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房裡最慘的小丫鬟，因做對兩件小事，成紅樓大贏家

作者百合，《百家講壇》雜誌專欄作家，專研紅樓多年，眼光獨到且深刻，文筆犀利不失柔婉,，著有紅學評論集《夢裡不知身是客：百看紅樓》，噹噹天貓有售。每周六，百合為大家解讀紅樓里的人與事。個人公眾號「時光雕刻的蘿蔔花」。

一

大概每個有點志向的人都要經歷一段特別苦悶的時期。

《紅樓夢》第26回，小紅滿心鬱悶地拉開抽屜找描花樣子的筆，卻發現根根都是禿的，彷彿是在映照她這一時期的境遇：處處受挫，處處碰壁。

小紅年齡不小了，已經16歲。在怡紅院里，卻只干著最底層的活兒，大丫鬟們誰都可以指派她。好事都是別人的，遇到打賞，這個也有，那個也有，就是沒她的。她樣樣不比人差，卻愣是被邊緣化了。這還不算，她還動不動就挨修理——在書里一共才出場三四個回目，被人找茬欺負的戲就有兩場，可見她有多不招人待見。

心灰意冷間，她說出了自暴自棄的話：還不如早些死了乾淨！

她不得志是有原因的。

首先，她原本就不是人家圈子裡的人。她來怡紅院當差在先，後來寶玉才點了這一處居住，烏泱烏泱一大幫人湧進來，她這原住民反而成了外人。歷來體制合併的開始，都會有小團體劃分，她就屬於非主流的那部分。

但是，比小紅來得還晚的芳官卻被主流群體很好地接納了。芳官學戲出身，早通人事，長得也不賴。襲人主動給芳官機會，叫她給寶玉吹湯。

這是為何？襲人當時是這樣說的：「你也學著些伏侍，別一味獃憨獃睡。」這表明襲人知道芳官是個不長心的人，不具備多少危險性，可以信任，這才加以引薦。

而小紅，本是大管家林之孝的女兒，「因他有三分容貌，心內著實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寶玉面前現弄現弄」，是個有上進心、不安於現狀的女孩。「

只是寶玉身邊一干人，都是伶牙俐爪的，那裡插的下手去」——秋紋、碧痕、晴雯一幫人們，將寶玉圍得密不透風，根本不給她任何接近寶玉的機會。

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她連寶玉的邊兒都沾不上，還處處被壓制、排擠。就連瞅機會給寶玉倒了一杯茶，還被秋紋兜臉啐了一口，受了一頓惡話：讓她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們排斥小紅，是因為她過早地暴露出了不安分，這引起了她們的警惕與反感，才同仇敵愾地予以防範。

這事主觀上講也怪小紅自己，太心急，不懂得掩飾野心，被當做了重點盯防對象。

她們人多勢眾，她形隻影單，自然落下風、挨欺負。偶爾的反抗也顯得那麼無力，即使有理也不敢大力分辯，活脫脫成了怡紅院里的弱勢人群。

二

儘管如此，小紅可不是弱者。

看人一向精準的寶釵，聽到她和賈芸私相傳授手帕的秘密時，竟選擇了退避三舍，理由是：「他素習眼空心大，最是個頭等刁鑽古怪的東西。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於是情急之下，寶釵「金蟬脫殼」，嫁禍於黛玉。連寶姑娘都要忌憚三分，可見小紅絕非善類。

她與寶玉只有一次正面接觸，就是倒了一杯茶而已，短到需要用秒來計算。可是，她愣是硬生生達到了好幾個目的。

第一，給寶玉留下了深刻印象。做事乖巧伶俐、說話簡便俏麗，以至於第二天寶玉都起了要點名讓她來服侍的念頭。

第二，藉機告了她的對手們一狀。當寶玉問「你也是這屋裡的人，我卻怎麼不認識」時，她用「冷笑」來宣洩自己的不滿，這樣回答：「從來我又不遞茶遞水，拿東拿西，眼見的事一點兒不作，那裡認得呢？」以此暗示自己被人封殺。

寶玉哪裡懂得女人之間的複雜，傻乎乎追問：「你為什麼不作那眼見的事？」她回答得意味深長：「這話我也難說。」她什麼也沒說，但是比說了還厲害，實在是寶玉太笨了聽不出來。小紅有晴雯的能幹，卻比晴雯有心計；有襲人的細心，卻比襲人幹練。一旦給她點兒機會，假以時日，必不可小覷。

第三，她替賈芸回了話。三言兩語，就把賈芸來過兩次的事交割清楚了，還展現了自己的決斷力：「我想二爺不得空兒，便叫茗煙回他，叫他今日早起來。」

也難怪隨後回來的秋紋那樣跳腳大罵，其實是發自內心的驚懼：「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秋紋真正要說的是：防不勝防，該如何是好？

想要防範那些既有才能又有韌勁兒的人，往往是徒勞的，因為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東邊不亮西邊亮，只要他們不放棄，遲早有機會出頭。

小紅就等來了這個機會。

第27回，鳳姐站在山坡上遙遙地一招手，小紅就「棄了眾人」跑了過來，反應迅速，比別人佔了先機。想來，沒有人阻攔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她說話十分得體，讓鳳姐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覺得她形象氣質俱佳，印象分很高。

