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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穆:做一個中國理想的標準人

作者簡介

錢穆(1895年7月30日-1990年8月30日 ),江蘇無錫人,吳越國太祖武肅王錢鏐之後。字賓四,筆名公沙、梁隱、與忘、孤雲,晚號素書老人、七房橋人,齋號素書堂、素書樓。中國現代著名歷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 ,中央研究院院士,故宮博物院特聘研究員。 中國學術界尊之為"一代宗師",更有學者謂其為中國最後一位士大夫、國學宗師 ,與呂思勉、陳垣、陳寅恪並稱為"史學四大家"。

人文修養即是講究做人的道理和方法,懂得如何做人才是最高的知識,學如何做人才是最大的學問。學做人是人最切身的問題,任何一個社會,一個民族,都有其教人做人的道理,生長在這社會裡的人,都得接受這社會教我們做人的道理。

世界上最偉大的人如孔子、耶穌、釋迦,他們都教人如何做人。尤其是中國文化的中心思想即為教人如何做人,但孔孟與耶穌、釋迦不同,因耶穌、釋迦乃教主,而孔孟則不然。

如我們要立志做一科學家、史學家、文學家或教育家,我們首先不能忘記我們是人,必須站在人的立場去獲得知識來為人類服務,若脫離了人的立場,則所有一切均成泡影,全無意義。

要了解中國的文學,必須了解中國做人的道理,因中國文學的最高理想,要將自己最高的人格溶化在自己的作品中,要使作家與其作品合而為一。

故不了解作家,即不易了解其作品最高最深之境界,若只求了解一篇篇的作品,而不去了解作家的人格,那麼我們不能洞曉其作品所涵真實的意義,如或有某作家的作品不需通過了解作家本身的人格,而便能予以全部把握,則那些作品中國人眼裡至多是第二流的。

如屈原與其作品是溶合為一的,若不了解屈原其人,便不能了解其作品,這種作品才是第一流。至於如宋玉,其作品雖美,可是我們只了解其作品即可,並不必去了解宋玉之為人,故其作品最多只是第二流。

又如陶潛、杜甫、歐陽修、蘇軾,直至近代如曾國藩等人,其詩文都是基於其人格而成,其人格均能表現在其作品中,我們若不了解他們的人格,就無法了解他們的作品,這才是第一流的作品。

如水滸傳、紅樓夢等書之作家究竟是誰,知與不知,並不影響到我們欣賞這些作品上,所以它們只算是第二流的。中國人常把小說戲曲都列為第二流的文學,就為這個原因。

歷史是人事的記載,史實以人物為中心,所以不了解人,即不易了解歷史。尤其中國文化,特重人文精神,如廿四史等書皆以人物為中心,其體裁特別重在列傳。因人可以支配歷史,而歷史並不能支配人。

我們讀歷史,必須懂得歷史裡的人物,能品評其人格之忠佞賢奸,邪正誠偽。若不了解人物,則無法了解到歷史。即如岳武穆、文天祥、史可法等,我們當知並不是因他們為國而死,才成為這樣的人,而是因為他們是這樣的人,才會碰到這樣一個死的機遇。

人之生死,只是一個機遇,機遇仍在人之選擇。他們之死,才顯示出他們的忠直誠正。這是一個主動的表現,他們可以不死,因為機遇可由人自己作選擇。故中國人講歷史,主要在人物精神,所以學歷史必須知道做人的道理。

中國人講教育,常言身教勝於言教,所以我們與其說孔子是一位教育思想家,不如說他是一位教育家。從這裡可以看出身教和言教的分別。身教是以身作則,用人格來教人格。教育家的一切思想言論,只是他人格之表現,他的主要價值不在其思想言論,而更要在其背後的人格。

中國之品論文學,不重其文章而重在作者與作品之合一。講歷史不重其事業,而重在其人格與事業之合一。我們不了解一人,亦不能了解其教育精神與目的。如孔子、孟子及宋明諸大儒,他們全是以自身人格來發揚他們的教育精神與目的的。

