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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慶雨:一場歡喜忽悲辛——月娘寂

西門慶死了,吳月娘的兒子孝哥出世了。生者,得不到新生的吉祥祝福和喜慶歡樂;死者,帶來的震蕩不安和悲傷,使這個家猶如大廈即傾。

戴敦邦繪西門慶

西門慶的速死,讓西門府里連個棺木來不及備下,西門慶的喪事辦得不倫不類,而身為半子的女婿,這陳經濟辦事是毫無章法,西門府中真是一片混亂。

此時此刻,世態的炎涼,人情的淡薄,親緣的冷漠都立即顯現出來。李嬌兒乘混亂機盜走錢財;孟玉樓聽吳月娘直言不諱地責罵丫頭玉簫,說人不在房裡竟大開著錢箱,心中甚是不快;吳月娘給產婆的銀兩,比李瓶兒生孩子時少了半數,過早露出了衰敗之相;潘金蓮與陳經濟置家事於不顧,只管明調情、暗偷香……

更叫吳月娘難堪的是她的兩個哥哥,大哥以公務忙為託詞,盡量避事。二哥是明知李嬌兒盜財,自己是李嬌兒的舊客,也不對親妹子吳月娘說。

吳月娘的兩個哥哥,面對著妹妹家庭這樣的變故很少出手幫她一幫。面對這樣的世態人情,吳月娘也只有嘆氣的份兒。

戴敦邦繪吳月娘

更叫吳月娘感到主婦難為的,是西門慶死了才過五七,二房李嬌兒就以吳月娘只請三房孟玉樓喝茶不請她為由,跟吳月娘大鬧一場,並第一個離了西門府。這使吳月娘想要成全西門慶最後願望的心意,也成了一個虛妄之想。

儘管吳月娘以麗春院李家想「買良為娼」的嚴詞,禁住了李嬌兒要把元宵、綉春兩個丫頭帶走的企圖,成功把這兩個小丫頭留在了府中,但李嬌兒離開西門府後,吳月娘還是「大哭了一場」。

她不是捨不得李嬌兒走,吳月娘所悲痛的是西門慶與李嬌兒也算患難相交,在李嬌兒最低落的時候西門慶為她贖身迎娶,可西門慶剛走李嬌兒就離家,人沒走遠茶已涼透。

戴敦邦繪李嬌兒

李嬌兒對西門府竟然如此的無情無義,這也確是吳月娘始料不及的。李嬌兒這一走便是西門府有了散家的預示,吳月娘今後的日子該有多難呢?

西門家中的內府難管,皆因人心四散。西門府外的生意往來,吳月娘完全摸不到邊際,找不著北。

西門慶生前讓夥計來保和韓道國到揚州一帶辦了兩千兩銀子的貨,這兩夥計在返回清河縣城的途中,聽說了西門慶的死訊,韓道國立即拐帶了一千兩銀子的貨物跑路了。西門府中的老夥計來保則私扣了八百兩的貨,只給府里交出一百兩的貨。

吳月娘要女婿陳經濟參與夥計一同發售,這來保竟欺負陳經濟不懂買賣,懦弱無能的陳經濟一賭氣乘機甩手不管。等貨物發售完了,來保交回給吳月娘的錢還不到本金的十分之一。

完全不懂行的吳月娘收到來保交回的銀子,還按家規給他二、三十兩的賞錢,這來保不僅託大不收,還用話語調戲吳月娘。

魏子云著《吳月娘》

這位西門府曾經的內務女總管,這個讓所有家人都要聽命於她的正房大娘,此刻面對一個夥計的調戲,「一聲兒沒言語」,只有忍受著。

這還沒完,接著京城大員蔡京府上的總管大人,原來幫西門慶行賄買官的翟謙,在得知西門慶死了,今後再也得不到西門慶作為「孝敬」的禮物後,變相索要西門府中會彈唱的四個大丫鬟。

面對這樣的軟性勒索,吳月娘完全不知該如何對付?只好叫了夥計來保一起商議,因為這來保過去常為西門慶在京里走動。可這個過去的家奴,現在的外聯夥計來保,那裡還把吳月娘放眼裡?他竟當面數落死去主子的種種不是。

無奈之間,吳月娘經過一番權衡,只得把原李瓶兒房裡的迎春和自己房裡的玉簫放出去,還忍氣吞聲,讓來保送她們上京。這可真是應了「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的景了。

戴敦邦繪吳月娘

吳月娘看這西門府中竟找不到什麼可用之人,怎不悲從中來?迎春和玉簫這兩個被西門慶收用過的丫鬟,按當時的規矩,她們的身份要高過夥計來保,可恨來保去往京城的路上。把這兩個可憐的丫鬟給「奸了」。

來保這個背主忘恩,大膽妄為的家奴,從京城返回後悄悄開了個雜貨鋪。來保為改變家奴的身份,獨立出去做買賣,便採取再次調戲吳月娘的手段。萬般無奈之下,吳月娘只好還來保自由身,讓來保帶著全家人離開了西門府。

