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斌：一場持續365天的「自我改造」計劃
擴展閱讀：雅昌藝術網關於「以冒用"雅昌 名義騙取藝術品等犯罪行為」的聲明
藝術家周斌
去年的8月7日，周斌在西安終南山開始了《365天創作計劃》的首件作品。隨著每15天對外公布一次作品的節奏，經過24次，在今年的8月6日，藝術家在四川青城山結束了這個為期一年，每天創作一件新作品的藝術項目。
《365天創作計劃》海報
《365天創作計劃》緣起於2016年4月份周斌在成都當代美術館的個展《無話可說》。「開幕式上我說過，從年齡上來說我的人生進入下半場，我的藝術也進入了下半場。那麼下半場還有沒有可能性呢?我相信好的創作狀態取決於人本身，因此展覽之後，我把更多的思考放在了如何改造我這個人上。」通過高強度，持續性的思考和創作，周斌在完成365件作品後談到「非常慶幸當時開始這個項目，也慶幸我把它完成了」。
《遺言》
行為+裝置，2016年8月7日，中國西安終南山
過程：周斌回到故鄉西安，上終南山尋找到一棵與其年齡相仿的松樹。在樹下寫了一封遺言，後於樹身鑿孔，將寫有遺言的紙箋放入其中密封。此紙箋寄生於樹身，經歲月荏苒。
雅昌藝術網：通過365天的工作和日常的訓練，在這個持續了一年的項目徹底結束後，給我們聊聊感受吧。
周斌：這個創作項目讓自己的精神和身體持續緊繃了一年，最後一件作品是在青城山上的一座寺廟中完成的，做完後我暗示自己要保持心態的平靜，節奏不要亂，但我能感受到發自心底深處的很強烈的欣慰。我自己一個人開車下山，開的很慢，盡量情緒平靜，但很強烈的有想流淚的感覺，我知道自己完成了一件難度很大的創作項目，對自己來說意義重大。
《365天創作計劃》緣起於2016年4月份我在成都當代美術館的個展，那個展覽梳理了自己近20年的行為藝術創作，我頭一次看到自己的作品那麼大規模的完整的呈現，一時頗多感慨。開幕式上我說，這個展覽後，人生進入下半場，藝術進入下半場，下半場我的藝術還有沒有可能性，取決於我這個人還有沒有可能性。這個展覽後，我開始思考如何改造我這個人，四個月後開始的這個持續一年的創作項目，就是為了自我改造的目的而構想的。
當然這個計劃並不是無源之水，它源於2010年我的創作項目《30天計劃》，當時這個計劃完成後我最大的收穫不是作品，而是讓我知道了自己在什麼樣的身心狀態下，自己的創作力是最好的。因此，《365天創作計劃》，除去藝術創作層面的實踐價值，更重要的是希望通過這個項目來錘鍊改造我這個人。
《矛盾》
行為+裝置，2016年8月12日，中國青海共和鎮監獄
過程：在青海共和鎮監獄內的牆上有三行寫給犯人的警示語：
你是什麼人？
這是什麼地方？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周斌用監獄裡找到的十七個警用盾牌將警示標語遮蓋。
雅昌藝術網：對，您之前也說《365天創作計劃》是一個「自我改造」的過程。那這次改造的收穫如何?
周斌：這個項目已經完成近四個月了，因為手頭積累的事情很多，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能夠靜下來回顧這個項目，潛意識中我也不想太快的去回顧這個項目，先放縱一下自己吧，做做其他事情，把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相比自己在這個項目中的狀態，雖然現在手頭事情很多，但並不覺得辛苦，反而有放鬆休息的感覺。我決定半年不創作，等手頭的雜事忙完，再靜下來梳理這個項目的收穫，思考今後的工作如何展開。
雖然還沒有認真回顧這個項目，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個項目達到了我起初執行它的目的。我有了足夠的信心和能量開始以後的工作，去面對中年以後創作中常會出現的會使藝術萎縮的問題，例如身心精力的不足，同道的減少，「守成心」下的惰性等等，這個項目的完成，讓我相信自己有足夠的爆發力來面對這些問題。這個項目也很好的錘鍊了自己迅速調整情緒，保持專註的創作狀態的能力。另外一個收穫就是白頭髮多了。
《尾隨》
行為藝術，2016年8月25日，中國成都公共空間
過程：自中午12點起到午夜零時，駕車尾隨計程車（每輛計程車尾隨其至無法尾隨時隨機更換目標。車載行駛記錄儀記錄全過程）。
雅昌藝術網：從第一件西安終南山的創作《遺言》到最後一件在青城山的《無痕》，從這個項目的開場到收尾，是如何考慮的?
