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來山野遍染紅——漫話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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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個多姿多彩的季節。當眾多的花卉你方唱罷我登場、奼紫嫣紅煊滿天過後，就該到「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時候了。

秋天是一個悲喜交加的季節。當無數的碩果從累累枝頭被收摘、被收藏，喜悅滿滿過後，就該到天寒地凍漫天白雪飛舞的季節了。

其實，秋天更是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季節。當白霜充當冬日先遣的使者，在大地上吻下它的印記的時候，整個原野的色調像調色板一樣，頓時格外豐富多彩起來：漫山遍野，層林盡染，鋪天蓋地的樹葉，綠的綠、紅的紅、黃的黃，毫無規律地盡情瀰漫著。特別是被霜染紅的葉子們，抓住最後機遇怒放的野菊們，它們遙相呼應，深情對視，倩影款款，臨風颯爽，使紫紅、粉紅、橘紅、金紅、棕紅、褐紅、黃綠、草綠、鵝黃交相輝映，使整座山樑宛如—幅七彩仙境，對觀賞的人們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一下子就能勾出人們心底那點搖頭晃腦、歌古詠今的幽思。

紅葉，泛指一些觀賞樹木在深秋變紅、引起人們特別關注的葉子，並不是專指哪一種樹木。在現實中，紅葉的樹種主要有丹楓、五角楓、烏桕、槭樹、火炬樹、紅葉李、櫟樹、黃櫨、金銀木、野棗樹等等。

到了深秋，這些仙樹頓時活躍了起來，枝挺葉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放眼山坡，似紅色海洋波濤洶湧；顏色深淺不一，一簇簇各有特色，一片片精彩紛呈。翠柏碧松點綴其間，黃色山菊拾遺補漏，彷彿給莫大的紅色綢緞上撒滿了星星珍珠，硬是把寒冬來臨之前的原野的豐彩發揮到了極致。無怪乎千餘年前的唐朝詩人杜牧，上了一趟寒山，便吟出：「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閑適的情趣，明快的情緒，淡定的情懷，如入仙境般的愜意享受，讓後人讀後羨艷之情油然而生。

宋代詩人羅與之，由於屢試不第，索性平心靜氣隱居生活，寫一些山水景物與隱逸趣味的詩，生活顯得別具一格。他的《看葉》寫道：「紅紫飄零草不芳，始宜撰仗向池溏。看花應不如看葉，綠影扶疏意味長。」說出了葉子畢竟是樹木花草的主力構件，與枝椏息息相關，識木觀葉才是根本的道理。當然綠葉看多了觀觀紅葉更能使人神清氣爽。

宋代的另一位詩人楊萬里有一首《秋山》：「烏臼平生老染工，錯將鐵皂作猩紅。小楓一夜偷天酒，卻倩孤松掩醉容。」他以十分風趣的筆法，帶一點調侃的口吻，讓烏臼樹和楓樹擬人化，把它們葉子變紅比作是老染工錯將黑作紅、和偷天酒喝的酒鬼請松樹掩醉容所為，使人讀之忍俊不禁，對神奇的紅葉更是浮想聯翩。

可能是楓葉更能代表紅葉的特性，在我國歷史上，楓葉便義不容辭地充當起了紅葉的形象代言人。

這個榮譽稱號早在黃帝時代就被封就的。《山海經》中說：「黃帝殺蚩尤於黎山，棄其械，化為楓樹。」原來在神話中，楓樹是黃帝帶血的器械所變，無怪乎它的葉子是那樣的紅彤彤。

到了漢代，司馬相如在寫《上林賦》時，用極為誇張的手法，對皇室上林苑的萬事萬物進行了規模宏大而精細的鋪陳描繪。說到樹木時，出現了「沙棠櫟櫧，華楓枰櫨。」也許是巧合，這幾種樹的葉子大都是紅色的，可以想像天子狩獵的車隊行走在紅葉鋪天蓋地的森林苑地之中，是一種怎樣的氣象萬千、氣壯生河？或許司馬相如是無意識的羅列，卻客觀上對紅葉的種類進行了界定，使楓樹不再孤單地承擔著紅葉代言的任務。

同樣是愛寫辭賦的漢代人，潘岳在《秋興賦》中，有「庭樹槭以灑落」的句子，把紅葉子的槭樹請進庭院，在秋高氣爽的日子裡或坐或站細細觀賞，有多少文人豪情都能通過紅葉的喻意從心底流淌出通過筆端釋放！文人愛紅葉的情懷可見一斑。

