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吳神仙冰鑒定終身
上回書說到西門慶暴打小鐵棍，差點沒把這個孩子打死，惹急了孩子他媽一丈青，前前後後一通罵街，罵的是西門慶和潘金蓮，按照常理來說，她自然沒有什麼好結果，不過暫時還沒她什麼事情，因為西門慶和潘金蓮都還不知道，他們正在房裡為了宋惠蓮鞋的事情拌嘴。
話說當天晚上，潘金蓮就質問西門慶，為什麼宋惠蓮都死了，還把她的鞋當寶貝似的藏起來。不過現在這隻鞋已經在潘金蓮手裡，她自然不會輕饒了它。一開始就是扔在地上，春梅說這破玩意就賞給秋菊穿吧。秋菊傻乎乎的，再次開啟哪壺不開提哪壺模式，直接說這隻鞋連我一個腳趾頭都放不下。這下勾鹵子了，當初潘金蓮就恨宋惠蓮顯擺自己腳小，明裡暗裡向潘金蓮示威，這下火又上來了，吩咐讓拿刀來，把這雙鞋剁成幾段，扔到茅房裡，這才解氣。還跟西門慶說，你心疼吧，你越心疼，我偏這麼干給你看。這就是鬥氣，西門慶也沒轍，不想跟她計較這些小事，說幾句話就過去了。
轉過天來，潘金蓮和孟玉樓、李瓶兒在一塊兒做鞋，一邊做一邊閑聊，聊著聊著，孟玉樓就把一丈青罵潘金蓮和西門慶的事情過給潘金蓮了。還說吳月娘看見了還過問西門慶為什麼打她們孩子，一丈青把事情都跟吳月娘說了。這下潘金蓮有點緊張，趕緊問孟玉樓，大姐姐怎麼說？孟玉樓說吳月娘對潘金蓮很不滿意，把話學過來是這樣的：「如今這一家子亂世為王，九條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禍亂的貶子休妻，想著去了的來旺兒小廝，好好的從南邊來了，東一帳西一帳，說他老婆養著主子，又說他怎的拿刀弄杖，生生兒禍弄的打發他出去了，把個媳婦又逼的弔死了。如今為一隻鞋子，又這等驚天動地反亂。你的鞋好好穿在腳上，怎的教小廝拾了？想必吃醉了，在花園裡和漢子不知怎的餳成一塊，才掉了鞋。如今沒的摭羞，拿小廝頂缸，又不曾為甚麼大事。」
這下潘金蓮火了，也不管什麼大奶奶不大奶奶了，狠話也放出來了，而且十分難聽。大概意思就是奴才辱罵主子，以下欺上，你作為主母奶奶，不但不管這些下人，反而還問他們怎麼回事，這簡直就是縱容他們。關鍵是還說我，合著這個不是都是我的，這我可不幹。這麼著吧，我要是不把那兩口子攆走，我就不姓潘。孟玉樓跟她說：「我跟你關係好，有話都不瞞你，但是你可別說。」潘金蓮不聽她那個，晚上就跟西門慶說了，西門慶聽完了就要攆人，把那兩口子開除了，果然被吳月娘出頭攔住了。最後採取折中方案，把那兩口子派到十字街，李瓶兒那所宅子里看房子去了。這兩口子結局就算不錯，沒有受到太嚴厲的懲處，不過吳月娘從此就恨上潘金蓮了。
我一直說孟玉樓為人精明，這件事情里其實又看出來了。同樣是傳閑話，但是人家傳的相當有藝術性。首先，她不是特意找到潘金蓮傳話，那樣就顯著別有用心。她是這邊做著鞋，好像是閑聊天，就把話給潘金蓮遞過去了。其次，她不是特意找個沒人地方，顯得心懷鬼胎，她還當著李瓶兒的面說，這樣顯得很陽光，見得人，也不是要挑唆什麼，就是說閑話。三是她並沒有兩頭去傳，只是告訴潘金蓮，還告訴她別去聲張。一般人傳閑話也這麼說，但是轉頭就跟那邊說去了。不過孟玉樓人家不這麼做，她是真沒跟那邊說，真沒把潘金蓮的話過給吳月娘，人家是說到做到。最後是潘金蓮自己有行動，這才讓吳月娘恨上她。關鍵是這裡面誰也沒說過孟玉樓說了，如何如何，完全是在行動。而且吳月娘恨上潘金蓮也不會當面爭吵，只不過就是覺得她很討厭，所以孟玉樓根本露不出來。
