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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

晚上十點。手機顫抖了一下。

我拿起手機。熟悉的號碼。

不願接。不想接。不敢接。

但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外祖母的聲音。

「你那邊冷嗎?我這邊說明天會降溫……聽說你上星期去了大明湖?」

「什麼大明湖……千島湖……」

「哦……你同學早上是不是會用電動車載你上課?你有空就學一下開電動車……」

「我為什麼要學開電動車……」

「不為什麼,學一下不好嗎?你現在的床窄,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摔下來……」

「行了行了你都說多少遍了……」

「晚上出去不要那麼晚回來,我不是干涉你,但是現在年尾了,小偷很多,很危險的,你不要說我啰嗦……」

「你這都不叫干涉我?你這都不叫啰嗦?」

我真的不想再對她的任何一句話作出回應了。一直在重複著,我耳朵都快起繭了;但儘管我每次說「我知道了,你下次別說了」,她下次一定會再說。她總是會無端端打個電話過來——可我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想告訴她,她也沒有什麼緊急的事情需要我來處理。於是,我根本不知道我該說什麼緩解這種尷尬——我只能每說一句話就嘆一口氣,好讓她發現我不想再聽下去了。

連我的室友都發現我的異樣了,跟我說了一句,「好不耐煩啊你。」

可她卻說,「你怎麼了,是不是剛才跑完步了。」

我突然哽咽住了。

「那好吧,不妨礙你了……」我放下了電話,按下了掛斷鍵。我看了看旁邊;室友沒有看我,若無其事的做著自己的事情。我打開微信,假裝跟平時一樣——

然後,內心像被一根鋼針刺破,隱隱作痛。

外祖母很疼我。

我小的時候,父母工作任務繁重,就把我交給了外祖母照顧。在我眼裡,外祖母的家,似乎比我自己家更令我熟悉——昏暗的客廳,古老的水井,狹窄的走廊,陳舊的瓦片,斑駁的天台,還有那幾套玩了不下百次的遊戲套裝和那些畫滿花花綠綠圓珠筆痕迹的小本子。我和外祖母相處的時間很長;時間是感情的培養皿,似乎也因為這樣,外祖母特別偏愛我。我表弟不經常在外祖母家,偶爾一兩次在的時候,外祖母就會充分體現她的偏心;每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外祖母都會給我們倆一點東西吃,而我分到的總是會比我表弟分到的多一點。表弟常常打抱不平,而外祖母的理由只有一個,「他比你大,他能吃的比你多。」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看著有點不服氣的表弟,心生一種驕傲和滿足。

很多時候,我都感到自己很幸福。因為有了她,我可以不用考慮很多事情,只要專註於自己當前應該完成的任務——我似乎永遠都是個小孩,而她會幫我照看好一切。與其他人相比,我實在是太榮幸了——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正以她能夠表達的方式表達著她對我的愛。

只不過,她的表達方式,總與這個時代有點格格不入。或者說,讓我覺得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從小學到初中,外祖母總是開著一部紅色的摩托,早早的在校門等候我的出現;待我一跳上車,她就會拿出一個切好的水果給我,讓我一邊感受呼嘯而過的風,一邊啃著手中的那股甜味。然而,總有那麼幾個同學會看著我,然後偷偷的笑著;我看著他們,他們也立刻避開了我的眼光,繼續走著他們的路。小學的時候還不那麼在意;到了初中,我越來越覺得自己表現得很幼稚——別人都是騎著自行車炫酷地穿過交錯著喇叭聲的車群然後揚長而去,而我則那麼愚蠢的坐在后座吃水果順帶看著他們耍帥。有那麼幾次,我很想跟她說,你別再切給我了,這樣顯得我一點也不成熟;但是我還是沒有開口——也許我是一個在現實生活中完全不懂表達感情的人吧,即使有些話很想說,但最終往往會因為想太多而沒有說出來。況且,我也安慰自己——你看,別人都沒有這種待遇,我是多麼的受寵愛啊。不如就這樣好好享受吧。

