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的煉成之路：居無定所、生活孤島化、收入月光族｜文化縱橫（贈書）

天下 12-15

原標題：「北漂」的煉成之路：居無定所、生活孤島化、收入月光族｜文化縱橫（贈書）

? 高楊文/ 中國社科院法學博士

［導讀］近年來，「北漂」、「蟻族」、「逃離北上廣」一直是公共輿論的焦點話題，這些辭彙共同指向那些從外地到北京，在北京生活但卻沒有北京戶口的人群，他們形塑於這個特殊的「人口大流動」時代，他們的堅守與逃離、夢想與艱辛也是當前時代精神的重要表徵。立足於此，本文作者圍繞「北漂」大學生群體，為我們全方位呈現了這一群體在住房、生活、消費、婚姻家庭、人際交往、壓力以及社會支持等方面的生存狀態，進而勾勒出「北漂」的煉成之路。

本文旨在呈現「北漂」大學畢業生在住房、生活、消費、婚姻家庭、人際交往、壓力以及社會支持等方面的艱辛生存狀態。

▍居者難有其屋

自從兩千多年前孟子提出「居者有其屋」的思想以來，它就成為千百年來我國社會的共同理想，政府將其作為民生目標而奮鬥著，人民將其作為個人目標而拼搏著。政府為了實現「居者有其屋」的目標，出台住房保障性政策，確保低收入群體、住房困難群體對住房的基本需求。

2007年五部委下發了《關於改善農民工居住條件的指導意見》，拉開了保障性住房覆蓋流動人口的序幕。北京市也把流動人口納入住房保障體系，但是提出了兩個限制性條件：一是來京連續穩定工作一定年限；二是能夠提供同期暫住證明、繳納住房公積金證明或社會保險證明。在現實中，流動人口由於工作的不穩定性和社保的低繳納率，往往很難滿足這兩個條件，再加上保障性住房戶籍人口優先、住房供給量有限，最終導致能夠享受到政府提供的保障性住房的流動人口少之又少，這點可以從戶籍人口與流動人口住房狀況中得以體現。

《北京社會建設分析報告（2013）》指出：北京本地城鎮戶籍居民的住房質量逐步提高，住房的數量已經超過一戶一套的水平。但新正式移民即2008年以後戶籍遷入北京的居民住房負擔沉重，住房質量較低；非正式移民即外來人口的住房條件低劣。其中提到的「正式移民」和「非正式移民」，對於大學畢業生群體來講，就是指那些解決了北京戶口的大學畢業生和「北漂」大學畢業生，從中可以看出，「北漂」大學畢業生的住房屬於「條件低劣」層次的。

租房是「北漂」大學畢業生最主要的居住方式，而且絕大多數「北漂」大學畢業生都採取合租的方式，尤其是那些畢業時間較短、處於職業發展起步階段的「北漂」大學畢業生，通過合租可以減輕他們在經濟上的壓力。「北漂」大學畢業生合租的對象通常是基於學緣關係而認識的人，絕大多數以同學或校友為主，京內高校「北漂」合租對象通常是大學同學或校友，京外高校「北漂」合租對象既有大學同學或校友，也有高中及以下的同學或校友。能夠單獨租住一套公寓的一般都是「北漂」大學畢業生中的精英群體，或者是成了家的「北漂」大學畢業生，精英群體單獨租房是為了改善住房條件，已婚群體單獨租房是家庭生活的需要。能夠買得起房的通常都是事業比較成功、個人收入水平較高或者家庭能給予一定經濟支持的「北漂」大學畢業生，但是在北京擁有自己住房的「北漂」大學畢業生畢竟是少數。

訪談發現：24位訪談對象中，只有4位在北京擁有自己的住房，而且均是在限購政策出台之前購買的，住房的位置均是在四環之外，其他訪談對象均是租房居住。在4位有房的訪談對象中，有2位買房是採取了家裡出首付款、自己還月供的形式；有3位曾經有過租房的經歷，只有1位是家裡在畢業時就為其在北京購買了住房。