周斌：原計劃是把第一件和最後一件作品都放在西安終南山實施，項目快結束時，我感覺這樣做太圓滿，顯得刻意和封閉。於是想既然人在成都，那就在成都結束吧。初中時我臨摹過一張古元的水彩畫《青城天下幽》，印象深刻，1995年我第一次來成都就去了青城山，青城天下幽，我非常迷戀這座山的氣質，就選擇了青城山。
《干擾》
行為藝術，2016年9月18日，中國成都至重慶
過程：穿一件印有中英文：誰是恐怖分子WHO IS TERRORIST的T恤衫，乘坐高鐵從成都到重慶。
雅昌藝術網：在項目展開的過程中，有著哪些困難?
周斌：一直以來，我的工作方式都是，每當有了一個讓自己興奮的想法，就先集中精力去做，不去考慮具體的條件和困難，人的本性是畏難和懶惰，想太多人的執行力就差了。回頭看這個項目能夠開始和完成，也得益於此，如果事前多琢磨一下，我想自己多半會畏難放棄。
這個創作計劃是在持續的日復一日的高強度的工作狀態中推進的，需要面對並處理掉許多的日常干擾，迅速調整好精神狀態，保持思考和執行的專註，自我鼓勵告訴自己有能力完成它。項目進行到一個月後，精神和肉體上的疲勞感，就逐漸把過去創作上的理性經驗擊得粉碎，逼迫自己回到完全肉身的體驗、靠直覺去捕捉靈感，再努力通過理性去重組和實現，接著理性的判斷再次被擊碎，又回到直覺判斷，這樣循環往複，逐漸有了新的工作模式，所有的理論知識、固有經驗，都通過肉身直覺去取捨，去確定作品方案值不值得做。隨著項目的進行，我也已經習慣隨時去捕捉日常生活中點點滴滴的信息，創作越來越依賴於個人即時的感受和直覺的判斷。
《七粒狗屎》
行為藝術，2016年10月27日，奧地利維也納公共空間和奧地利國家議會廳
過程：將街頭撿的七粒狗屎放到奧地利國家議會廳的桌子上。
雅昌藝術網：聽起來可能有些抽象。
周斌：嗯，有很多體會我也還說不太清楚，需要經過一段時間沉澱，等自己靜下來後再慢慢梳理和總結。
《總統》
行為藝術，2016年12月5日，奧地利維也納
過程：買一份當天刊登有當選奧地利總統照片的報紙，用一盒去痛藥片的藥粉塗抹總統頭像。
雅昌藝術網：這次項目的創作是有眾籌的，最後眾籌的情況如何?
周斌：眾籌出去113件，比預期的少。有提出一次買下365天全部作品的，但這不符合眾籌的本意。8月6日項目結束眾籌停止。
《迎著風》
行為藝術，2016年12月11日，奧地利維也納公共空間
過程：迎著風，將一份當天的報紙一頁頁蓋在面部，一頁頁被風吹走。作品歷時33分鐘。
雅昌藝術網：眾籌的作品怎麼給對方?
周斌：作品是圖片和錄像形式的，會在春節前郵寄給大家，國外的需要再商量怎麼給。有繪畫、雕塑以及遺留物的作品，會在2018年的這個項目的展覽後郵寄，但展覽的具體時間地點還沒有確定，確定後會及時告知大家。
《素描》
行為藝術，2017年1月8日，奧地利維也納公共空間
過程：在一片平整的雪地上，不斷的投擲輪胎，雪地上逐漸布滿行動後的痕迹。歷時2小時。
雅昌藝術網：每次創作都有攝影師全程記錄嗎?