也許是她在慢慢變老吧,她的駕駛技術也慢慢的在衰退;待我上了高中,她的工作也終於畫上了句號——也好,她也該休息一下了。然而,在一周五天的寄宿生活中,她總是會跟著父母一起來探訪我兩次;一開始我很受感動,但是漸漸的,我開始厭倦這種過度的關愛。她總是會做很多菜,而這明顯是我一個人吃不完的;她每次都只會說那幾套固定的措辭,我只能默默低著頭以掩飾自己的不耐煩——到了後來,我也不掩飾了;但我又不忍心跟她說你不要再講話了,就只能在每一句話的後面配上一個晦氣的結尾。我明明做的那麼明顯,但她似乎開不了竅;我曾經無數次想跟母親說讓外祖母別來了,但我又怕母親說我不孝。於是,我忍受著這份被重複無數次的感情,然後告訴自己,這都是愛,為什麼自己總是不珍惜。

但是,我真的很累啊。

終於到了讀大學的時候。

星期四的飛機。我看著日曆,明白離別的時刻越來越近。我害怕,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在每一個漆黑的夜晚,默默的安慰著自己——一切都沒有那麼重要,我會發現,未來的生活會向我綻放它璀璨的光芒,新世界的一切都會更加美好。

我知道,這可能只是個假希望。但是,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吧——我想在這場無法避免的遠行中做一個風輕雲淡的揮手者,儘管我知道自己很大程度上做不到。

然而,外祖母總是屢屢打破我的希望。

明明上個星期天才一起喝過茶,到了星期一,她就打電話給母親,說要約我一起吃飯;母親以我忙為由拒絕了,然後她不折不撓,打我的電話,問我星期一沒有空,那星期二可以嗎。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我要走了,她得多見我幾面。因為某些原因,她不能陪我去報到——但我知道,她內心非常渴望看到我大學的模樣。

也許,她覺得,一定要有送別宴這個儀式,自己才算是盡到了責任。

而平時並不反感儀式的我,此刻卻特別抗拒這個儀式——它像是一個定時炸彈,時時提醒著我,從這一刻起,我就要過自己的生活,沒有任何人可以依賴。

包括她。

我是一個極其不願意麵對現實的人,我永遠都是把自己不願意直視的事情放到最後,這樣可以告訴自己,即使自己處理得不好,也只是因為時間太倉促了,我來不及準備而已。

其實,還不是找一個可以讓自己流淚,而不顯得自己脆弱的借口。

但是,如果我去執行了這個儀式,我就會覺得自己像一具被一層層剝開衣服的行屍走肉,等候著命運的審判。

然後,毫無遮掩的展露著自己一碰即碎的靈魂。

然後,想起這頓飯上每個人笑容里的那點隱憂,手指不自覺的往旁邊抓,想抓到那隻溝壑縱橫的手,卻發現指間只有被輕輕擾動的空氣。

然後,再一次被無助和思念,切斷腦海里那些所有的假想,發現自己,正赤身裸體的面對著這個充滿刀鋒的社會。

連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所以,我還是拒絕了她。

我明白,老人家總會犯一個毛病——他們總會堅持自己的做法,很難被別人的意見所左右。

我說過,你別做那麼多菜了,我吃不完。

她說嗯,然後下次還是那麼多。

我說過,你別再拿水果了,現在你眼睛不好,挑的水果很多都壞了。

她說好,然後下次還是拿了一袋爛掉了一半的葡萄。

我說過,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會照顧自己的。

她不說話了。

其實,她想什麼,我都明白。

她不能幫我過我的生活,就想盡辦法讓我能夠過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她永遠都放心不下我,所以把那些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儘管我提醒她你上一通電話也講這些。

老人家有時候真的可以很固執。

固執到一定要看一下我的大學,以至於在九月底的時候,儘管自己不小心從梯子上摔下而受傷的腰還沒有完全痊癒,還是要扯上家人一起飛過來,看一下這個讓她魂牽夢繞的地方。她甚至想進我的宿舍,但最後還是被我阻止了。