ZZW先生是先租房再買房，買房時家庭給予了一定的經濟支持：

我畢業後到買房前，有過兩次租房經歷。第一次租房是與大學時候的校學生會主席合租，我是學院的學生會主席，在學校時我們關係就很鐵，畢業後就一塊租房住，再加上我們兩個人各自有女朋友，一共四個人合租了一套公寓。大概一年後，各自的收入都還可以，有實力單獨租房了，我們兩對就各自單獨租了一套公寓。畢業三年後，我和女朋友就在西三旗買了一套房，買房子時，我和女朋友兩邊的家裡都掏了錢，給我們付了首付款，我們還月供，由於當時我們的工資水平都不算太高，家裡平時還會支援一些錢，兩邊父母都希望我們在北京有個「家」，所以他們一商量就給我們買了套房。

YHY女士成家後來北京工作，買房時花光了積蓄，還向朋友借錢，付了首付：

我和老公是2008年來的北京，先後有過三次租房的經歷，前兩次都是和別的家庭合租，我們兩家各一個房間，共用客廳、廚房、衛生間。2009年，我們公司開發的房地產項目銷售，公司對員工購買有內部價，我和老公商量後，就拿出積蓄買了一套南五環邊上的房子。當時買房花光了我們倆五年多的積蓄，還向朋友借了些錢，現在看來，幸虧當時下決心買了，放到現在，當時付的房款湊合著就夠首付。

隨著房租的上漲，YWH女士租房的地點從二環內移到了五環外：

房子對我來說是遙不可及，只能望房興嘆，每年的收入都不夠買一個衛生間的，還得是六環周邊的。隨著北京房價上漲，租房的價格也跟著漲了。2006年來北京時，和高中同學在宣武門租個六十多平米的房子也就1500塊左右，現在那兒的房子至少需要四千多。結婚後和別人合租不太方便，單獨租城裡的房子又太貴，逼得我只能南下到西紅門一帶租房子，就這100平米不到的房子，還要三千多呢。每天從西紅門坐地鐵，早高峰時，過去3趟車都上不去，有好多在城裡上班的人住在西紅門一帶。

隨著北京房租的上漲，「北漂」大學畢業生租房呈現出以下兩種現象。

一是租房區位從城區向郊區轉移的現象，尤其是地鐵沿線，如地鐵大興線、八通線、13號線等沿線的西紅門、管庄、回龍觀等地區，這種轉移一方面可以降低租房成本，另一方面交通比較便利，上下班時間成本並無明顯上升，所以郊區地鐵沿線成為「北漂」大學畢業生租房的熱點區域。

二是租房形式雖然以合租為主，但是也出現「北漂」大學畢業生「群租」的現象，不僅在城區群租普遍存在，而且在流動人口較為集中的郊區也出現「群租」現象。《北京社會建設分析報告（2013）》指出：外來人口中租房居住的比例為81.4%，自購商品房的佔0.7%，租住農民的平房的佔70.9%，流動人口的住房人均使用面積為5.6平方米。國家衛生與計劃生育委員會關於新生代流動人口的調查顯示：新生代流動人口中租住私房是解決住房問題的主要渠道，比例高達65%左右，擁有住房公積金的比例僅為7.6%，房租佔總收入的比例高達25%，在城市郊區租房的比例為58.6%。

以上兩組數據以及24位訪談對象的住房情況均說明：租房居住尤其是租住私房是「北漂」大學畢業生的主要居住形式，他們租房的區位主要在郊區，「北漂」大學畢業生自購商品房的比例極低。

高房價成為「北漂」大學畢業生紮根北京的最大阻力。隨著北京的房價上漲和限購政策出台，一方面有經濟實力買房的「北漂」大學畢業生，絕大多數都選擇在郊區購房，甚至有部分人選擇在河北、燕郊等地區購房，使得燕郊成為「北漂」大學畢業生的一個重要集聚地。另一方面，「北漂」大學畢業生尤其是2008年以後畢業的大學畢業生，買房的難度越來越大，這種難度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首付款困難，大學畢業生買房，通常家裡都會給湊首付款，在2008年以前，一般城市家庭湊個10萬-20萬不成問題，男女兩個家庭基本就可以湊夠首付款，也可以買一套城區的房子，但是現在即使是郊區的小房子，首付也得50萬左右，對於一般城市家庭來說已經很困難了，更不用說是農村特別是落後地區的農村家庭了。