當鳳姐對她的能力表示懷疑時，她坦然笑道：「奶奶有什麼話，只管吩咐我說去。若說不齊全，誤了奶奶的事，憑奶奶責罰罷了。」又自信又有擔當，讓鳳姐刮目相看。

果然，她把這趟差事完成得十分迅捷漂亮。她來回話時，鳳姐臨時加試了她一道複述題，她像說單口相聲一樣，把四五家子奶奶們之間的事兒交代得頭頭是道。

從企業管理理念上講，上下級之間個性的匹配十分重要。鳳姐是個急性子的人，最受不了她手底下那幾個丫頭老婆的就是「把一句話拉長了做兩三截兒，咬文咬字，拿著腔，哼哼唧唧的，急得我冒火」。雷厲風行的上司，最需要的就是這種頭腦清楚、辦事利落、說話簡練的下屬，小紅的行事特點完全符合鳳姐對理想下屬的要求。

鳳姐看出這女孩子是個可造之材，動了要重用她的心：「你明兒服侍我去罷。我認你作女兒，我再調理調理，你就出息了。」小紅先是笑，讓鳳姐誤以為是笑自己年輕不配當媽，然後乖巧伶俐地說：奶奶認錯了輩數，我媽才是您的女兒。

馬屁拍得迂迴巧妙，充滿了層次感，並藉機交代了自己的背景——原是林之孝之女。這讓鳳姐在感情上愈近了一步。

鳳姐開始問她個人的意願，她答得十分精妙：「願意不願意，我們不敢說。只是跟著奶奶，我們也學些眉高眼低，出入上下。」這個女孩子，見識真是不一般，她看到的，是鳳姐這個平台所能提供的素質歷練，眼光可謂長遠。

至此，她跳槽基本上就是板上釘釘了。不久之前，晴雯還說風涼話挖苦她「爬高枝」，「有本事的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才算得。」小紅此刻真應該回去對晴雯說：「借姐姐吉言，從此果真離了這園子了。」

樹挪死，人挪活。小紅的職場生涯來了個逆轉，從此鹹魚大翻身，找到了能發揮自己才能的崗位。原以為在怡紅院永無出頭之日，誰知竟靠著一件小差事推開了自己人生的大門。

三

小紅在情場的表現也可圈可點。

她遇到了來巴結寶玉的賈氏宗族子弟賈芸。第一次見面，當她聽說賈芸是本家爺們時，她就敢「下死眼」，「釘了兩眼」，這種大膽舉動可不是一般女孩子能做出來的。跟賈芸說話，外冷內熱，面上冷笑，實際話語里全是善意的點撥和體恤，叫他別在此傻等，這讓剛在親舅舅「不是人（卜世仁）」那兒嘗夠了世態炎涼的賈芸心頭一暖。

話劇《柔軟》中有一句台詞：「這世界從來不缺乏愛與性，缺的是了解。」小紅了解賈芸的辛酸與尷尬、方向及所求，因為在本質上他們就是一類人：目的明確，特別知道自己要什麼，都有改變自己命運的迫切熱望。三言兩語間，雙方的磁場便吸引對接上了，屬志同道合式的一見鍾情。

自此，他便屬意於她；而她竟然也做了有關他的夢，在夢裡，他叫的是她的閨名：「紅玉。」

再見面，二人便開始眉目傳情。冥冥中彷彿也有天意，他正好撿到了她丟了的手帕—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賈芸讓墜兒還給小紅的那塊帕子，根本不是小紅丟掉的那一塊，而是他自己的。這是在投石問路。

而當墜兒讓小紅確認是不是那塊手帕時，小紅竟然一口咬定說是，並正式還了賈芸一塊，算作定情信物。一來一往，很有默契，感情推進速度驚人，效率之高令人瞠目。寶玉也曾經送給黛玉幾塊舊帕子，黛玉還要想一想才能明白寶玉的用心，和小紅、賈芸一比，他們的膽量、悟性就遜色多了。

在職場上，鳳姐和小紅算是將遇良才；在情場上，賈芸和小紅卻是真正的棋逢對手。不出意外的話，小紅未來將成為正式的芸二奶奶，雖不大富大貴，卻也是安安穩穩，以賈氏宗族婦人的身份，有事沒事來賈府里走動走動。

而那些曾經不遺餘力打壓她的人們，除了襲人掙到了月銀二兩，其他丫鬟們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無非就是被指給哪個小廝，這使得怡紅院里一派凋零。

小紅當年和小丫頭佳蕙說的氣話成了真：「俗語說的，『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誰守誰一輩子呢？不過三年五載，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時誰還管誰呢？」

所以，選擇很重要。無論是職場還是情場，不跟風，不盲從，有自己的主見和頭腦，擠不進的圈子不硬擠，得不到的不強求，適時改變方向，選擇適合自己的才最好。

而把握更重要。小紅身上最可貴的品質就是特別善於主動出擊：事業上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表現自己的機會，感情上也不錯過任何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天道酬勤，她終於刷新了自己的命運。

曹雪芹心懷悲憫和欣賞，一路成全了小紅的「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大概就是想藉此傳遞出這樣一種正能量：生存從來都是勇敢者的遊戲，「山不過來，我過去」，在逆境中從不坐以待斃，世界就該屬於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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