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天子呼來不上船」中的「船」，不是航船，而是這個器具

近來，夜讀唐詩，又讀到了杜甫的《飲中八仙歌》。該詩羅列了賀知章、李適之等八位喜歡豪飲的酒才，其中第六位便是李白。

杜甫是李白的粉絲，寫別人不過二三句，寫李白卻用了四句。「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這四句詩，一、二、四句均有個「酒」字，唯獨第三句無「酒」字，倒是有個「船」字。

杜甫的詩作中，帶船字的頗有幾句，如「春水船如天上坐」「門泊東吳萬里船」等，這些詩句中的「船」均指水面上行走的航船。但是，如果把「天子呼來不上船」中的「船」字也理解為航船，就顯得很不合理。李白是唐玄宗的御用文人，玄宗泛舟湖面，詔令李白前來，李白何以敢違抗君命，拒絕登船？

有人認為，船在古代有衣領、衣襟之意，這種觀點來自《康熙字典》所引《韻會》「衣領曰船」。按此說法，「天子呼來不上船」即玄宗召李白，李白披散著衣服，沒系衣領，衣襟大開，這顯然是對玄宗的大不敬，李白決不敢如此冒犯天威。再者，「船」字前面的「上」字，成了一個多餘的字，這不是杜甫的風格。

還有人說，杜甫在四川待過，「蜀人呼衣繫帶為穿，俗因改穿作船」，這樣理解，詩句依然不通。杜甫去四川是後來的事，他生於河南，長於河南，作《飲中八仙歌》時混跡長安，何來四川口音和方言？再者，杜甫是寫實的現實主義詩人，一字一句無不是反覆推敲，斷不會把一個毫不熟悉的方言突兀地寫進詩句。

關於「船」的解釋，在古代還有一個意思，即盛酒的物件，或者說酒具。中國的酒具源遠流長，如尊、觚、觥、杯、盅、皿、角、爵，或圓或方，或高或矮，或大或小。魏晉以來，人們開始流行坐床，酒具變得較為瘦長，形似小舟，有銀的，也有玉的，故被文人騷客呼作玉舟或銀船，銀船即銀質船形酒杯。

關於以舟、船稱呼酒具，有很多例子，如《唐語林·豪爽》載「玄宗為潞州別駕，入覲京師……忽一少年持酒船唱曰……上乃連飲三銀船，盡一巨饀，乘馬而去。」唐代白居易有詩《早春西湖閒遊》，「畫舫牽徐轉，銀船酌慢巡」。宋代蘇東坡有詩《次韻趙景貺督兩歐陽詩破陳戒酒》，「明當罰二子，已洗兩玉舟」。明代楊慎有詩《正月六日溫泉晚歸》，「月似銀船勸酒，星如玉彈圍棋」。等等。

應該說，至少自唐代開始，玉舟、銀船已成為文人筆下酒具的代名詞。杜甫生活在唐代，平日也好喝點，對此類酒文化耳熟能詳，用起來也得心應手，《飲中八仙歌》中的「天子呼來不上船」的「船」字，應該就是酒具。

也只有把「船」理解為酒具，杜甫寫李白好酒的性情才能前後貫通，惟妙惟肖。李白平生好飲酒，飲酒一斗，立可賦詩百篇。閑暇無事，他便去長安街的酒肆飲酒，常常醉眠於酒家。一天，玄宗在湖池游宴，召李白作詩作賦，卻沒有給他準備美酒和酒具。李白故意撒嬌，說沒有酒可怎麼寫，我可是酒中之仙啊。

《飲中八仙歌》是杜甫讚美賀知章、李白等人的佳作，語言雖然略顯誇張，但句句圍繞一個「酒」字，刻畫出了八位酒仙的各自肖像。杜甫是李白的摯友，也是其鐵杆粉絲，對自己崇拜的偶像，他能貶低、醜化，說他目無君上、衣著猥瑣嗎？顯然不會。一句「天子呼來不上船」，既符合押韻規則，還暗藏了一個「酒」字，越發讓「自稱臣是酒中仙」的李白的奇偉形象躍然紙上。（劉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