二是月供困難，即使是家裡能夠付得起首付，月供也會把絕大多數「北漂」大學畢業生壓垮。因此，「北漂」大學畢業生只能是望房興嘆，這也使得更多的「北漂」大學畢業生選擇租房居住。

▍生活「孤島化」

王春光在研究中發現：農民工在融入城市社會的過程中存在著突出的「半城市化」現象，具體表現為：就業非正規化、居住邊緣化、生活孤島化、社會名聲污名化、發展能力弱化及社會認同內卷化。農民工「生活孤島化」現象在「北漂」大學畢業生中也是普遍存在的，主要表現為交往對象單一化，與北京本地人、與社區居民互動較少甚至沒有互動等。但是，與農民工的人際交往對象主要基於血緣、鄉緣不同，「北漂」大學畢業生的人際交往對象主要是基於學緣、業緣。

QLH先生的交往對象主要是同學、同事，與少數北京本地人有接觸，但是沒有過深交往：

我的朋友圈裡基本上都是高中和大學時候玩得比較好的同學，還有同事，與北京本地人的接觸比較少。有過接觸的北京本地人，主要包括兩類：一類是租住房屋同一樓道里的北京本地人，因為在一塊住的時間長了，混了個臉熟，但是與他們僅限於見面打打招呼啥的，沒有深入交流，更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了；另一類是工作中遇到的北京本地人，包括單位里的和客戶里的，跟他們基本上都是工作上的接觸，彼此之間就是單純的合作關係，沒有像同學那樣的朋友感情，畢竟工作中彼此之間是有利害衝突的。

ZZW先生因工作關係與單位的北京本地人有交往，與小區的北京本地人沒有接觸。

如果從朋友的角度來看，工作之外接觸的基本上都是同學，包括大學時候的同學，還有現在上MBA的同學。我們單位也有好多北京本地人，與他們也有交往，但是基本上就是談談工作、談談生活什麼的，很少有能夠交心的朋友。在我住的小區，基本上與周圍的北京本地人沒有什麼接觸，周內每天一大早就上班了，晚上天黑才能回到家，到家吃完飯、看看電視，就洗洗睡覺了。周末要麼出去玩或者和同學聚會，要麼在家休息或幹家務。因此，沒有和小區里的北京本地人接觸的機會，更談不上參加社區組織的活動了。

WHB先生生活中的交往對象主要是高中同學，各自成家後，交往也在減少：

我到北京後，一直從事設備的技術測試工作，基本上是在客戶的單位上班，因此，日常與客戶打交道要比同事多得多，但是與他們的交流也就是跟測試有關的，沒有過多、過深的交往。生活中，交往比較多的是高中同學，大學同學大部分都去了深圳，剩下的就在西安工作了，很少有來北京的，而且我工作比較忙，再加上來的時間較短，在北京也沒有太多的朋友，就幾個原來一塊玩的高中同學。剛來北京時，周末沒有什麼事就找他們玩，現在也聚得少了，大家都成家了，各家有各家的事，聚到一塊也不容易。我租房的小區是個老小區，小區里許多房子都是出租的，沒出租的房子里住的也都是年長的北京本地人，因此，和小區里的人沒有什麼交往，我在現在的房子已經住了快一年了，也不知道鄰居是幹什麼的。

