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蕊：兩次見面

作者簡介

張蕊，女，出生於1972年11月，現在農墾哈爾濱管局工會工作，北大荒作家協會理事。於2002年開始在《北大荒日報》、《北大荒文化》、《北方文學》、《陽光男女生》、《小說界》等刊物上發表散文、小說、評論等文學作品近十餘萬字。曾獲得「我與北大荒酒的故事」全國徵文三等獎、「文華杯」全國短篇小說徵文三等獎。

有些事，小雨不願想，想起來心就會痛。那種痛，像心口被突然狠狠地扎了一刀，很深，很疼。

但是，不願想的事會偶爾從頭腦里跳出來，虎視眈眈，逼迫你去想，無處可逃。小雨知道，有些事是無法從記憶中徹底刪除的。

從小雨記事起，她就沒見過媽媽。她是和父親、爺爺、小叔三個男人在一起生活的。三個男人從來沒有提起過她的媽媽，她也不敢問。她只是看到別的孩子有媽媽，很羨慕。後來，她從別人嘴裡得知，她媽媽在生下她不久就撇下她和父親，和另一個男人過日子了。而且，媽媽現在生活的地方似乎離他們並不遠。

和三個男人一起生活的日子很粗糙。小雨很少得到關愛，她總是髒兮兮的樣子，周圍的人管她叫「小黑丫頭」。其實她長得不黑，但她臟，衣服臟、小臉臟、手也是髒的。有一度頭上生了虱子，她被剃了光頭，已經看不出她是丫頭小子。

忘了是五歲還是六歲的時候，她去嫁到鄰近村裡的姑姑家，姑姑家開著一個小吃部，兼賣著各種熏醬熟食。那是春天還是夏天，說不準，反正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她獨自一人在姑姑家門口的沙堆旁玩沙子。一個女人領著一個小女孩來小吃部買東西，她不記得女人長什麼樣，只記得小女孩大約二、三歲的樣子，穿著花布衣裳，臉蛋白白胖胖的，很乾凈的樣子。女人領著小女孩進了屋，天熱，小吃部的門始終是開著的。一會兒，小女孩從屋裡出來，走到她跟前，主動和她玩了起來，兩人一起堆沙子，玩得不亦樂乎。小女孩胖乎乎粉嫩嫩的小手有很明顯的小肉坑。過了一會，小女孩從兜里掏出四顆糖果，分給她兩顆，自己留了兩顆。她記得那糖果她從沒見過，自然也沒吃過。她剝開一顆糖果，一股奶香味直鑽鼻孔，她剛想把糖果塞進嘴裡。卻不想領女孩來的女人已經走到她身邊，劈手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糖果，她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女人隨即橫眉立目訓斥小女孩，嫌她把糖果給人了。小女孩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哭了。女人不理會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半拎半拖把小女孩帶走了。剩下她一個人在沙堆旁發懵。

她半天才緩過神，很落寞地望著剛才她和小女孩一起堆的小沙包，覺得陽光是那樣刺眼。

她已經無心再玩耍了，孤獨落寞地往小吃部走，走到門口時她聽見裡面姑姑和姑姑的婆婆對話。

姑姑的婆婆一句不經意地問話，讓她心裡吃了一驚，停駐在門口不敢進去。

姑姑的婆婆問姑姑：小雨她媽現在日子過的還挺好啊，剛才買了兩個豬蹄子、一大塊肝哩。屯子里捨得這麼花的可不多。

姑姑說：這男人比我哥能掙，人家跟著享福哩。

姑姑的婆婆說：她這是又有了。

姑姑說：嗯，三個多月了。養得起就生唄。

姑姑的婆婆說：我瞅著她這丫頭養得白白胖胖的，你看都是一個媽生的，小雨乾瘦乾瘦的，唉，啥人啥命啊。

姑姑說：可不是，她也夠狠心的，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小雨就跟不是她生的似的。

姑姑的婆婆說：我剛才瞅著倆孩子玩得挺好的。小雨不知道跟她玩得是她妹妹吧。

姑姑說：別說不是一個爹的妹妹了，小雨都不知道這娘們是她媽呢。

她剎那間呆住了，剛才那個搶走她糖果的，居然是她的親媽。

小雨初中時，家裡攤上一檔子事，小叔被車撞傷了急需救治，對方耍賴拖延，全家砸鍋賣鐵籌錢，而她，因家遭突變經濟窘迫面臨著退學的危機。雖然她在班裡學習始終名列前茅，在全年級也是前三名。

有天她在上課，班主任老師通知她，說是她媽媽找她。她很驚訝疑惑，因為她媽媽從來沒有主動找過她。

母女在學校的操場見了面。她垂了頭，並不看她，面前的這個女人實在很陌生，很模糊。

她媽媽問她：你叔出事了？

她沒吭聲，點點頭。

她媽媽隨後說：這學你念不了了吧？

她沒吱聲，不知道這個女人什麼意思。

她媽媽從兜里掏出一百塊錢，抓著她的手塞給她，她木然地拿著錢。

她媽媽隨後說：一個女孩子上不上學也沒啥用，將來還不是嫁人。我看你這學也不用上了，我這邊老三才一歲半，你過來幫我看孩子吧。

在她手裡的那張捲曲的紅鮮鮮的一百元錢票子，像是一塊燒紅的火炭，她被燙了一下，慌亂地甩手將一百元錢丟在地上，頭也不回進了教室。

事情沒有變得更壞。小雨最終得到好心人資助得以完成學業。

只是每當想起生母，她都覺得堵心。從她內心，一輩子都不要見到這個女人。她心裡已經沒了恨意，只是厭惡。如果有一天，這個女人老了或病了，找她讓她照顧，她會怎麼做呢？她說不清楚。

將來的事，誰又會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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