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賢猝逝 有人悲痛也有人慶祝 這就是政治的現實

當地時間星期二上午10點42分，位於舊金山市府大樓二樓的市長辦公室一直緊閉著的大門終於被推開，現年43歲的蘭登·布里德（London Breed）被簇擁著走了出來。幾個小時之前，她的身份還是舊金山市監督委員會主席，現在，她成了舊金山市代理市長。

當天3點30分，布里德在扎克伯克舊金山總醫院門外召開了一場極其簡短的新聞發布會。被緊急叫來的布里德在鏡頭面前一臉素凈，來不及做任何修飾。一條重磅消息從她口中獲得確認：當天凌晨1點11分，舊金山市市長李孟賢（Edwin M. Lee）因突發心臟病在醫院內被宣告不治，終年65歲。

差不多六年之前，李孟賢也曾像布里德這樣被簇擁著從市長辦公室走出來，一路隨著歡呼的人群移步到市政大廳的演講台，在這裡，他正式宣誓就職舊金山市市長。那時的李孟賢代表著一個莫大的突破，他是舊金山歷史上首位華裔市長。

李孟賢就職典禮

那是2012年1月8日。在聯邦參議員范世丹（Dianne Feinstein）的監誓下，李孟賢鄭重宣誓就職成為舊金山第43屆市長。對此，英文媒體的評論是，李孟賢成了100%的舊金山市市長。李孟賢早在2011年1月11日就正式坐上了舊金山市的頭把交椅，不過，那時他的舊金山市長頭銜前多了「代理」二字，而這一次宣誓就職則意味著李孟賢成了舊金山市歷史上首位華裔民選市長，其意義非凡。這一天，有上千名舊金山民眾自發前往市府大樓觀禮。

就在李孟賢宣誓就職的半年前，他的當選還在不少人的預期之外，畢竟，宣誓成為代理市長前，李孟賢曾經做出過不競選的承諾。

2011年初，第一次被舊金山市監理會推舉成為市長時，李孟賢有過諸多猶豫，這是一場倉促而艱難的決議，不論是對於李孟賢來說，還是對於舊金山市監理會來說。

因為時任舊金山市市長紐森（Gavin Newsom）在2010年當選加州副州長，市監理會需要為紐森尋找一位接替者。另據舊金山市憲章規定，接替者必須獲得11名監理會委員的多數投票，與此同時，委員們不得為自己投票。於是，在一輪艱難的篩選之後，總計四人獲得了監理會的推舉名額，擔任舊金山市行政官多年的李孟賢入選。在李孟賢之外，其它三人分別為舊金山市前市長Art Agnos、警局局長Michael Hennessey和前市監會主席Aaron Peskin。

身在香港的李孟賢通過來自於舊金山的越洋電話被告知入選，那時李孟賢已經58歲，兩個女兒正在上大學。在此之前的幾個月內，李孟賢曾多次表達對市長之位無意。他在12月份剛剛獲得了另外五年的行政官合約，總額125萬美元，拿著這份合同工作到退休對於李孟賢來說是個相當穩妥的計劃。

不過，「舊金山市出現首位華裔市長的機會就擺在眼前，怎麼能讓它溜走呢？」李孟賢多年好友、舊金山中華總商會顧問白蘭（Rose Pak）在後來的採訪中曾這樣表示。 此外，包括紐森在內的多位影響人士都不希望舊金山選出一位激進派的新市長，而李孟賢是四位獲提名人選中唯一一位溫和派。因此，他被寄予厚望。

在2011年1月4日的監理會表決會議中，入選的四人均沒有獲得通過的關鍵6票，這導致舊金山監理會出現了歷史上著名的「馬拉松會議」。在4日當晚的表決中經過一番討論，一些議員表示願意更改投票，轉投李孟賢。這一過程中，時任舊金山市監理會主席的邱信福（David Chiu）曾力挺同為華裔的李孟賢。這場會議一直持續到1月7日，任命李孟賢擔任代理市長的決議最終以10比1的投票結果獲得通過。李孟賢為此做出的妥協是承諾在任期結束後不競選市長。

這場勝利後，李孟賢在1月11日宣誓，上任履職紐森留下的一年市長任期。在李孟賢擔任舊金山市長之後，另一個難題很快出現——是否要角逐2011年的舊金山市長競選。

「在競爭市長之位上，李孟賢從來不是一位積極的野心家」，在本周二的悼念活動上，多位華裔社區領袖一致向筆者這樣描述。從李孟賢入主舊金山市府的軌跡上來看，確實如此。不過，市長之位對於舊金山華裔社區來說意義太過特殊，對於李孟賢背後站著的支持者們來說，同樣意義重大。李孟賢再次被推了出來。

李孟賢支持者勸選資料圖

除了在中國城頗具影響力的社區領袖白蘭外，李孟賢還獲得包括數位前市長在內的背書和鼓勵，比如紐森、布朗（Willie Brown）和同樣曾以代理市長身份參選並獲勝的范世丹。為了勸選，李孟賢的支持者們甚至還發起了一項「選吧，李孟賢，選吧」（Run Ed Run）的簽名活動，並最終收集到超過6萬個簽名。

2011年8月，在飛到東海岸看望女兒後，李孟賢又飛回老家華盛頓州與家人做最後商議。同年8月8日——距離報名截止日期僅三天前——李孟賢最終公開表態，決定參與角逐2011年舊金山市長競選。