「北漂」大學畢業生的人際交往圈子相對較小，一般都是以同學、校友、同事、客戶為主，和北京本地人的接觸相對較少，尤其是社區中的北京本地人接觸就更少了。這種現象一方面與「北漂」大學畢業生的工作、生活壓力比北京本地人相對較大有關，他們在為生存和發展而奔波著，沒有太多的空餘時間，有限的空餘時間都用在了休息、調整自我身心上了。另一方面也與中國文化中「人以群聚」的習慣有關，即所謂的「同質聚居、異質隔離」現象。同學、同事因為有共同的經歷，心理距離較近，再加上內群體偏愛，交往時很容易找到共同話題或者共同點，使得交往更容易、更輕鬆。

相反，「北漂」大學畢業生與北京本地人交往，由於心理距離較遠，再加上外群體貶損存在，不僅交往雙方的主觀意願相對較弱，而且交往的客觀障礙也較多，出現了交往上的心理和現實的「隔離」。

根據社會交換理論，人際交往就是一個社會交換過程，是一種准經濟交易，人和人之間可以交換的東西包括信息、金錢、地位、情感和物品等。「北漂」大學畢業生之所以與北京本地人交往較少，用社會交換理論來分析，就是因為「北漂」大學畢業生與北京本地人比，處於相對弱勢的地位，自身所擁有的可以交換的資源和社會資本相對較少，「北漂」大學畢業生自身由於「外地人」的身份而存在一定的自卑心理，北京本地人一定程度上存在自大心理，在雙方的交換過程中，北京本地人無法獲得「正的凈收益」，因而，發生實際交往的可能性也就比較小。

楊菊華在北京市青年流動人口行為適應比較研究中發現：北京市青年流動人口的行為適應程度很低，主要體現在很少與北京本地人交往，極少參與所在社區的活動。訪談中發現：作為青年流動人口的「北漂」大學畢業生，與北京本地人的交往多限於工作交往，生活中的交往甚少，只有個別訪談對象與北京本地人能夠成為朋友；與社區中的北京本地人交往很少，沒有訪談對象參加過社區組織的活動。

▍消費「月光族」

「北漂」大學畢業生尤其是畢業時間較短的「北漂」大學畢業生，工資水平整體都不是太高，但是在北京的消費卻相對較高，尤其是租房居住的「北漂」大學畢業生，每月還需支付高額的房租。

根據北京市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12年全市職工月平均工資為5223元，其中城鎮非私營單位就業人員月平均工資7062元。《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2）》顯示：2012年本科及以上學歷的青年流動人口月平均工資為5652元，租房月平均支出為904元。

從上述兩組數據可以看出，雖然「北漂」大學畢業生的月平均工資略高於全市職工月平均工資，但是明顯低於以戶籍人口為主體的城鎮非私營單位就業人員月平均工資，與北京戶籍人口比，房租支出是「北漂」大學畢業生的一項額外支出，而且租金占收入的比重很大。

從住房上來看，北京戶籍人口擁有自有住房的比例很高，那些沒有自有住房的戶籍人口通常都是年輕人，一般情況下，單位都會給年輕職工提供集體宿舍或者周轉房，政府還有各種保障性住房供他們選擇，即使收費，也比市場租金低很多。最後的結果就是：「北漂」大學畢業生不僅收入水平低，而且還要支付高額的房租，兩頭擠壓，致使「北漂」大學畢業生面臨著巨大的經濟壓力，進而影響他們的生活質量。

LHX女士工資不高，房租和飲食是她的主要消費開支：

我日常的消費主要是房租和吃飯，這兩項加起來就得兩千多塊，差不多花掉我一多半的工資，再加上朋友聚會、出去玩、買衣服等，基本上就「月光」了。由於工資不高，每月有房租等固定開支，所以買東西就不敢買太貴的，我很少逛商場買東西，都是在網上淘，買的東西也就算很大眾、很普通的那種，我穿的、用的沒有什麼名牌。

YHY女士有自己的住房，沒有房租壓力，消費相對寬泛：

我2009年買房子後，每月就不用再支付高額的房租了，主要的消費開支就是吃飯和買衣服，我這人特別喜歡交朋友，經常和朋友聚會，差不多每周至少有一場，所以花了許多錢在聚會、吃飯上。愛買衣服是女人的天性，但是我通常都是買打折的衣服，衣服檔次中等偏下，而且絕大多數都是網購，只有給孩子買衣服時才會去商場，買質地好的品牌兒童裝。