所以不了解中國的做人道理,就不能了解中國的史學、文學、教育、人生、和全部文化精神。這是我們中華民族文化中特殊的地方,所以說教人做人的道理是我們文化的中心思想,這叫做人文修養。

在易經上說:「觀於人文以化成天下。」今天所用「文化」「人文」兩名詞,雖從英文譯來,然而這觀念中國自古已有,不過與西方有些不同。何謂人文?曰物相雜謂之文,所以文就是一種花樣,如黑白相雜便成了花樣,若只是純白或純黑,則無所謂花樣。

中國人講有天文、地文、人文,如男女相雜亦就是花樣。因男女相雜才化合成夫婦,為父母,有子女,這就是物相雜,即是一種人文。老一輩人與晚一輩人相雜化合,即可產生新的,今之天下即是經化合而成的天下。大而言之,時空相雜遂形成今日的社會,用中國話說,即一經一緯,而織成了人群相處的文采即謂之人文,人文也可說即是世網。

說到空間,人易懂,如這是台北,那是台南,但說到時間,便不易把握,如何時才有此日月潭,此小學和文史年會。雖然今天是在這日月潭的國民小學來舉行文史年會,可是這三個形成的時間是不同的。猶如同長在一個園林中的樹,也是歷史不同,年代不同。在這種各個不同的情形下織成了一個世網。

人群社會中之形形色色,因於時間不同,空間不同,複雜多樣,我們稱之謂文化,這是包括著很多東西的。這即是人文,因複雜而化合。經於複雜之交織化合而又成了新物。

什麼是修養?如修剪花朵枝葉,培養泥土等。一顆花種,生出花苗後,須要慢慢培養修剪,才能長出一朵合意的花來,做人亦如此。天地生人,單獨的人沒有意義,沒有價值。於是男女老幼,民眾政府交織形成了世網。

若把今天這個年會擴大來講,便可以把整個世界都牽上,換一面講,若非整個世界的化合,亦無此年會。人一定要進入社會才成人,因此必要在人群中做人,若脫離了社會便不成為人了。故人定要二人以上相雜,才能做人。

中國提出「仁」字即二人,所謂人相偶。中國人講做人道理,最基本的是要人參加進社會,在人文中修養他自己,成為一人文化成的人。西方講人文乃是針對宗教而言,因宗教最大目標重在死後人可接近上帝因而得救,於是反過來主張人文主義,其所講重要精神並不與中國相同。

中國講做人的道理,一定要把人與人配合起來才能做人,如果你死了,但在社會上還有因你之化合而所成的新的你保存。所以中國人注重的是後世,不是天國。要言之,脫離了社會的人,不算是一個人。

請問跑進社會以後如何做人呢?當然,如做老師,做公務員等,不能一些花樣都不做而單獨說要做個人。所以要做人,便須做社會上的人,進而做歷史上的人。天地所生之人只是一「自然人」,入了社會以後做的人,才是社會的人,歷史的人,才是文化人,即是人文修養之人。

但是要怎樣做社會的人?歷史的人呢?我國文化主要精神就是要教人如何做人。我們今天講講做人的道理,並非說別人要做個什麼樣的人,我要做個什麼樣的人,這不能分開講,現在所講,只是全人類做人的道理,只是講人如何做人,便該在人以外更沒有條件,這一切是無條件的。

與教育程度的高低,人的貧富貴賤等都無關。而只是就全人類中每一人如何來做一個人講的。只要他是一個人,就應該在社會上做一個人,也就可在社會上做一個人,不須任何條件的。

有知識的要做一個人,無知識的也要做一個人,富貴的要做一個人,貧窮的也要做一個人,不管男女老幼,富貴貧賤,只要是生而為人,就要做一個人。而且人格是要一貫下來的。從幼到老,從生到死,因此不能說到待我到某階段了,才來講做人。

我們要講做人,是要每一個人都要做的,通貫古今,在每一個地區和環境下都要做,不受時空限制。而這一個理想又是人人須做而又永遠做不到十全的。就因為永遠做不到十全,所以要人不斷地去做。這就是中庸所說:「極高明而道中庸,致廣大而盡精微。」

