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7年四月二十二日，遼太宗駕崩。他一咽氣，遼國就出現了一個權力真空。於是，刀槍劍戟，一起亮出。祖母、孫子和叔叔，拔劍相向。

權力，成了親情分裂的導火索。

搶班奪權

首先出現在權力中心的，是耶律阮。

耶律阮的來頭不小，是真正的帝脈傳人——遼太宗的大哥耶律倍的長子。當年，如果不是他的祖母偏向他二叔（即遼太宗），大遼皇帝寶座一定屬於他老爸。那樣一來，他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太子。現在倒好，老爸被逼遠投外國，埋骨他鄉；自己在二叔手下打工，日日擔驚受怕，生怕一不小心，二叔那把劍就會砍在自己的脖子上。

所以幾年來他不但小心翼翼，還跟二叔一個腔調，對老爸口誅筆伐。二叔一高興，賜給他永康王的爵位。可是，耶律阮的心中實在不爽，尤其對二叔封三叔耶律李胡為皇太弟很是不滿。二叔明顯是要把本屬於自己的位子傳給三叔。

二叔當皇帝，說實話，是憑真本事真功夫，可三叔那破德性，也配做皇帝嗎？耶律阮很無奈，也很受傷，不得不繼續韜光養晦，人前人後裝孫子。不過，他由此倒攢足了人氣，史書稱「人望歸之」。

現在好了，一夜之間二叔死了，更幸運的是，不是死在遼都上京，而是死在從中原撤軍的途中。他的祖母，叱吒風雲的述律太后，終於鞭長莫及。所以，耶律阮長吐了一口氣，準備昂首闊步邁向皇帝寶座。

但他知道，自己的祖母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她老人家的想法很簡單，老二當家後老三當，兩人都是她立的，都得聽她的，她才是幕後大老闆。假如她不想立的人當了皇帝，她一定會雷霆震怒。

但是，耶律阮不怕。原因很簡單，大遼精銳在這次南向中原時，被太宗悉數帶來，現在已全部成了自己的軍隊。憑藉這支所向披靡的大軍，耶律阮害怕什麼？然而，他覺得還是應當做做姿態，所以當群臣擁戴他登基時，他馬上回絕，說皇位已有法定繼承人，就是耶律李胡。

大家一聽，齊聲反對，說耶律李胡「少勇悍多力，而性殘酷，小怒輒黥人面，或投水火中」，這樣的人當了皇帝，肯定是暴君。

「可是，太后發怒不是小事啊！」耶律阮提醒道。

這哪是提醒？簡直是激發眾怒。原來當年太祖剛死，述律太后為掌控權力排除異己，沒少殺人，不但殺了那些看不順眼的功臣元老，還把人家老婆也殺了，一年多殺了幾百人。現在這些軍中將領，大都是那些功臣的後裔，於是，他們一個個拔出寶劍，咔咔直響。

眾志成城，人心所向，大勢所趨，耶律阮要的就是這效果。他抖抖袍袖，走向寶座，當上了遼朝第三代皇帝。

之後，他派人護送太宗靈柩回京城，捎帶著把自己登基的消息也告訴了京城的人。

親情對陣

遼太宗的靈柩回來了，別人都哭，唯獨述律太后沒哭，只是拍著棺材嘆氣。原來，這次進軍中原，述律太后本不答應，說契丹人沒法做漢人的主子，萬一有閃失，後悔都來不及，不如和親划算。可是，遼太宗脖子硬，不願意和親，更不願意做漢人的奴僕，硬是帶著20萬大軍，撲向汴梁。最終，汴梁是攻下了，卻陷入了漢人的包圍圈中，不得不撤軍歸國。太宗一路上又氣又恨，竟一病身亡。

兒子病死他鄉，孫子不寫申請不打報告，就接管了整個大遼公司，述律太后怒火萬丈。所以，她此時沒工夫哭，她要打敗孫子，奪回皇位，交給三兒子。這樣，她才可以繼續干政。

所以，靈堂上，她很快制止了大家的哭聲，對著靈柩道：「待諸部寧一如故，則葬汝矣。」這其實是託辭，諸部沒亂，亂的是孫子。述律太后名義上是征諸部，其實是攻打孫子。

那年，述律太后68歲了，可是「廉頗雖老，雄風猶存」。她運籌帷幄，組成「討逆軍」，任命耶律李胡為前敵總指揮。原因很簡單，耶律李胡是被太宗立為皇太弟的，是皇位合法繼承人，他一去，耶律阮手下的將士見了，估計就熱血沸騰，棄暗投明了。

可是，老太后精明一輩子，這次卻想岔了。討逆軍剛一遭遇耶律阮的部隊，就潰不成軍——總指揮耶律李胡嚇得屁滾尿流，帶頭逃跑！

三兒子打不贏，這仗就不打了吧？這要是放在別人身上可以，放在述律太后身上就不行。述律太后一生戎馬，是巾幗英雄，契丹建國有一半功勞都是她的。現在，孫子不吱一聲就當了皇帝，眼裡還有沒有她這個太后？