ZZW先生工資收入較高，父母時常支援，生活品質相對較高：

我日常開支主要是房子、汽車、衣服和人際交往，房子月供基本佔到我工資的四分之一，開車燒油也挺費錢的，每月平均下來也得一千五百多塊，衣服我一般都買男裝品牌，因為工作需要，經常要外出參加商務活動，所以得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能穿得太寒酸，我感覺衣服的消費可以算得上是中端。我的另外一個大的開支就是人際交往，主要是同學。我上大學時是我們學院學生會的主席，在學校結識的人比較多，再加上現在MBA班的同學，同學的聚會比較多。雖然看著我掙得挺多的，但是這樣一個月下來，也剩不了幾個錢，也算是「月光」吧！幸虧父母那裡不用我管，而且他們經常會支援我一下，要不然我根本就過不了現在這種生活。

分析以上三位訪談對象的消費，可以看出：與房子有關的房租或月供等開支，是「北漂」大學畢業生最主要的一項固定開支。租房的「北漂」大學畢業生一方面要支付高額房租，另一方面還要攢錢以備將來買房，因此，他們只能降低其他方面消費的檔次。買了房的「北漂」大學畢業生，雖然不用再攢錢買房，但是貸款買房的月供依然是一筆很大的開支，一定程度上也會影響他們在其他方面的消費。

隨著通貨膨脹，「北漂」大學畢業生在北京的生活成本日益增加，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除了住房、飲食、交通、社交、通訊等開支外，工資收入也就所剩無幾，有的人甚至成為「月光族」，有的人可能還需要父母接濟才能維持在北京的生存，所以「北漂」大學畢業生的消費受限於收入和開支，尤其是房租、飲食等固定開支，致使他們不僅消費結構比較單一，而且消費的層次處於中低端層次。

▍「壓力山大」

「北漂」大學畢業生的壓力主要來源於自身和社會兩個大的方面。從自身角度來講，「北漂」大學畢業生會面臨住房、生活、情感和家庭、事業等方面的壓力，隨著年齡的增長，情感和家庭的壓力會逐步增加，特別是成家後，「北漂」大學畢業生還會逐步面臨「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壓力。對於「北漂」大學畢業生中的獨生子女，贍養兩邊父母和撫養自己孩子的重任都會落在他們的肩上，而自己的事業還需要爬坡，因此，他們處於事業和家庭壓力高度疊加的狀態。

從社會角度來講，一是日益提升的生活成本，尤其是北京高企的房價，使得租房的「北漂」大學畢業生不僅要承受高額房租，而且要承受預期買房所帶來的巨大經濟壓力和心理壓力，即使是買了房的「北漂」大學畢業生，高額月供也會給他們帶來一定的經濟壓力；

二是「北漂」大學畢業生不能像北京戶籍人口那樣，享受完全的社會保障和平等的公共服務，使得他們抗禦風險的能力相對較弱，無形中增加了他們的心理壓力。「北漂」大學畢業生尤其是來自農村的「北漂」大學畢業生，不僅要為自己的未來發展和幸福負責，而且還擔負著改變家庭經濟狀況的重任，不但從家庭得不到什麼支持，還需要接濟家裡，但是他們自身在北京還處於漂泊狀態，工資收入不是太高，沒有較為完善的社會保障，從社會能獲得的支持相對較少，因此，很難扛起自己和家庭的重擔，這也無形中使弱勢家庭背景的「北漂」大學畢業生成為「在職貧困」群體。