試問我們做人應從何處開始呢?孔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弟子就是青年人。孔子這番話就是要我們在一切條件下做人,從頭一開始便講究做人。

人總有父母,總有社會,做人惟一的條件,便是要在你以外再有人,其他便無條件了。但是為何要這樣去做呢?就借孔子那句話中「泛愛眾而親仁」的「親愛」二字來看,你有一個親人、愛人,你心裡一定喜悅。你能以親愛之心待人,你自己一定很高興,人家以親愛待你,你也會很高興,所以親愛是人心之所欲。

難道天下有不要人親愛的人嗎?孝弟只是親愛的別名而已。這既然是人心之所欲,人為何不去做呢?苟非人人心之所欲,又如何能勉強人人去做呢?故中國人教做人,開始只要能「從心所欲」,做到家,仍還是「從心所欲」,再沒有更易的功夫,更高的境界了。故孔子曰:「七十而從心所欲……。」

孔子一生修養到最高境界即為此從心所欲。然而「從心所欲」是一件最容易而又最困難,最淺近而又最高深的事,同時也最普遍,而又最個別的事。

但一個人每為要「從心所欲」而走上不能「從心所欲」的路,到處碰壁,不開心。這是因為不知「從心所欲」的方法所致。什麼是「從心所欲」的方法呢?孔子曰「吾道一以貫之。」

曾子釋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朱子註:「盡己之心之為忠,推己及人之為恕。」盡自己的心,如要睡則盡心的睡,要吃則盡心的吃,只有自己的心能替自己做主,自己才能把握住自己,自己的心才是自己的主人。

我們進入社會,到了一個複雜的世網中,我們應該「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天乎」,你不要在一切外在的條件上怨天尤人,你要從最根本處做起,從你初生做小孩時的那一顆心的根本處做起,才可上達到最高的境界,這時則只有天知了。所以學做人,須從自己的心上做。

孔子是「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要「從心所欲」而「不踰矩」才是,若「踰矩」則不能「從心所欲」了。這個「矩」還是在我們心裡,做事違背自己的良心還是不能有矩。因「規矩」在人心中,故「心之矩」即「天之則」。

照宋儒講這是天理的流行,用宗教語言來講,這是上帝所給的心的法則,即是上帝的法則。這法則給了我們就是「心矩」,就是「天德」。下學而上達,是要從根本處學起而直上達天德。

宋人稱之為「天理」,與「天理」相反的是人慾。「天理」的內容只是人心所欲而不踰矩,「人慾」亦是人心所欲而踰矩了。人心之欲,想這又想那,但必須有一矩。所欲只在「矩」中,就是天理了,故人慾和天理並不是相違背的,而且是一體的,只要不踰矩就行。

人總有一死,若想長生不死,這固然是「踰矩之欲」;但若如讀書過火,吃飯過火,休息過火,尋樂過火,亦都是踰矩,結果因過火而生了病,終生愁死,反而早死,都是違背天理所致。所以要「從心所欲不踰矩」。矩在心中,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人皆可以為堯舜,滿街都是聖人,能做到矩在心中時,也就是天人合一之時了。

今試問如何認識此心矩呢?這也很淺近,只自己心下覺得快樂即合心矩了,若心下不快樂則總有毛病。凡一切事皆不能過分,不用求快樂,只要求合理,合理則自然快樂,才能理得心安。這不是講思想,也不是講人生哲學,只是學做人的道理,這道理只在於躬踐實行,只在學。

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岳飛,文天祥都死了,其所欲之義則至今尚存。人的生命是總要丟掉的,但須要選擇一丟不掉的東西。眼前有很多路,但得你自己挑一條去走。

故人須要立志,用自己的心去選擇一下。取捨之間尤見志。人之求學相同,但「志」不一定相同。在一取一舍之間,建立起自己的志,然後再從志去學。

孔子曰:「吾十五而有志於學……。」這「志於學」就是孔子立志去學做人的道理,這是中國文化精神的中心,希望諸位能立志求學,做一個中國理想的標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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