女婿陳經濟的無能,使得吳月娘只能收縮生意規模。西門府大有坐吃山空的態勢,人心已很不安定。為了能維持住妻妾一堂的局面,吳月娘絞盡腦汁,嚴管家中門戶,杜絕家母私通女婿的醜事發生。

連環畫《陳經濟風流得雙嬌》

可吳月娘嚴防死守也難免有百密一疏,正所謂要發生的事是擋不住的。

吳月娘在歷經了千辛萬苦,從泰山還願回來後,遇到的是家中問題層出不窮,潘金蓮與陳經濟私通打胎,傳揚得人人皆知;西門大姐與陳經濟破臉對罵,雙方都冷了心;在府外守店鋪的夥計,因陳經濟無臉進府內吃飯,府里也不送中午飯出來給夥計吃,夥計們常常餓得眼花。

吳月娘沒有了對西門慶的仰仗,也沒有了以往對自己必須的限制,漸漸露出了窮官女兒管財理家的本事——力行節流。吳月娘唯緊縮開支的做法實在太過小家子氣,更是自絕門戶。

與西門慶生前對夥計們的待遇相比那是大不如前,夥計們都有心要散。面對窘境,手足無措的吳月娘依舊只懂得緊縮開支,夥計們也就只能告假的告假,辭工的辭工,都作鳥獸散,西門府家曾有過令人羨慕的興隆生意已成了昨日黃花般的記憶。

戴敦邦繪潘金蓮

既是無力挽回頹勢,吳月娘拿出了她的鐵腕本色治家。她先把敗壞家聲的潘金蓮這一房趕出府,再把挾私憤詆毀她清白的女婿陳經濟打出了府。家中的不安定因素終於消滅了。

吳月娘感到她可以重振家聲,她能與其他的小妾們團結一致,同心協力,使西門府家勢不墜,再現輝煌。

吳月娘骨子裡冷硬的本性流露,已很難再能留住人心。她執意打發西門大姐回陳氏夫家,眼看西門大姐被陳經濟打得傷痕遍體,吳月娘也不讓這位昔日的西門府大小姐呆在娘家。

一貫顧及自己賢良聲名的吳月娘,竟不怕被人說她不憐惜西門大姐是因不是她親生親養的女兒嗎?

戴敦邦繪西門大姐

顯然,與薄待養女的議論相比,吳月娘更怕的是陳經濟要是真的休了西門大姐,那就是西門家的真正的恥辱了。陳經濟要追回當年為避難帶進西門府來的財物,吳月娘也鐵定是不肯給的。

不久,家裡又發生了四房孫雪娥想要嫁給被趕出府的舊夥計來旺,私帶金銀首飾和一包幾件衣物,從府里偷跑要私奔被官府抓住的事情。吳月娘畏懼去官府提交供證,她甚至不願意把人財領回。吳月娘的畏懼心理,導致孫雪娥只有由官府拍賣。這一賣孫雪娥就被賣進了守備府,成了龐春梅虐待的下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陳經濟乘勢以打官司為要挾,逼吳月娘拿出西門大姐的陪嫁,還把丫頭元宵硬給要走,才算和吳月娘善罷甘休歇了手。

之後,因西門大姐的死,吳月娘親自出馬率家中眾婦痛打了陳經濟,並將這個昔日的女婿一紙訴狀,告進了官府,這一告,使得陳經濟傾家蕩產,只撿了條命。

《花媚月娘》

吳月娘終於找到了報仇泄憤的機會,可自己也費了不少的精氣神兒,真可謂兩敗俱傷。

這場官司能使吳月娘徹底擺脫陳經濟帶給西門家那些不名譽的陰影,不論從家聲恢復還是從錢財利益,吳月娘的所為都是利大於弊,得大於失。為此,吳月娘也只能犧牲掉西門大姐。

對吳月娘所作所為冷眼旁觀的孟玉樓,感到「月娘自有了孝哥兒,心腸兒都改變,不似往時」,(第九十一回)不由得要為自己的今後作一些打算。

西門慶死後一年多,孟玉樓改嫁了。吳月娘把玉樓熱熱鬧鬧地送出了西門府大門,又風風光光地吃了孟玉樓三天的喜酒,可回到家來看到的是一片寂靜。

戴敦邦繪吳月娘

吳月娘不由想起,從前孟玉樓也是熱熱鬧鬧進的西門府,西門府當時也是風風光光地迎來送往、車水馬龍的成親景象。吳月娘再回憶起她曾有過那一夫六婦的簇擁,時時呼奴喚婢,四季花團錦簇的生活,她終於難忍心中的哀傷,撲在西門慶的靈床前放聲大哭了一場。