HMY先生的生活壓力呈現先大後小的特點，但是工作壓力一直都很大：

大學剛畢業那一兩年，生活壓力特別大，由於工資不高，都得算計著花，除了吃、住、行等必須開支外，可買可不買的就不買，要買件衣服也得找打折的買，每月的工資基本夠自己開銷，很緊張，後來隨著工資提高，生活上的壓力在逐步減小，但是房子的壓力始終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買房對我來講就是天方夜譚，沒奢望著能夠在北京有自己的房子。我工作上的壓力一直都很大，剛畢業時是因為工作經驗不足，什麼都不懂，需要學的東西比較多，感覺壓力特別大。後來，工作上的壓力主要是職業發展遇到瓶頸，要突破這個瓶頸需要自己投入更多的精力，不斷提高自己的技術水平。這種壓力從某種程度上講，也可以說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主要是我對自己要求高，因為我從來都不是湊合的人，這樣弄得自己很累。所幸的是，自己的付出有了好的結果，現在的技術水平在我們公司屬於一流的，別人不可替代，以前看不起我的技術人員，現在遇到難題也得請教我。

HHT先生自己當老闆後比給別人打工時壓力更大：

我給別人打工那幾年，可以說就沒有假期，法定假日我基本都沒有休過，只要有客戶來訂貨就得去，晚上從來沒有正常下過班，再加上住的地方離單位很遠，通常下班回到住的地方就得九點多，第二天還得早起趕著去上班。當時也沒想著從老闆要假、要加班費，都是老闆看著給。自己當老闆後，那就更操心了，原來是累體，現在是累心，每天開著門，有沒有生意都得交房租，都得給員工開工資，所以感覺現在更累，比原來壓力更大。這種壓力不僅來自於工作，也來自於家庭，我的小孩上學、參加各種培訓班，花銷很大，別人的孩子都在參加培訓班，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也不得不給孩子報各種培訓班。父母年紀都大了，也幹不了農活了，我家雖然有哥三個，但是就我上大學出來了，還在北京當老闆，所以贍養父母都得靠我，而且家裡親戚有點事就向我借錢，不借給的話，人家還罵，說你不近人情，其實我就在北京做個小本生意，在北京的難處只有自己知道。

訪談中發現：「北漂」大學畢業生的壓力變化一般也有其規律性。剛畢業時生存壓力較大，因為處於職業起步、經驗積累的階段，因而工資水平較低，但是吃、住、行等方面的開銷比較大，甚至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生活相對比較困苦，面臨著能否在北京站穩腳跟的挑戰。有的人為了節約開支，在住房上傾向於選擇郊區的樓房甚至是平房，或者城區的地下室，採取合租或者是群租的形式。「蟻族」的出現，就是剛畢業的「北漂」大學畢業生巨大生存壓力的一個縮影。

隨著工作時間的推移，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積累到一定程度後，「北漂」大學畢業生可以在北京站穩腳根了，不再為生存問題發愁，按照馬斯洛需要層次理論，個人的需要逐漸由物質層面上升到精神層面，出現了生存壓力逐漸讓位於生活壓力的現象，這種生活壓力主要體現為經濟壓力、工作壓力、家庭與情感壓力以及事業發展的壓力。但是對於「北漂」大學畢業生來說，經濟壓力、工作壓力始終都是一種高壓態勢，因為只有個人事業上有了好的發展，才有可能提升收入水平，進而滿足自己和家庭的物質和精神層面的需要。

2010年3月《小康》雜誌社聯合清華大學進行的「小康職場健康調查」顯示：76.7%的80後和81.7%的70後感覺壓力較大或極大，38.8%的80後和50.4%的70後有被榨乾的感覺。工作倦怠、生活無力，是他們的普遍狀態。對於自身「過勞」狀態的評估，67%的80後認為自己接近過勞，20.8%的80後認為自己處在過勞中，88.9%的人認為自己處在或接近過勞狀態。從年齡段上看，「北漂」大學畢業生恰恰是以70後、80後為主體，因此，這一年齡段的職場人也包括了「北漂」大學畢業生。

在現實中，「北漂」大學畢業生的職場壓力要比北京戶籍人口大得多，他們的生活壓力和精神壓力一定程度上會轉嫁為工作上的壓力，因為他們在個體身份、職業發展、人際關係、家庭環境等工作壓力的潛在來源方面，與北京戶籍人口相比都沒有什麼優勢，所以，工作壓力過大使「北漂」大學畢業生處於過勞狀態的現象較為普遍。