固執到一定要隔一兩個星期就打一通電話給我,儘管她打電話的那些時間我總是沒有空。就算我跟她說了我沒有空,她也一定要問我什麼時候有空,她再打過來。

固執到在我國慶假期回來以後,臨走的前兩天還是一定要約我吃一頓飯——她又在故技重施了。而且她知道母親不會喜歡她這樣做,就偷偷的走到母親不在的角落,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有空。

每一句話,每一件事,我都知道她的用意。

可我不忍心戳穿。

我看著她戴著護腰套,在這個她還不算很熟悉的城市裡慢慢的蠕動;由於走得太多,腰部的肌肉被護腰套磨出了血。

然後,莫名的心酸。

然後,走過去抓住她,做她的拐杖。

我聽著她聽到我說沒有空以後的那聲嘆息,我知道她的希望再一次落空,掛斷電話的時候,我忍住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因為眼淚噎住喉嚨而讓那一句「拜拜」變得沙啞。

但是,這一次,我什麼都幹不了。

請原諒這樣不孝的我。

因為,你給我打每一通電話的時候,就像是把我從夢想拉回了現實。

我常常幻想著自己現在就在故鄉,只不過是因為學業太繁重而沒有回家而已。

我常常告訴自己我過得很好,儘管我去飯堂吃飯也只敢點最便宜的套餐,還嘗試著做兼職感受社會百態。

但是,你的那串號碼,一顯示出來,就會讓我知道,這一切都只是我對生活的一廂情願。

我假想著自己有另一個家,這個家是我的情感庇護,當我不如意的時候,我可以在那裡尋求安寧。

可是,你打了過來,告訴我,我真正的家,在那個遙遠的地方。我站在窗檯,永遠都無法眺望到它。

那個時候,我會很難過。

很難過。

因為,這串號碼的主人,並不在我身旁。

我習慣了有你的陪伴,而我現在要開始習慣沒有你的生活。

而當我聽到你的聲音,我是多麼想再依偎在你的肩膀上。

而當我知道我不能這樣做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安慰自己。

我很記得,一開始上高中的時候,我常常跟你說我的不如意,在分別的時候,我還久久的凝視著你的方向,依依不捨。

後來小姨告訴我,你那幾天都睡不好,因為回憶起我的那個眼神,知道我過得不開心。你在為我擔心。

於是,我明白,我要裝的堅強一點。

裝得我很好,一切都很好。

裝得叛逆,裝得不耐煩,裝得不關心你。

還不是不想讓你再為我失眠。

還不是想讓你別那麼在意我。

或者自私點說,還不是想讓自己不要為你失眠。

還不是想讓自己別那麼在意你。

但我做不到。

每一個看似平淡的句子,還不是因為我遏制住了那些涌動的情感。

在我裝完這個無所謂的自己以後,我的內心常常會突然抽搐——我很害怕剛才的話是不是真的把自己體現得很不孝。

我不想做不孝子。

但我不希望我成為你情感的負擔——我不願意看著你的每分每秒都被我牽連著,不願意你回憶著我的那些過去,然後想著想著就哭了。

你知道嗎,這樣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

也許是我太縱容你對我的縱容,我現在要學會慢慢帶上面具。

好不讓情感的冷風,一次次的撲面而來,在我瑟瑟發抖的時候不忘補上刺痛的一刀。

我以前寫過一首小詩——

「我把最猙獰的面容對向你

用無聲的眼神代替冷淡的言語

心靈的淚滴卻在不住飛濺

只因為

我想給你最真實的自己

卻不忍聽到

你那深深的嘆息」

那個時候,我還只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但是,我沒有勇氣說,現在的自己就不是。

我不願意對你猙獰,也不願意對你發脾氣。

我不願意把生活的怒火,發泄到你身上。

所以,請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吧。

讓我有個幻想的機會,也給你一個拋棄我的機會。

我真的不願意,每一通電話以後,電話的這兩頭,都在流淚。

太不堅強了,不是么。

可是,此刻打字的我,也在流淚啊。

文&圖 / Pay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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