周斌：作品都有記錄，圖片或是錄像，但百分之九十的作品不是靠攝影師，而是靠三角架固定機位拍攝。原因首先是因為每天的作品都是當天構思，實施的時間和地點無法預知，其次有個攝影師跟著我會干擾我專心想方案。
行為的影像的拍攝基本上都是視頻實時記錄，視頻可以保證行為實施過程的真實性，這很重要。
《關於瓜子》
行為藝術，2017年1月20日，中國OCAT西安館
過程：這是一個邀請觀眾參與互動的現場創作。
1、一位男青年手捧66朵白玫瑰入場，站到一個白色的圓形展台上，背對觀眾，面朝牆壁，用手機播放著音樂，隨機的晃動身體。
2、約5分鐘後，一位女青年嗑著瓜子上場，聽完一首歌后下場。
3、一位男青年上場撿拾地上的瓜子殼，裝在一個透明的小瓶子里。
4、周斌上場在裝有瓜子殼的瓶子上簽名：「《關於瓜子》周斌，中國西安，2017年1月20日」。
5、一位男青年上場主持拍賣這個瓶子，規則是5元起拍，每次加價不低於2元，時限5分鐘。最終以399元拍出。
6、捧花的青年用拍賣所得399元買成瓜子，在現場後的研討論上分發給大家食用。
雅昌藝術網：之前您也說過在項目進行中，您會盡量避免外界的干擾。那像一些國內、國際交流活動，換一個環境對您來說有哪些方面的影響?
周斌：這個項目的執行不是在固定的時間地點去完成，而是貫穿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之中，所以不會刻意的去迴避因工作生活的變動而變動，這個項目的本意就是通過一年高強度的創作把藝術創作與日常生活強行融合。但在項目中對過去的一些生活習慣進行調整是必要的，比如減少聚會、戒酒、作息規律，這些改變有利於創作。變換環境的好處是可以帶來新鮮的靈感刺激，但具體的麻煩是創作的時間和精力會有很大的壓力，作品要在路途中和短促的時間裡構思和完成。
《時光之線》
行為，視頻截圖
2017年3月31日，中國西安公共空間
過程：沿著大橋下70米的陽光帶循環往複的行走，光帶隨著太陽的移動而移動，直至消失。作品用時3小時20分鐘。
雅昌藝術網：有些作品是您在國外交流或者教學時的，工作坊和大學裡這些公眾的參與，有哪些不一樣的地方，能激發創作上一些新的想法和可能性嗎?
周斌：在維也納應用藝術大學做行為教學期間，因為時間和精力分配的壓力，我就想如何能把創作和教學結合起來做，而在做講座時，我就嘗試把講座和創作結合起來。這些都是因為具體的現實條件逼迫出來的解決手段，極大的豐富了自己的創作方式和經驗。所以隨著這個創作項目的進行，自己在不利的現實條件下如何變通地讓藝術創作順利進行的能力越來越強了。
《講座行為》
行為錄像，彩色，20秒。視頻截圖
2017年5月20日，波蘭盧布林Galeria Labirynt藝術機構
過程：在關於中國行為藝術的主題講座中，我嘗試把講座和現場行為創作相結合，講座的過程就是創作的過程.講座中發生的行為是碎片化的，但與講座的內容又有緊密的呼應，但又並非是圖解內容。
幾個行為片段描述：
1、聽眾入場時現場有一隻警示燈忽明忽暗。
2、我舉著一隻蒲公英，1分鐘後抖落種子。
3、我現場取自己的尿液作為飲料在講座期間陸續喝完。
4、打開電源，懸掛在空中的電吹風開始一邊嗡嗡的叫著，一邊無規律的旋轉。
4、用膠帶封閉雙眼，手持三塊石頭，在關於行為藝術是不是藝術的討論中相互撞擊粉碎。
5、把硬幣放入口中，用模糊的發音講話。
6、吹著羽毛飄蕩在空中，之後點燃。
7、用自己突然消失結束講座，測試觀眾的反應。
雅昌藝術網：就像您以往說的，生活是藝術的一部分。
周斌：我說生活是藝術的一部分，是希望用藝術的超越性思維來覆蓋自己的日常生活。
《沒事NOTHING》
行為，視頻截圖，2017年5月25日，波蘭綠山城BWA Gallery
過程：
1、觀眾入場時每人需留下一件自己的物品用於我即將開始的現場創作。此時，現場唯一的照明是一盞忽明忽暗的警示燈。
2、我背靠著著展牆移動，將所有的物品逐一用藍色膠帶紙粘到牆上。完成後現場燈光大亮。
3、我剪下粘貼物品之外多餘的膠帶紙在牆上貼出NOTHING，之後脫下自己的鞋子抽打七個字母，留下七個鞋印在牆上。
4、我模仿納粹舉手禮，舉著用NOTHING膠帶做成的球。
之後突然躍起把它粘到牆上。輕聲說「NOTHING」，作品結束。
雅昌藝術網：在作品實施的過程中，也有被打斷的，像這種和預期不一樣的情況多嗎?