如果說房子是壓在「北漂」大學畢業生身上的一座大山的話，那麼婚姻就是壓在他們身上的另一座大山。整體來看，「北漂」大學畢業生由於在經濟上、社會地位上、身份上與北京戶籍人口相比都處於弱勢地位，因此，在選擇配偶時也會存在「上嫁下娶」現象，「上嫁」指的是優秀的或者容貌美麗的女性「北漂」大學畢業生更傾向於嫁給北京戶籍人口；「下娶」指的是北京戶籍人口尤其是在京落戶的外地人，可能會娶優秀的或者容貌美麗的女性「北漂」大學畢業生。

「上嫁下娶」現象說明：優秀的或者容貌美麗的女性「北漂」大學畢業生在配偶問題上可選擇的餘地比較大，她們既可以在北京戶籍人口中選擇，也可以在「北漂」大學畢業生中選擇。相對而言，男性「北漂」大學畢業生的選擇餘地就較小，男性「北漂」大學畢業生通常情況下也只能在女性「北漂」大學畢業生中選擇，即使是強勢家庭背景的或者特別優秀的男性「北漂」大學畢業生，有北京戶籍的外地女性也不會把他們作為優先選擇的對象。

根據婚姻選擇的價值理論，人們更願意選擇和自己條件相同或相似的人作為配偶，從而形成了「北漂」大學畢業生的「通婚圈」，要跨越這個「通婚圈」去選擇北京戶籍人口作為配偶，會承受更多的社會壓力。對於弱勢家庭的男性「北漂」大學畢業生來講，他們配偶選擇的餘地相對更小，尤其是在現實壓力比較大的情況下，女性「北漂」大學畢業生在配偶選擇時越來越現實，都傾向於選擇強勢家庭背景的男性「北漂」，或者弱勢家庭背景的外地在京落戶的男性，這樣就會導致弱勢家庭背景的男性「北漂」大學畢業生面臨很大的擇偶難題，給他們帶來巨大的精神和心理壓力。

QLH先生生活上沒什麼壓力，但是面臨很大的婚姻壓力：

我工作以後，生活上一直沒有什麼壓力，我在家裡是獨子，父母都慣著我，我也是那種大大咧咧的人，自己掙的錢不夠花，父母就會給，所以從來沒有為錢的問題犯過愁，生活過得還蠻自在的。但是隨著年齡增長，我的精神壓力越來越大，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沒有結婚，父母比我還著急，一打電話就問這事，一回家就要安排相親的事，弄得我都不敢回家，回家也不敢待太長時間。開始的時候，我還不以為然，整天就知道自己瘋玩，看著同學一個個都成家了，我自己也開始有點著急了，真想找的時候，人家一聽沒有北京戶口，連見面的機會都不給，想找個合適的還真不容易，在我們單位也成了大齡單身男青年了，感覺在對象問題上「壓力山大」。

「北漂」大學畢業生擇偶的主要制約因素是經濟條件差和生活圈子小，特別是對於男性「北漂」大學畢業生來說，經濟條件差的影響比較大。按照我國「男高女低」的傳統婚姻觀念，女性在選擇配偶時比男性更實際，更加看重男性的物質條件，而男性更看重女性的相貌和性格。

按照交換理論，在選擇配偶時，經濟條件就成為男性的一種重要交換資本，容貌就成為女性的一種重要交換資本，弱勢家庭背景的男性「北漂」大學畢業生雖然受教育程度高，預期的、內顯的交換資本有可能會很強，但是因為現有的、外顯的交換資本不強，在現實中會造成擇偶上的困難。另外，由於「婚姻擠壓」現象的存在，也會進一步加劇男性「北漂」大學畢業生尤其是弱勢家庭背景的男性「北漂」大學畢業生擇偶的難度，使他們加入擇偶困難的大齡單身男青年行列。

本文節選於圖書《「北漂」大學畢業生：機會、約束與個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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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計截止日期2017年12月22日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