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宋遼那些暗搓搓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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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觀復居居

蕭峰大聲道：「陛下，蕭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為契丹的大罪人，此後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拾起地下的兩截斷箭，內功運處，雙臂一回，噗的一聲，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耶律洪基見蕭峰自盡，心下一片茫然，尋思：「他到底於我大遼是有功還是有過？他苦苦勸我不可伐宋，到底是為了宋人還是為了契丹？他和我結義為兄弟，始終對我忠心耿耿，今日自盡於雁門關前，自然決不是貪圖南朝的功名富貴，那……那卻又為了什麼？」

------金庸《天龍八部》

在《天龍八部》氣勢磅礴的篇幅中，我們看到了那個北宋、契丹、大理、西夏共生共存、互為博弈的時代。雖是氣象萬千、大氣磅礴，卻也是矛盾重重、爾虞我詐。大燕後裔慕容博給「帶頭大哥」錯誤情報，導致了蕭遠山家庭的蒙難。這場悲劇又直接導致了喬峰（蕭峰）一生自我身份認同的困難：我是蕭峰還是喬峰？是契丹人還是中原人？

從叱吒風雲的丐幫幫主到人人唾棄的「契丹胡狗」，即便他是武功蓋世的大英雄，仍然迷茫，孤苦，無措：「倘若我真是契丹人，過去十餘年中，我殺了不少契丹人，破敗了不少契丹的圖謀，豈不是大大的不忠？」在追尋身世之謎的過程中，他的身份也隨之變化，但因為缺乏自我身份的認同感，天大地大竟沒有立足之地。

遼、北宋地圖

金庸小說以虛構塑造現實。時間設定約為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1094年），此時距雙方簽訂「澶淵之盟」已有90年，這也意味著雙方的和平已長達90年。但事實上北宋上到朝廷下到民眾對於契丹仍有敵視，這是中原王朝和草原民族間的隔閡難容，是「生於憂患、長於憂患」的北宋王朝的戰戰兢兢，亦是北宋對於「收復燕雲十六州」貫穿始末的鍥而不捨。

契丹作為一個在唐代逐漸壯大的草原民族共同體，公元916年由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建立契丹國，其子遼太宗耶律德光在位時期疆域進一步擴大，河東節度使石敬瑭自稱「兒皇帝」，公元938年將燕雲十六州（幽薊十六州）獻予遼國，而這恰恰是貫穿整個北宋的外交心結。

契丹族髡髮款式

攝於赤峰博物館

契丹，作為游牧民族，是生活上逐水草而生，其髮式、服飾和配飾有鮮明特色，男女均「髡[kūn] 發左衽」、男女皆可「重環穿耳」佩戴耳飾，這點與中原截然不同，常常被中原人士認為荒蠻、可恥。

遼代 摩羯金耳飾（一對）

上海觀復博物館藏

北宋對於契丹稱呼的變化，以北宋景德二年（1005年）「檀淵之盟」作為分界，按盟約所定，遼聖宗稱宋真宗為兄，宋真宗稱遼聖宗為弟，真宗稱蕭太后為叔母，互約為兄弟之國。「質於天地神祇，告於宗廟社稷，子孫共守，傳之無窮。有渝此盟，不克享國，昭昭天鑒，當共殛之」。定下盟約後，一般北宋朝廷改稱契丹為「北朝」、「大契丹」。盟約之語可謂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既是兄弟？又何必彼此猜忌？

「澶淵之盟」後北宋和遼國之間維持長達百年的和平，但是這聲兄弟並不輕鬆，宋方每年向遼提供「歲幣」30萬匹兩。（銀10萬兩，絹20萬匹）。盟約只是兩方勢均力敵下的無奈之選，彼此之間的較量並沒有停止，只是從沙場血拚轉到了暗處較量。這期中有塘泊、屯田的邊防建設，還有外交政策中的北宋聯麗（高麗）制遼，有文化傳播的限令（禁書籍流通）。既要維持平衡，又想要佔得先機下，雙方的諜戰可謂在暗處如火如荼。諜影重重迷霧層層中，又有多少《潛伏》、《暗算》、《偽裝者》的盡情演繹？！

劇目一：《偽裝者》

《孫子兵法》就特彆強調間諜的作用，所謂間諜者「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偽裝者的身份就十分重要了。

• 商人

宋遼互開榷場，（榷場：指中國遼、宋、西夏、金政權各在接界地點設置的互市市場。）宋朝出口的是絲綢、漆器、大米等，進口的有銀子、布、羊、馬、駱駝等。當時雄州（今河北雄安新區）為兩國邊界，同時也是榷場所在地。當地百姓或者往來商人便是間諜的頭號人選，雄州官員每年都要出錢購買間諜情報，價格不菲。

• 僧人

遼宋對峙時期，兩國佛教發展之盛。契丹原本並不信佛，起初對於管轄地的漢人以及渤海人的安撫，開始修建佛寺。後期崇佛之風鼎盛，如契丹取名：道宗皇后蕭氏小字觀音，齊天皇后小字菩薩哥等，足以見佛教對契丹的影響。