周斌：創作中的意外還是經常有，這個項目的特點就決定了這一點。因為準備時間短促，常常會因考慮不周導致作品發生變動，但在這個項目中，每天作品的質量高低重要也不重要，重要是因為每天要有儘可能出好作品的態度才能保證思考的強度，這是項目的核心，從這一點來說，作品的質量是重要的，但保證了強度未必就能想到好的作品，出現好的作品那是錦上添花的事情。
《冷抽象》
行為，2017年6月17日， 中國成都
描述：身體與兩個木質半圓的互動。
《越走越窄》
行為，視頻截圖
2017年7月18日，中國四川甘孜
過程：沿著一塊宣傳牌的陰影邊緣行走，隨著太陽的移動陰影逐漸縮小成為一條線。
作品2小時10分鐘。
雅昌藝術網：對於這個項目之後的呈現方式是怎樣的?
周斌：計劃是先為這個項目做一本書，然後在2018年做一些講座和展覽吧。這個項目實際上更重要的是給自己一個交代，是完成一次自我的改造，現在它順利完成了，我會停止創作半年，總結和回顧一下，然後再開始自己今後的藝術工作。
《好日子》
行為，視頻截圖
2017年7月19日，中國四川甘孜
過程：用泥土遮掉山坡上一處巨大的宣傳標語的一個字：「好」。一周後，發現字被清掃恢復原樣。
《無痕》
行為，2017年8月6日，中國四川青城山
過程：把一口水從牆上等同我身高處流下來，然後靜立等待其蒸發到了無痕迹。
作品用時1小時30分鐘。
雅昌藝術網：作為周老師《365天創作計劃》的策展人，麻煩以觀察員的角度談下此次的項目。
藍慶偉：首先，從完成度上，《365天創作計劃》圓圓滿滿的完成了，非常難得，也有一個時間性在其中。關於行為時間性的作品很多藝術家都有做過，以365天為單位的也有。這次項目和其他不同之處在於每天做一件作品，而不是一件作品持續365天。與其他行為作品中對於身體承受力和意志力的體現，這次的項目難度不是身體性的。
從項目中也牽扯到一個行為的問題，是否必須使用身體變得不是那麼重要。365件作品作為藝術家方法論的彙集，有著幾個方面的作用：對周斌而言，在短期只做一件事，更多的是高強度的思考力和承受力;對其他人而言，多了一些關於行為藝術方法論的案例分析。
不論是此前的《30天計劃》還是現在的《365天創作計劃》，藝術家在實施作品之後，還可以將這其中優秀的作品延伸出去，既做了項目，又累積了無數可以延伸的思路。這些在項目中關於方案、方式的記錄和思考，以及並不是每件作品都足夠完美之下，都為未來留下了很大的空間。
此外，仔細看《365天創作計劃》你會發現藝術家在方法論的表現形式上有一些重複性，思路一致的情況下材料、場合、方式有所變化，同一種方法做了很多種，這不能算優缺點，是一個試錯的過程。
此次項目再延伸開來，可以追問行為和日常，和生活之間的關係，以及如何找到時間、日常、生活、創作的關聯性。
作者：李璞
編輯：陶一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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