述律太后一聲令下，集合部隊，然後自己披盔戴甲，跨馬佩劍，去給耶律李胡撈麵子，也是給自己撈權力。

兩軍在潢河相遇，述律太后讓人傳話，叫耶律阮出來。耶律阮躲在營中，故意不出來。可他的軍隊沒閑著，戰旗飄動，不一會兒，一隊人馬奔出來，當頭大將乃耶律阮的前鋒耶律安摶。

述律太后見耶律安摶駐馬軍前，計上心來，她先循循善誘，曆數耶律安摶之父的功勞，又談及自己和他們家的友誼，再進一步談到自己對他的關愛，之後轉為責備：太宗屍骨未寒，你就叛亂，大逆不道！這番話中，有恩有德，有威有嚇。述律太后想，這樣一來，千軍萬馬都聽著，理曲在耶律安摶，直在自己，看他怎麼辦。

誰知，述律太后不提耶律安摶父母便罷，一提到這些，耶律安摶的火氣騰地上來了。他睜圓雙眼，厲聲駁斥太后：我父親有大功，是誰逼死的？我老媽又是誰逼死的？耶律阮是嫡長子，登基為帝，有何不可？

「今天，我為家為國，拚死一搏。」耶律安摶回過頭，對大軍喊道。將士們聽了，個個想起自己父母，這一刻，眾人眼光雪亮如刀子，統統殺向述律太后。

述律太后長嘆一聲，知道自己必敗，因為對方是哀兵，哀兵必勝。述律太后揮揮手，默默帶著軍隊撤了。她知道，當年自己播下的罪惡種子，現在終於發芽了。

雙方議和

一個是祖母，一個是孫子，雙方對陣，僵持不下。一時，大遼國境內狼煙又起，國脈危急。

這時，有位叫耶律屋質的大臣走出來，提出議和。

述律太后也知道，現在形勢於己不利，開戰的話恐怕難勝，就順勢問道，派誰去？耶律屋質毛遂自薦。耶律屋質是皇族，且能文能武，很得耶律阮和述律太后的信任。由他出面調和祖孫兩人的矛盾，最為合適。

於是，耶律屋質苦口婆心，大費唇舌，勸耶律阮言和。耶律阮心裡的一口怨氣還沒出完，再說手握重兵，所以很霸氣地搖搖頭。

耶律屋質急忙勸道：太后是你的奶奶，耶律李胡是你叔叔，你就算打勝了，又能怎樣？還能處死他們嗎？看耶律阮仍不為所動，耶律屋質就甩出撒手鐧：你軍中將領的妻兒、族人都在上京，也就是說，都在李胡手中，萬一議和不成，李胡說了，他要殺人質！

這話提醒了耶律阮，不光自己，手下將領的親人也在上京，李胡這小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到時候真的大開殺戒怎麼辦？親人們不能無辜慘死啊！

耶律阮望望手下將領，耶律安摶冷汗直流，沒了昂揚鬥志，其他將領更是如此。

耶律阮知道，士氣一失，這仗就沒法打了，於是無奈地點點頭，隨同耶律屋質一起過河，坐在談判桌前。一對有血緣關係的親人，這一刻成了權力博弈的對手，唇槍舌劍，互不相讓。述律太后責備耶律阮，不稟報自己就自立為君，是為篡位。耶律阮怪祖母太偏心，當年沒讓自己老爹為帝，不應該。說到後來，祖孫二人紅著眼睛，硬著脖子，吵了起來。

耶律屋質一見，急忙調停，再次曉以利害，祖孫兩人才又慢慢平靜下來。述律太后不死心，問談和後皇位歸誰，耶律屋質道：「太后若授永康王，順天合人，復何疑？」

這時，耶律李胡不願意了，跳出來道：「我是合法繼承人，得我坐。」這一下惹惱了耶律屋質，耶律屋質也早看不慣耶律李胡的行徑了，於是單刀直入地說道：「禮有世嫡，不傳諸弟。昔嗣聖之立，尚以為非，況公暴戾殘忍，人多怨讟。萬口一詞，願立永康王，不可奪也。」李胡一時口結，唯有抹汗。

述律太后見狀，也垂頭喪氣，對不爭氣的耶律李胡說道：「我非不欲立汝，汝自不能也。」於是，耶律阮的皇位終於確定，是為遼世宗。

遼世宗對自己奶奶和三叔始終放心不下。不久，他以三叔陰謀叛亂為由，將他關進國家高等監獄。祖母呢，也被加上「有異謀」的帽子，遷往幽州軟禁，最後老死於此，享年75歲。

耶律阮終於可以吁一口氣，睡個安穩覺了。可是，他不知道，權力之事，往往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不，他的身旁就有顆定時炸彈，叫耶律察割，是他的堂叔。耶律察割看耶律阮奪取帝位如此容易，也想嘗嘗當皇帝的滋味，於是在耶律阮登基四年後，趁其酒醉，率兵殺之，自己坐上了寶座。可惜，這小子屁股還沒捂熱，就被禁衛軍砍為肉泥。不知述律太后聽到自己這個對手孫子被殺，是該笑，還是該哭。

權力之爭，就是一台絞肉機，陷入其中者，不論肉體，還是親情，都會被徹底粉碎。耶律阮如此，述律太后如此，耶律李胡也如此。翻遍史書，有幾人能從這個巨大的絞肉機中全身而退，笑傲歷史呢？幾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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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顯斌

來源｜《百家講壇》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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