兩邊的佛事活動讓雙方布置間諜提供機會，北宋名將李允則善於用間，「令州民張文質紿為僧」，張文質以僧人的身份去遼國刺探情報。

遼代 銅鎏金釋迦牟尼佛坐像

上海觀復博物館藏

• 使者

「檀淵之盟」之後，宋遼雙方每年皇帝、皇后生辰、正旦都要互相派遣使臣，使臣往來頻繁，亦是國之大事。無論是宋國派去的遼使還是遼國充當禮聘往來的使者，也兼有收集情報的職責。

「語文大咖」歐陽修、王安石、沈括、蘇轍，「電視大咖」包拯等都曾出使過遼國。熙寧八年（1075年）宋遼邊界衝突，沈括以回謝使的身份出使遼國。據沿途地理形勢、風俗民情畫撰為《使契丹圖抄》，獻給朝廷。

元祐四年（1089年）出使遼國的蘇轍，觀察到契丹對於佛教的過分崇拜，感嘆「契丹之人，緣此誦經念佛，殺心稍悛。此蓋北界之巨蠹，而中朝之利也。」此話可謂一語成讖，契丹滅亡雖是金人直接所為，但就內部制度，後人以「遼以釋（佛教）滅」總結概括。

反觀遼方，也算實力相當，以遼朝盧龍節度使賈師訓為佼佼者。元豐七年（1084年），遼朝盧龍節度使賈師訓出使北宋賀正旦，因為出使北宋得到有用軍事信息，被遼道宗提拔樞密直學士。

北宋 佚名《景德四圖·契丹使朝聘圖》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劇目2：《CIA》

宋遼對峙，間諜組織機構眾多，既有國家情報機關又有州邊官員的部署，其中以象徵皇家直屬的情報機構權利最大，可謂是北宋年間的CIA(美國中央情報局)。

• 北宋皇城司

北宋的皇家直屬情報機關——皇城司，根據《宋史》記載，皇城司主要是包圍皇城，但是同時他還是一個專職偵查機構。而那些探事人員稱為邏卒，也稱為察子、親事卒等。皇城司職能，對內刺探信息緝捕外國間諜，對外偵查敵國情報，防止信息泄露。

其中京城一帶是外國間諜活動頻繁區域，而大臣出使遼國，身邊必會有皇城司人員相隨。蘇轍在《欒城集》中記載：「臣等近奉使北朝，竊見每番人從內，各有親從官二人，充牽櫳官」。

• 契丹「口口局」（名字不清）

賈師訓的墓誌記載，遼朝燕京府設有一個間諜機構，在宋遼邊境設有一個專門針對宋朝的諜報機關，許可權極大，負責間諜與反間諜事務，「事無巨細，必先閱之而後行」，甚至有生殺大權。

賈師訓墓誌（口口為字跡模糊不可考）

遼壽昌三年（1097年） 賈師訓墓誌並蓋

遼寧省博物館藏

劇目3：《解密》

雖然諜影重重活動頻繁，想要信息順利傳遞卻是困難重重的，北宋時期間諜活動最大突破就是密碼的使用。

• 密碼

宋人將密碼稱為「字驗」。仁宗年間的《武經總要》官修的一部軍事著作中記載，軍中之事有四十餘條，各以一字為暗號。如果傳遞情況，便寫一首五言律詩（40字），根據傳遞情況的排序，在律詩對應字數做記號。另外也有用顏色、天干地支等區分信息的，更有隱語諧音，靈活多變。

北宋 《武經總要》

• 信息傳輸

為了快速準確傳遞這些信息，北宋方面較常使用如烽燧傳遞和郵驛傳遞，除此之外便是電視劇中常常見到的「飛鴿傳書」了，馴養家鴿在當時非常方便。

劇目4：《秘殺名單》

竊密、顛覆、破壞、離間，他們是國家的見不得光的勇士，他們偽裝、潛伏，生怕暴露自己滿盤皆輸，而今我們看這份編輯後的北宋間諜名單，不免寒顫。

摘自《宋朝間諜問題研究》李琛

在宋遼對峙的時代，這些人員在暗處密謀，只為各自國家在談判時能不失先機，只為各自百姓家國永安。「檀淵之盟」中宋遼兩國互稱為「國」，宋人也有了「敵國意識」和「邊界意識」。然則北宋末年，宋徽宗一心想著收復「燕雲十六州失地」，採用「聯麗（高麗）制遼」不成，轉而背信盟約而錯誤採用「聯金滅遼」，最終在金人鐵蹄下一敗塗地。

族群失散了，文字失傳了，文明失落了，那個曾經強盛的契丹王朝真的存在嗎？當然存在過，在至今使用的「Kitan」、「Cathay」里，在十五世紀哥倫布尋找「契丹」而發現新大陸里，在一本厚厚的中國歷史里。。。

我們回到《天龍八部》，智光大師寫在地下的那幾句話，倒也很有道理：「漢人契丹，亦幻亦真。恩怨榮辱，俱化灰塵。」如今站在上海觀復博物館裡看宋、遼的文物，倒是真能體會這句話的意義了。

資料來源：

《天龍八部》金庸

《遼金的佛教政策及其社會影響》劉浦江

《宋遼關係史研究》陶晉生

《馮家升論著集萃》馮家升

《宋朝間諜問題研究》李琛

《遼宋關係研究》陶玉坤

《宋代「中國」意識的凸顯》葛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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