那麼孟玉樓為什麼也跟著傳閑話呢？我覺得一是女人的特性（女同胞別挑眼，確實愛傳閑話的人以女人為主），二是她也知道潘金蓮經常來回傳閑話，這就不是個安分人，現在顯著兩個人關係好，但是潘金蓮和李瓶兒關係還好呢，她不也在大奶奶面前敗壞李瓶兒嗎？別問孟玉樓怎麼知道的，紙里包不住火，這種事情很難保密一輩子，早晚得讓人知道，這也是這路人普遍不受人待見的重要原因，沒有人覺得她好，就她覺得自己傻不錯的，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誰都能瞞過，自以為得計。而孟玉樓又是個極精明的人，這事情瞞不了她。她看得很明白，潘金蓮看著跟她關係好，但這個人尖酸刻薄，對人相當不厚道，說不定哪天不知道為什麼就會得罪她，她就會在別人面前說自己壞話。
以孟玉樓的地位，潘金蓮想要敗壞她，就不能象是對付宋惠蓮一樣，挑撥孫雪娥，那樣沒用。要敗壞她，一定只能夠跟吳月娘說話，西門慶不愛管這些個雞零狗碎。就是吳月娘喜歡聽風就是雨，所以她也算是先下手為強，讓吳月娘先對潘金蓮有看法，以後潘金蓮再說什麼，吳月娘也不會再百分之百向著她了，這也算是孟玉樓自保的一種手段，也能遏制一下潘金蓮興風作浪，有利於家庭的和諧穩定，挺好的。
這事兒暫時過去，話說這一天，西門慶正在前廳坐著，周守備推薦來一個吳先生，說是這位麻衣神相，慣看陰陽，半仙之體。西門慶就讓他給自己看了看，又把家裡的女眷叫出來，讓這位吳先生給相面，算卦。吳先生先給她們看像，還讓她們「走幾步」，然後給每個人說了一番今後的命運，都是用一首詩說明。西門慶給他卦金五兩，吳先生還真沒收，表示自己不是騙吃騙喝的，西門慶送了他一匹布做衣服，這吳先生才欣然笑納，然後飄然而去，從此再沒有在這部書里出現。
這段情節出來的很是突兀，在正常的故事中間，生生地就加進這麼一段，作者是什麼意思？騙稿費？作者名字都不祥，哪來的稿費？不過我看這段，覺得特別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各位，您要看過《紅樓夢》原著，您也應該有這個感覺。這段是不是有點《紅樓夢》里太虛幻境那回書的感覺？
我覺得是這樣，總說《金瓶梅》和《紅樓夢》有聯繫，有一些相通的人物和情節。別的不說，至少在寫作手法上，兩部書都有這麼一段預言主要人物命運和結局的情節。這段就是不加，對整個情節的發展沒有任何影響，大家往後看，也能看到這些人物的結局，就像水滸三國西遊記，都沒有，也沒問題。這完全就是作者個人的寫作習慣，加入這一段。而且就我看過的全世界的文學作品，這麼做的大概也就是《紅樓夢》和《金瓶梅》了。我提這段就是說明中國市井人情小說的寫作自成體系，而且《紅樓夢》很大程度上是脫胎於《金瓶梅》，至少是受了《金瓶梅》的影響，這也充分說明《金瓶梅》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絕對不是一部簡單的色情文學，家裡面各種版本的《金瓶梅》也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也能說明您的學養不是？
這裡面別人不說，單說春梅這一相。按說這裡面就是春梅目前地位最低，但是吳先生給她的相詞是「此位小姐五官端正，骨格清奇。發細眉濃，稟性要強；神急眼圓，為人急燥。山根不斷，必得貴夫而生子；兩額朝拱，主早年必戴珠冠。行步若飛仙，聲響神清，必益夫而得祿，三九定然封贈。」這就是說她將來要當個官太太，這個吳月娘覺得不以為然，認為吳先生相得不準，咱們家就沒當官，她怎麼能當官太太，話說回來，即便有人當官，也輪不到她一個丫鬟戴珠冠，頂死是一個妾。吳月娘那意思，就算是西門慶當官，戴珠冠的也得是她。不過她可想錯了，春梅這個官太太的命可不是應在他們家。不過，吳先生算西門慶馬上要有官運，這個很快就要應驗了，就在下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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