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封存了藝術家的魂器
作者：Martian豆，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哲學院，任職於蘭煉一中。通過閱讀，與超越時空的存在建立聯繫，在一平米的空間也能坐享九萬里的繁華和壯麗。閱讀是進入自由的護照。
《藝術的故事》是我至今讀過的最貴最厚的單本書。標價280元，厚達690頁。
因為一點都不輕便，所以我趴在床上和正襟危坐看的時候居多。看其他紙質書的時候，覺得自己對它擁有絕對主權，所以，亂劃亂折，全都漫不經心。這本書，竟然令我史無前例地輕拿輕放，用鉛筆輕描淡寫。
它的裝幀和敘述的語言彷彿激發了我的母性，覺得我的小孩（雖然我還是沒有孩子的少女）應該像大英博物館的館長尼爾麥格雷戈一樣，在15歲的時候彷彿得了一幅偉大國度的地圖一樣早早讀到它。
因而《藝術的故事》在我這裡，就被賦予了傳家寶般的屬性，得到不可損毀的護持。傳給小孩不是讓小孩超前地建立智識上的優越，而是，人生若是八千萬次體驗構成的，僅僅「會看」這件事，會令人獨立於自己的命運。你從觸目所及的一切物象中收穫的純真體驗帶來的幸福，足夠讓你可以「以物喜」，卻「不以己悲」。
作者貢布里希就是專為教我們「會看」這件事上的絕佳嚮導。從史前原始社會的古老壁畫到後現代主義風格的畫作，他從風格傳承上一一作了解析。
這本書絕無令普通讀者望而生畏的學術大詞——即使你沒有任何的藝術史基礎——清新生動的審美感受直抵人心。更重要的是，他補足的知識背景，使我們對在無知情形下的事物重新煥發出真摯的理解，對時空上遙遠的那些人類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緣感。
比如，法國拉斯科岩洞深處的動物壁畫，是出於狩獵者奇特的想法：「原始狩獵者認為，只要他們畫個獵物——大概再用他們的長矛或石斧痛打一番，真正的野獸也就會俯首就擒。」作者還為這一猜想提供了確鑿的證據：「原始人對什麼是實物，什麼是圖畫往往分不清楚。」
有一次，一位歐洲藝術家在非洲的鄉村畫了一些牛的素描，當地居民很難過地說：「如果你把它們隨身帶走，我們靠什麼過日子呢？」這聽起來，似乎非常幼稚，可是我們沒有這種思維遺迹嗎？
比如，巫蠱之術中刺殺布偶報復人的心機，書信往來中見字如面的情感，這些行為似乎都傾向於取消實物與象徵物之間的界限。
作者對古老藝術作品的呈現與分析，精準考究、栩栩如生，沒有任何矯揉造作、不自然的東西，他的文字傳遞他的聲音。
在《藝術的故事》這本書里，讀者目擊到的每一個詞，相鄰的詞語之間彷彿發生了碰撞，激蕩讀者的心靈，令人產生幻覺，彷彿他致力於解釋的那些畫面、線條、色彩就是出自早已對其熟稔的讀者之手。
他也是那些與世長辭的藝術家忠心的異代知己，不僅解釋他們的畫作，也復現藝術家們壯闊的心靈。讓讀者對藝術家們的認識超越感官印象，看見他們根植於內心的信念。
比如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對居斯塔夫·庫貝爾畫作的評析：「對於看慣了學院派惶惶大作的人，這幅畫必定顯得十分幼稚。它根本沒有優美的姿態，沒有流暢的線條，也沒有動人的色彩。它的質樸的布局，讓米勒《拾穗者》的構圖也顯得是有意設計。在『體面的』藝術家及其捧場者看來，一個畫家把自己畫成不穿外衣的流浪漢模樣，想必大逆不道。無論怎樣，庫貝爾就是希望給人這種印象。他想用自己的畫去抗議當時公認的程式，嚇唬有錢人，打掉他們的得意感……他的相反的毫不妥協的藝術真誠才具有重大的意義。」
庫貝爾不那麼令人舒服的線條、色彩、畫面，經貢布里希的解讀，具有一種離經叛道，直率真誠的美。他在畫作旁邊意味深長的旁白，令我們超越被主流塑造的審美經驗，從更為深遠的維度上、從乍一看不那麼優美的事物中，捕捉美。
通過貢布里希的解讀，讀者從機械僵化的美學經驗中被解放出來，驅除那種附著在事物表面獨斷專行的意見，恢復一種自由的、延遲了判斷的關於美的想像，獲得一種對美陌生而動人的經驗。
在作者綿密細緻的講述中，我們從原本以為呆板笨拙的東西中看出了別樣的風采。
比如古埃及的那種充滿幾何式秩序感的畫風，經作者圖解，敘述其歷史流變——三千年未變，便會覺得在當今這個喧嘩與躁動的時代，那些保持三千年不變的線條形體中蘊藏著一種自成一體的永恆之美。
還可以在作者提供的作品中追溯風靡一時的時尚的歷史淵源，從輕薄中看出厚重，從稍縱即逝的風潮中感覺出某種歷史的迴旋。
比如書中記載的德爾菲神廟的青銅馭者雕像，身高180cm，裙子的褶皺垂墜飄逸，面容肅穆沉靜。這樣古老的事物，使我突然領悟到了近兩年大火的金屬色風琴百褶裙一直被鑒定為「復古」的審美風格的原因。我一直get不到它復古的點在哪裡，原來這是古希臘人玩剩下的。
古老事物的存在賦予了我們短暫一生中使用的物件因為在美學上承襲了千年前的傳統而擁有歷史的縱深感，會為這種帶有奇蹟之感的發現，湧出浩瀚的生之喜悅。
總之，貢布里希的《藝術的故事》好看到讓我懷疑這是封存了藝術家的魂器，這些藝術家用自己的作品影響甚至塑造著人類的觀感體驗。
有時候，撫摸冊頁中的繪畫和雕塑，會覺得有歐洲被你搬回家了的奇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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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若 水美編：王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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