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侯」之死》老老葛講聊齋
圖詠 不能撫字卻催科,黑索橫飛就弊多。據案忽為撐拒狀,奈他五十八人何。註:撫字催科——古代官員政務;黑索——鐐銬。
山東東平府(現山東東平縣)有一個叫宋國英的人,他原來是教習出身,大概相當於現在的縣教育局長,後來被提拔為山西潞城縣的知縣。
這個宋國英到了潞城縣做官後,一心只想政績,他的所作所為非常貪暴,根本不顧老百姓的死活。遇到要催徵稅賦之類的事,手段更是殘酷無比。縣裡由於交不上田租而被他當場在大堂上打死的老百姓,橫七豎八地停在大堂上,慘不忍睹。
蒲松齡先生的一個同鄉名叫徐白山,有一次恰好經過潞城縣衙門,因為都是山東人老鄉,就進去看望宋國英。一著到他在公堂上這樣蠻橫兇惡,就委婉地勸他說:「你當了老百姓的父母官,理應愛民如子,沒想到原來你這樣有威勢啊!」宋國英聽了根本不以為恥,反而洋洋得意地說:「噢!要說威勢可不敢當!我官職雖然不大,不過到任後一百天,已經殺了五十八個不交稅賦的刁民啦!」徐白山聽罷,搖搖頭走了。
過了半年之後,有一天宋國英剛剛要升堂問案,忽然莫名其妙地瞪著眼睛站了起來,手腳亂撓亂蹬,好像在與人拉拉扯扯一樣,又像是不讓別人抓他。邊一面自言自語地說:「我罪該死!我罪該死!」衙役們一看老爺這樣,就把他扶到官署後宅去休息,過了一個時辰就這位宋縣令咽氣了。
蒲松齡先生說:幸虧陰曹地府有兼管人世間政事職能,不然的話,那些當官的殺人越貨越多,他們為官「卓異」的名聲就越高,這樣流毒又怎麼能肅清呢?
異史氏(蒲松齡自稱)說:「潞城是潞子的故國,潞子性格剛毅,所以死後仍舊為鬼中雄傑,潞城縣裡屈死的冤魂也是不好惹的。如今的官場,只要有個當官的掌印坐在大堂之上,必然會有幾個趨炎附勢的卑鄙小人,來阿諛奉承為他舐痔。當官的氣勢正盛之時,就是他竭盡全力搜刮尚未榨盡的民脂民膏之時,為他的高升鋪路。當他將要落勢之時,他就要驅誅尚未凈盡的對頭,為保住他的官職效勞。為官不論是貪婪的還是清廉的,每到一個住所,必然會有這兩件事。威風顯赫的官員只要一天不離開,敦厚純樸的百姓們就不敢不服從。積習相傳,日久天長已變成規矩了,所以這也必然會被潞城的鬼所取笑啊!」
【老老葛說】
古代稱縣官為「百里侯」,意思是說縣官的官階雖然不過區區七品,稱為「七品芝麻官」,屬於基層幹部,但是百里之內,他一人說了算。是國家賴以為安為生的根基所在。縣官不僅要貫徹落實中央方針政策、法紀政令;還要確保完成每年錢糧稅賦征繳任務以及維護地方治安和政局穩定,是國家安定的「第一責任人」,他直接「典司四民」(即管理士、農、工、商),是地方百姓的「父母官」,也是當地民眾能見到的最大官員,故其政績如何,清廉與否,乃至個性才情等等,實足是朝廷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大使」。
故事中的宋國英我估計是確有此人,此人與蒲松齡同鄉又是同時代。當了潞城縣令後,他為了向上級邀功,追求GDP數據,狂征暴斂,上任一百天竟仗斃五十八個老百姓,平均不到兩天一個。如此暴虐,他本人居然洋洋得意,上級領導也不問不聞。蒲松齡想通過這篇故事來「刺貪刺虐」,諷刺官場的黑暗。但是他也只能寄希望於鬼神,事實上也說明了當時的社會體制下,老百姓的無奈。
現在有沒有「百里侯」?依我看有的地方還是有的。雖說一個縣也有「四套班子」,有紀委等等,但是縣委書記權力甚大,雖然不稱「侯」也稱「一把手」。當得好,百姓受益,當得不好,雖然不至於百日內冤死五十幾人,但是也遭殃了。宋國英這樣的官員要是死在現在,或許還是上班期間因公殉職呢!儘管這樣的猝死很可能是本人顛病發作而非鬼魂作怪,也會弄個追悼會開開。
【原文】《潞令》《聊齋志異》三會本卷六第一篇
宋國英,東平人,以教習授潞城令。貪暴不仁,催科尤酷,斃杖下者狼藉於庭。余鄉徐白山適過之,見其橫,諷曰:「為民父母,威焰固至此乎?」宋洋洋作得意之詞曰:「喏!不敢!官雖小,蒞任百日,誅五十八人矣。」後半年,方據案視事,忽瞪目而起,手足撓亂,似與人撐拒狀,自言曰「我罪當死!我罪當死!」扶入署中,逾時尋卒。嗚呼!幸陰曹兼攝陽政,不然,顛越貨多,則「卓異」聲起矣,流毒安窮哉!
異史氏曰:「潞子故區,其人魂魄毅,故其為鬼雄。今有一官握篆於上,必有一二鄙流,風承而痔舐之。其方盛也,則竭攫未盡之膏脂,為之具錦屏;其將敗也,則驅誅未盡之肢體,為之乞保留。官無貪廉,每蒞一任,必有此兩事。赫赫者一日未去,則蚩蚩者不敢不從。積習相傳,沿為成規,其亦取笑於潞城之鬼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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