雖說紅葉是文人騷客直抒胸臆寄託情懷的一種最愛，但是對於不同的人、不同的心緒，或者同一個人不同的心情，紅葉所指代的意向也是不同的，有時抒發的情感甚至是完全相反的。

白居易讀了杜牧的「霜葉紅於二月花」一詩後，也寫了一首《和杜錄事題紅葉》：「寒山十月旦，霜葉一時新。似燒非因火，如花不待春。連行排絳帳，亂落剪紅巾。解駐藍輿看，風前唯兩人。」說十月早晨，寒山霜打樹葉，都變紅了。漫山紅葉像火焰燃燒，卻不是火燒的；像鮮花盛開，卻沒等到春天。一排排樹似深紅色帷帳，飄零的樹葉像剪碎的紅頭巾。能下了竹轎欣賞紅葉美景的，只有我和杜牧兩個人啦！表達了作者喜悅的心情和自豪的情懷。

白居易對紅葉情有獨衷，寫紅葉的詩約有10餘首。在《送王十八歸山寄題仙游寺》中，有「林間暖酒燒紅葉，石上題詩掃綠苔」句子，記述了詩人曾送友到太白峰仙游寺，黑水白雲處，秋色宜人，曾在林中燒紅葉暖酒而飲，掃石頭上綠苔而題詩，那種情景是何等豪邁！在這菊花盛開的時節，舊友沒有同行，令人惆悵而遺憾，情感似乎一落千丈。

《秋雨中贈元九》中，白居易吟道：「不堪紅葉青苔地，又是涼風暮雨天。莫怪獨吟秋思苦，比君校近二毛年。」完全營造的是悲秋凄涼的意境，不要怪我在秋天抒發思友之悲情，實在是因為已到了將生白髮(二毛)的年紀(白比元約長七歲)，年華易逝啊！在另一首詩中，白居易幽幽地吟唱：「紅葉添愁正滿階。」這些紅葉完全成了悲涼的象徵。

紅葉是秋天的傑作，所謂「山無紅葉不知秋」。萬物蕭條的季節，更多使文人墨客由自然景觀聯想到自身的境遇，失意與愁苦往往會通過紅葉來詮釋，來表現出來。

李白在《夜泊牛諸懷古》詩中，大倒不被發現重用的苦水，詠道：「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找不到知音，只能掛帆遠尋，這時紅楓之葉紛紛飄落，而那個知音何時才能出現？壯志難酬之凄涼，完全通過漫天飛舞的楓葉來表達。

唐代詩人許渾《謝亭送別》云：「勞歌一曲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用「紅葉青山水急流「，表達詩人別友人的戀戀不捨、又不能不別的離情之悲。許渾還在另一首詩中用「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來渲染離別的悲壯氣氛。

南唐後主李煜的悲劇人生，在他的詞中表現的情真意切。「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元代劇作家王實甫在《西廂記》中長亭送別中唱道：「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渲染愁思的氣氛，使觀眾(讀者)也會淚流滿面。

淡定閑適的杜牧寫過《山行》後，再寫紅葉時就不太淡定了。《寄兄弟》云：「江城紅葉盡，旅思倍凄涼。」表達的是客居之地蕭條衰敗之景，使旅途愁思倍增，內心凄涼更甚，思鄉之情更濃。

白居易被貶作江州司馬後，寫《司馬宅》一詩：「雨徑綠蕪合，霜園紅葉多。蕭條司馬宅，門巷無人過。唯對大江水，秋風朝夕波。」用荒涼之宅中霜打紅葉滿地飄的蕭條，表達了詩人孤寂的境況，顧影自憐的悲情出於字裡行間。

紅葉雖生於萬物即將蕭條的秋季，但它紅彤彤的顏色，在中國人的審美意識中，註定暗合了大福大貴、大起大喜的寓意。這不，歷史上的「紅葉題詩」的傳奇故事，便不慌不忙朝我們款款走來。

這個傳奇故事發生在唐代。

唐宣宗時，一個叫盧渥的學子到長安應舉，在御溝中發現一枚紅葉隨波漂來，便隨手取出。但見紅片上題詩一首：「水流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盧渥好奇，便將紅巾收於巾箱中。後來，盧渥中舉，遇宮中遣一批宮女出宮，便娶一宮女為妻。巧的是這宮女正是當年紅葉題詩的才女。

後來的文人在這個故事的基礎上進行再加工，使其更具傳奇性。到了元代，更是誕生了此題材的雜劇，千百年來傳唱不息。

就故事本身而言，可謂大喜大貴，然而就它的主題來說，表現的卻是古代宮女的悲劇命運和對愛情的渴望，可謂喜中有悲。宮女大部分的命運是悲慘的，在漫長的寂寥生涯中，紅葉題詩也許是一個發泄口，一種消遣的遊戲，但真能通過流水找到有緣人，應該說是一種奢想。但文學肩負著變不可能為可能的大任，所以紅葉在大喜之中的表象中卻表達的是大悲的命運，哀婉而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