這是舊金山歷史上最熱鬧的選舉之一。2011年的市長競選總計有16人參選，其中，5人為華裔。這其中包括曾經力挺李孟賢擔任代理市長的時任市監理會主席邱信福以及時任加州參議員余胤良（Leland Yee）這兩員猛將。

五位華裔共同參選，這令舊金山華裔的參政議政熱情前所未有的高漲。據當年在李孟賢競選團隊擔任義工的伍玉珍（Jade Wu）回憶，在這場選舉之前，很多舊金山中國城的華裔移民們從未註冊過選票，為此，他們在競選期間廣泛發動新老新移民登記選票，「不管是講台山話的、講廣東話的、講閩南話的，還是講普通話的，統統被動員出來參與投票」。

李孟賢競選時義工留影

圖片由伍玉珍提供

與此同時，這場受到華人極大關注的市長競選也暴露出了不少問題。華裔競選人之間互相掐架、公開指責，時不時有鬧劇登場。尤其是在競選的後半段，中國城成了華裔競選人之間的主戰場。甚至有分析認為，部分華裔競選人難堪的攻訐反而給了相對溫和的李孟賢機會，於是李孟賢以30.75%的得票率贏得初選，並最終以59.64%的得票率勝出。

統計數據顯示，李孟賢得票率最高的地區與舊金山華裔和亞裔分布高度重合，這意味亞裔選民，尤其是華裔選民在創造李孟賢當選的歷史中功不可沒。

在李孟賢當選舊金山市長之後，中國城和華裔社區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李孟賢在任期內曾多次到訪中國城，並極其重視對中國文化的推廣，大力促進並深化舊金山與中國的多方位深入合作。

上一次的農曆新年，舞龍舞獅跳進了舊金山的市府大樓，今年中國國慶期間，舊金山市府大樓的的市長陽台上掛起了中國國旗，他和希拉里在舊金山的會面則選在中國城的一家茶室內。

農曆新年，李孟賢在市政廳講話

慶祝中國國慶，中國國旗掛上市長陽台

李孟賢與希拉里在舊金山中國城茶室會面

就在今年10月份，李孟賢剛剛帶隊完成了一次對中國的出訪。一起陪同李孟賢訪問中國的舊金山對華辦公室負責人趙翠薇（Darlene Chiu Bryant）在12月12日的悼念活動中含淚回憶稱，一向喜愛茅台的李孟賢還參觀了茅台酒廠，並代表舊金山市府與茅台集團簽署了《友好合作備忘錄》。此前一次訪問中國時，他則代表舊金山向中國提出申請，希望能為舊金山市民帶回熊貓。

在李孟賢辦公室今年年初組織的一場專門針對華文媒體的圓桌會議上，筆者曾代表美國中文電視和美國中文網親自提問李孟賢，鑒於他的華裔身份，在其任期內華裔公職人員數量是否有顯著上漲。李孟賢沒有迴避這一問題，他表示雖然手頭沒有關於這一數據的具體統計，但舊金山市府內少數族裔公職人員在過去幾年確實有顯著增長。事實上，在擔任舊金山市長期間，他也一直將促進文化多元化作為工作首要目標之一。

今年早些時間，美國中文網記者（左）與李孟賢面對面

目前，在舊金山市監督委員會的11位監理會議員中有3名華裔議員湯凱蒂（Katy Tang）、李麗嫦（Sandra Lee Fewer）和余鼎昂（Norman Yee），韓裔議員金貞賢（Jane Kim）也與華裔社區過從密切。在李孟賢創造歷史成為舊金山首位華裔市長之後，舊金山市府班底以及加州議會和各級官員的華裔面孔也日漸增長。

民權律師出身的李孟賢與華裔社區並不是毫無衝突或不睦。

在爭議的大麻法案和庇護城市問題上，李孟賢對自由主義的親近也曾引發華裔社區的強烈抗議。就在李孟賢去世前不久，一些反大麻的華裔民眾還曾在李孟賢家門口表達抗議。一年多以前，這些人也曾在李孟賢遭遇倒台危機時親自組織大批人馬前往舊金山市府大樓與反對者展開對抗，捍衛他們的「華裔市長」。

「有機會見到市長，麻煩你幫我們說幾句，問問他為什麼要支持大麻。」在平時的新聞採訪中，常常有一些大麻反對者拉著筆者這樣說道。他們在表達不滿，但這方式倒讓人察覺出一些別樣的味道。

2011年，李孟賢競選市長期間在舊金山中國城使用的口號是「他辦事，你放心」。很多年後，他的華裔選民們還在試圖用最直接的方式和他溝通，而這條溝通的管道在很多年前或許還難以想像。

「舊金山首位華裔民選市長」——在談及李孟賢的政治遺產時，受訪者無一例外都會將這一頭銜拿出來視為他的最大功績。這一歷史性突破背後不是一個人的努力，而是一群人的拼搏。這種拼搏最可貴的不是促成了一個個體的成功，而是帶給了一群人以希望。

12月12日上午，就在布里德（下圖中）推開市長辦公室的同時，筆者身邊的幾名非裔民眾開始為她歡呼，這位代理市長也創造了一項紀錄，她成了舊金山歷史上首位非裔女市長。

在舊金山歷史上首位華裔民選市長溘然長逝之後，一個更大的問題擺在舊金山甚至全美華裔民眾面前：下一個華裔市長，下一個華裔州長，甚至下一個華裔總統會在什麼時候到來？

來不及悲傷，我們需要上路。

(轉載請註明美國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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