，收復兩京；二是擊敗吐蕃，第二次收復長安；三是平定僕固懷恩的叛亂。可以說，郭子儀三次扶唐王朝於將傾，故封為異姓王，賜稱「尚父」，圖像凌煙閣等殊榮無以復加。《舊唐書·郭子儀傳》說他：「富貴壽考，繁衍安泰，哀榮終始，人道之盛，此無缺焉。」歷來功臣不得善終，郭子儀能夠輔佐四代君王，位極人臣。相較之下，同樣為平定「安史之亂」功臣的僕固懷恩和「中興戰功推為第一」的李光弼（708—764）下場就慘點兒了，這也許就是做人的差別。可能也有別的原因，比如僕固懷恩是回紇人，李光弼是契丹族。

當然，還有帝王的御人之術。僕固懷恩是郭子儀的部屬，李光弼是郭子儀推薦的將領，除掉此二人，就剪除了郭子儀的羽翼，也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免胄圖》中一個沒有出場的重要人物就是僕固懷恩。僕固懷恩是九姓鐵勒中的仆骨（即仆固之音訛）部，回紇（788年以後，改為回鶻，今維吾爾族的祖先）也是鐵勒九姓中的一支。僕固懷恩是一個讓人唏噓的英雄。父親為唐王朝盡忠，戰死沙場。平定「安史之亂」中，仆固家族有四十六人捐軀，為了維繫與回紇人的聯盟，僕固懷恩有三個女兒以公主的名義和親回紇。被逼上造反的死路，其老母親也提刀追殺他，口稱「吾為國家殺此賊，取其心以謝三軍」。最後僕固懷恩落得個「暴死鳴沙」的下場。

在 「免胄」赴回紇之前，郭子儀還有一個「免胄」入仆固軍營的故事。代宗李豫想派德高望重的老臣、今天我們稱為書法家的顏真卿去招撫僕固懷恩。顏真卿說，現在召僕固懷恩覲見，僕固懷恩進沒有勤王之名，退沒有伸冤之門，必定不來。僕固懷恩所部朔方將士都是郭子儀的舊部，不如派郭子儀去收其部眾，方可消弭兵亂。郭子儀一去，僕固懷恩的部將果然紛紛倒戈，郭老不費一兵一卒，消除了潛在的叛亂。

《免胄圖》中的另一個主角就是回紇。在唐代很多的時間內，回紇是唐王朝的盟軍，在收復兩京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僕固懷恩被逼反後，自己的部屬被郭子儀說降，於是聯合吐蕃、回紇等軍隊數十萬進攻長安。回紇人聽信了僕固懷恩的話，以為代宗李豫已崩，王室瓦解。見到郭子儀「免胄」而來後，知道唐王朝依然強大，於是回歸聯盟。

回紇後來被黠戛斯所滅。黠戛斯人紅髮碧眼，生活在西伯利亞的葉尼塞河上游，遠在北冰洋，按說與中原沒有什麼關係。公元648年（貞觀二十二年），一支黠戛斯朝貢團在首領的帶領下來到唐朝首都長安。首領自稱是李陵的後裔，與唐朝皇帝是同宗，特來歸宗。李陵是隴西成紀（今甘肅秦安）人，西漢名將李廣之孫，李唐王朝也出自隴西成紀李廣之後。李陵曾經以五千步兵對峙數萬匈奴騎兵，苦戰八天八夜，最終因為寡不敵眾投降匈奴。匈奴人封李陵為王，掌管堅昆地區，即唐人稱為黠戛斯、蒙古人稱為吉爾吉斯的葉尼塞河地區。李陵的後代與當地的紅髮碧眼的白種黠戛斯混血，形成了黑髮黑眼的黃種黠戛斯。當然，黠戛斯朝貢團成員是黑髮黑眼。估計太宗李世民見到他們的感覺，一定像走在大街上，突然遇上了一個向他喊哥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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