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閑篇——乾隆御筆」宣風」

張傳倫

2017年12月8日

說來話長，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我和愛新覺羅.毓震峰先生合夥在天津瀋陽道開了一爿古玩店，我是法人代表，因為當時震峰在文物部門工作，不便領銜開店。

人有名字，店有堂號，給這店起個什麼名字好呢？齋室堂號的名稱何謂？國人一向十分重視，起碼的標準是吉利和順，趨吉介福，如能再從寥寥幾個字的堂號中，表現出身份、個性、雅好等，那就是上上匾額了。我和震峰都傳統都老派，篤信老理，方才是攝生撙節，為人處世的靈丹妙藥。

在當年公認全中國古玩生意最為紅火的瀋陽道開店，敢不慎重？！震峰啟檢舊篋，真給他找到了一卷老舊裱工的鏡心，展開一看，天呀！真是天上飄來一片福雲，絹本萬字錦裱的橫幅上寫著「宣風」兩個擘窠大字，典雅豐腴，上蓋著御璽，是乾隆皇帝親書的墨寶，震峰家的舊藏。

震峰出身於血統高貴正宗的天潢貴胄之家，四世祖是道光皇帝，震峰的面相，凡是看過乾隆爺畫像的人，都說很隨很像這位高皇帝，高皇帝是高宗弘曆，一直到清末，宗室覺羅，王公貴戚之間，但凡遇到好東西，言必稱「乾隆的」，因為乾隆爺玩物制器，最是豪奢，考究的不得了，那是要傾國之力來運作的。

未曾想到，喜從天降，店的名字，拜賜乾隆爺早就起好了，一意託大托福，就叫「宣風堂」吧，可知「宣風」二字的來歷，豈止是「上上」，簡直是天大的名堂，這麼說沒有一點嚇唬人的意思，無一絲誇大其辭，但凡進過我們店的朋友、顧客，迎面仰頭都會看到「宣風」二個擘窠大字的橫幅，瑞氣滿堂，裝鑲在清末老紅木雙打窪的畫框里，雖說不是原配的官作御制紫檀框，也是蒼潤雅逸，很是合氣。震峰請了他阿碼愛新覺羅.溥佐先生題寫了「宣風堂」的牌匾，最為適宜。

當時瀋陽道上只有兩間大屋出租，一間是我和震峰租下的「宣風堂」，另一間是緊挨著的近鄰「逸佛草堂」，堂主當然是逸佛先生，先生姓鄒，名繼東，信佛，禮佛甚為恭敬，一天不知從何方寶地請來一尊高可摩檐的羅漢，皮殼溫潤雅逸，特製了巨大的玻璃柜子，專為侍候、供奉這尊羅漢大士，繼東和羅漢並排站在一塊的時候，頗有些互通生氣的尊相、態勢，一點兒不帶開玩笑的說，我總是覺得繼東兄的模樣身量，行為做派一定與十八羅漢中的不知哪一位大士奇氣暗合。

「逸佛草堂」開張早，匾額是啟功先生題的，「宣風堂」開業誌喜，繼東隆情厚誼，手面之大，立馬贈送一對原裝老裱的咸豐御筆作為賀禮，手繪臘箋紙的八言楹聯，宸翰寶墨，一看就是清帝的滋潤筆法。

我和震峰不禁大喜過望，笑納沒幾天，一點兒沒客氣，送了瀚海的大拍，換了三萬五千塊人民幣，這筆錢當時是大錢，樓房便宜的才幾百塊一平米。咸豐的御筆擱在現在也不得了，賣了就賣了，也不必瞞著繼東，繼東知道了，反而為我倆兒高興，特別理解好古之士，玩古董字畫的，多少錢都不夠花的，要不然何以美國人舉列世界「十大消金窟」，最大的不是買私人飛機、豪華遊艇，而是買古董，一上套，便一發不可收拾，真箇是多少錢都不夠花的。

繼東和當時的書畫大師、鑒定大家啟功、徐邦達、范曾諸先生的關係非常莫逆，有一天讓他買到了一張啟元伯早年的畫作真跡，一張三尺的水墨山水條幅，江山清曠，空靈雅雋，頗具六朝煙水氣。當天打車，拿著就去了北師大，請啟老舊畫新跋長題了好幾行漂亮的行書，我見之甚喜，情願傾囊來買，加潤多少隨他，終不可得。一來他新晉妙品，沒愛夠，還有我兄繼東先生自那時在江湖道上，得一綽號「大眼棱」，盡人皆知，數范曾先生叫得歡，是愛稱，繼東與范公初次相逢，遂即定交，厚貺春秋青銅蟠虺紋大盤一件，范公甚喜，越半載，命我制楠木落地玻璃櫃專為供養此盤，現今仍藏在先生京城公寓。

圖註：鄒繼東先生與已故書畫鑒定大師徐邦達先生舊照合影

還是徐國棟這人有辦法，不知出了什麼計謀，自繼東手裡購得啟功的這幅山水畫，估計他也沒留住，八成賣給日本人了。

昨天晚上，我在集賢閣宴請鄒兄還有他的收藏家的仁弟，我的「猴弟」李君，我又拉上一個書法家的「猴弟」黃國慶，鄒兄屬蛇，「三猴戲小龍」，四人都很高興，尤其是我與鄒兄各因事忙，睽違廿載，然無一日不在念中，此番雅聚，確有興事，值得飛觴醉月。我的萬字中短篇歷史考據小說「明代鐵梨幾」，費思十日於當日清晨定稿，席上繼東還要面授機宜，仁兄豪情，「大眼棱」風神依舊似當年，只是寬碩的腦門愈加明亮，「亮子他哥更亮。」繼東自此得一雅號「更亮」，左文襄公宗棠自號「今亮」，顯見得是從諸葛亮化來，亮亮堂堂一定是旺家、旺國的氣象。

席上說起那幅「宣風」，乾隆皇帝宣風宣雨宣化萬民，和風竟亦飄至沽上潘三寶民府邸，震峰五百萬人民幣賣給了潘氏三兄弟中的老三。

行三兒的都機靈，潘三寶民玩紫檀黃花梨發家，梅江豪宅中滿堂的清宮御制家什古董，壁上就缺一幅乾隆御筆，三兒多精明，買御筆就從王爺手裡買最保哏，也最有面子，早就知道「宣風」在八爺震峰府上，寶民心機很細，刷卡之前詢遍沽上字畫玩家，每人至少通電鑿巴三次，打到繼東手機上，繼東據實相告：「乾隆皇上的真跡，又從王爺手裡買到，是福氣，能買到就好，假了，把我的房子送你……」寶民這才踏實，五百萬到了八爺卡上。

五百萬花花用用真舒服。眼下時日，氣象預報很准，八爺用不著宣風宣雨宣霧霾了，至於宣沒宣、宣了幾個小窯「細粉彩」？八爺能跟別人說嗎？！

「捏捏腳泡泡澡，舒服一會兒是一會兒。」八爺一高興，愛說這兩句，細活兒誰知道？點到為止，適可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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