這是吳月娘守著西門府里的再度傷心。已是孤掌難鳴的吳月娘只有以淚洗面,對著亡夫的靈位傾訴她的哀怨。吳月娘哭西門府繁華似錦已不再,哭自己寂寥凄清度餘生。

在這哭聲里,吳月娘掩上了西門府的大門,帶著兒子遠走他鄉躲避戰亂;在哭聲里,吳月娘目睹自己的兒子,西門府唯一的繼承人孝哥出家當和尚了。

這個心中滿是傷痕的西門府大娘子,在戰亂後倖存下來的吳月娘,歷盡艱辛,終於重返家園。

連環畫《吳月娘落難》封面

吳月娘經歷過喪夫失子之痛,嘗盡了顛沛流離之苦。她的人生也猶如那個天朝時代的江山一般,進入了晚境。

吳月娘仍懷著西門慶對她的那份囑託,把一直帶在身邊的小丫頭小玉,配給了西門慶原來的心腹小廝玳安。又讓玳安改姓,承繼西門姓氏,並承受了西門慶尚存的一些家業。

可改過頭、換過面的西門家,主婦也易人了。當年在上房做普通丫頭的小玉,此時已是真正的西門女主人。吳月娘接受著兩個當年的家奴奉養,事實上她已經是客居在西門家的身份了,真可謂是造化弄人。

吳月娘活到了古稀之年,無疾而終。吳月娘的一生,在西門慶活著的時候,她為人主婦,總是在為人做與人為做間糾纏,她為了別人而不得不以人為的方式來對待那份複雜的生活。

第一奇書本《金瓶梅》

她只是西門府的半個主子,可府內上上下下矛盾的斡旋、各種勾心鬥角關係的平衡,她都要參與其間,有時也難免自陷其中的尷尬。

西門府外大大小小的應酬、各種禮節性的往來都要求她能進退有度,不差禮數。真是主婦難為,難為主婦。吳月娘要使自己的言行合乎各方面的要求,任何事情都不能做得過分。

於吳月娘而言,唯一可行的就是不斷壓抑自己的真實情感和本性流露。她的日子過得很累,很累。

西門慶死後,吳月娘是個寡婦。在偌大的西門府中,她總在恩怨與利害中掙扎。她讓媒人把龐春梅和潘金蓮領出西門府賣了,龐春梅有幸成了守備夫人,潘金蓮不幸成了刀下怨鬼。

吳月娘快刀斬亂麻的處理,只不過是西門府里舊人之間的恩怨罷了。

戴敦邦繪龐春梅

從面上說,吳月娘是為了挽回西門家的名聲。就本心講,吳月娘是怕兒子孝哥有什麼吃了他人暗算的地方。而另吳月娘更擔心的是怕壞了自己的名頭,今後還影響孩子。為了孩子,母親是能心狠手辣的。

所以,吳月娘就算明知西門大姐與陳經濟夫妻之間的關係極為惡化,她還是讓西門大姐住回陳家,其鐵面無情的決斷做法,就是出於利害關係的考量。

吳月娘擔心陳經濟翻歷史的舊賬,扯出行賄脫罪的天大幹系。另外,吳月娘也不願把已佔為西門府家財的東西再如數拿出去還給陳家。

說到底西門大姐是女不是男,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吳月娘對她是難管死活了。再說,西門大姐的確不是親生女啊!難怪清人張竹坡評道:「吳月娘是奸險好人。」儘管奸險,但還終歸是個好人。

齊魯書社版《張竹坡批評金瓶梅》

吳月娘的一生,在情感生活中她很可憐。吳月娘一方面要為傳統對女人的社會道德的價值認定付出身心都只能忍辱負重的代價,而另一方面,她還要壓抑著真情實感的流露,甚至是心底想對別人付出真情的渴望。

西門慶活著時她希望西門慶對自己多點關心,她不時地鬧鬧脾氣,發發嗲,或是生點小毛病什麼的引起西門慶的注意。在這些假做真來真亦假的事情上,吳月娘也不失有女人的小心眼、小手段的一個小女人。正因如此,西門慶也會被她吸引,那不僅僅是出於禮貌才和她在一起。

作為女人,作為母親,吳月娘可以稱得上完整。可是,西門慶的確不愛她。一個沒有愛情體驗的女人,她的情愛生活只能是一片空白,最多還有一點蒼老而已。

戴敦邦繪西門慶

在西門府的女人中,如果說潘金蓮是一個對感官愉悅不停追求,且不會為任何事情放棄性的快樂,因此是性慾的象徵;李瓶兒不計名分,不計錢財,只為能和西門慶一起生活,婚後更是一事當前,先替西門慶打算,可視為情愛的象徵,那吳月娘就是笑笑生所刻畫的千萬普通家庭婚姻的象徵。

專制的傳統社會婚姻對女性而言,只有義務和責任,沒有權利和平等。潘金蓮為自己奪得了有限的追求權利;李瓶兒為自己贏得了相對平等的愛情;吳月娘就只有盡妻子的義務,滿足丈夫的需要,並為他生兒育女。吳月娘負有主婦的責任,要相夫教子,主持好內務,為丈夫守好他的財富。

作者所著《商風俗韻:金瓶梅中的女人們》

對這潘金蓮、李瓶兒、吳月娘三個女人的生活若是作一概括性的評論,潘金蓮可謂浪漫,李瓶兒可謂溫馨,吳月娘可謂平淡。

本來婚姻大多都是平淡的,惟其平淡,方才能持久。但是,誰又真能說明白,搞清楚生活的本真究竟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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