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當你再路過,人間已無我

當你再路過,人間已無我

告別姥爺

田愚成

在聽到姥爺去世的消息時,我正浸淫在中谷美紀『まげてのばして』的旋律中,直到那句「沙揚娜拉」時,竟忍不住留下眼淚,彷彿聽到姥爺在跟大家說:「抱歉啊沒能挺住,要走了。」

真是個猝不及防的決定,簡直是糟糕透了。在趕去姥爺家的路上,不時留意路上的紅色電動三輪,總覺不期然會碰到某位,大笑一聲是個誤會。

然而誤會並沒有發生。與姥爺的各種人生交合一點點從心底翻起,叫我悵然若失。

記得姥爺在進修校上班,當時住在我家,有天晚上他要回家,那時五六歲的我害怕姥爺路遠口渴,就洗了個梨給帶上。第二天姥爺再來時,跟我媽誇我:「這小子或許很孝順呢。」讓我媽說了好久。可惜讓老爺子失望了,我最忤逆了。

稱「老爺子」是有典故的。介休話「姥爺」稱作「JianYi」,而我打小就只說普通話。為了規範我的稱呼,且不像「外祖父」這麼生分,姥爺曾興緻勃勃地花上一下午時間跟我探討究竟該是「姥爺」還是「老爺」,最後發現兩個詞竟然還能通用。容我現在調皮,再叫您一聲「老爺子」,當然我還是會跟別人狡辯「子」是「老師」的意思。

姥爺本行是老師,但那是別人的老師。對我而言,「老師」的名號帶有權威的意味,而姥爺跟我說的話向來都有爭論的空間。

我有時候也會想,那些跟我想法抵牾的人,他們究竟在我生命中扮演怎樣的角色。比如姥爺,我甚至憤懣地認為他是個老頑固。

我上大學時跟姥爺產生過一個很大的分歧,老爺子認為忠孝道德是與生俱來的義務,我很不服,認為義務與權利相伴相生。為了能辯過姥爺,我閱讀了很多書,諸如儒家經典,社會契約論還有毛澤東選集,當我理論能量滿格,信心滿滿去再次挑戰姥爺時,卻發現他不再那麼老頑固了,反而能心平氣和的跟我討論「家庭契約」、「親子博弈」了。

我不能確認我是不是上了姥爺的當,但姥爺確實跟我講過:「你不在我這裡矯枉過正,將來怎麼自個撥亂反正?」

當然也有例外,我有段時間看日本歷史,看日本大河劇,也會跑到姥爺面前搬弄,姥爺會罵我為「漢奸」。我肆無忌憚地在姥爺面前針砭時弊,姥爺會反問我「那入黨幹嘛?」當時好氣啊。

因此我經常會抱怨自己在姥爺跟前話太多,但又不能不見面,見了面就忍不住想多說些什麼。老爺子聽我說的跟他想的不一樣的地方還是會懟我,跟我爭論,以致家人們看不下去時候還會教訓我:「不要總和你姥爺爭,他老人家有心臟病!」

我本是不善言辭的人,可又為什麼會在姥爺跟前這麼健談呢?後來想想,大約是外人面前我不敢說,我爸媽跟前他們會直截了當的終止談話,只有姥爺才會一本正經地聽我說,一本正經地跟我辯論。如今姥爺走了,我失去了一個能聽我想法的朋友。

姥爺對我的影響,不僅僅是一個開放的姿態,更深刻的是給我創造了一個我本以為稀鬆平常的世界秩序。

我曾花費一個月的時間拜讀姥爺的自傳。從中了解到姥爺的父親和兄長都是學徒出身,姥爺不願從商,而選擇了當教師。從他開始我們家才走上了治學從政的道路,一門三代八個教師出身,雖然姥爺謙虛不敢自稱書香人家,而我這代確敢這樣自居。

家風的改變對我們後代影響至深,究竟詩書立身,掌握了改變自己命運的鑰匙。滿屋子經史子集,一開口家國天下,構成了我對這個家的認同。倘若我的孩子們能有大出息的,我一定會告訴她,「我輩識文斷字,尊師重教,便是從老爺子開始的。」

姥爺喜歡看電視劇,或許因為眼睛不太好,還是不想被客廳的其他人打擾,每次都坐到離電視很近的位置,用我媽的話說就是都快鑽進去了。記得有年電視里在播滕文驥導演的『書香門第』,我覺得裡邊主演高明跟姥爺巨像,角色身份透出氣質也接近,以致以後每當電視上出現高明的時候,我下意識第一反應,這不姥爺嗎?剛我還專門查了高明的資料,竟發現其生辰與姥爺同年,以後沒法再看高老師的作品了。

在姥爺的追悼詞和祭文里,姥爺有著無懈可擊的履歷和品德,可媲美聖人。然而在我這裡他卻僅僅是個值得我尊重的長輩和朋友,一個普通人。

姥爺從07年大病以後便開始寫自傳,還是用電腦寫,陸陸續續竟寫了四十萬言。16年寫完後,開始徵求家裡人的意見,催著我們寫讀後感。我是今年8月看的這本自傳,做了半本筆記,並據此寫了七千字的評論。當時姥爺身體狀況已惡化,不能看字,要我讀給他聽,我把我對自傳的整理和對他本人的看法不加保留地念給他聽,包括一些不好的,但他沒有任何的不愉快,還頻頻點頭說「就是這樣」,像『大魚』里的老愛德華。

姥爺走後,我負責收拾姥爺的手機,發現一個情況,或許不該說,但我還要提——姥爺在最後幾個月里給好多人發了簡訊,措辭恭敬小心,內容大多是「好久不聯繫,近來好嗎」之類的,但沒有收到任何一個人的回復。家人坐一塊回憶時有人提到,病中姥爺曾有過忽然失態地痛哭,質疑自己的人生。別人自然有各種的理由不能及時回復他,而對於他卻是面對了一個孤獨而落寞的告別。

姥爺到底是很在乎別人的關心,無論發簡訊問候,還是寫自傳求意見,他希望別人能觸及他內心的真實世界,而不是虛與委蛇的蓋棺定論。

如今姥爺走了,佇立靈堂,我一直在想我該怎樣寄託我的哀思呢。孔子說無違,曾子說追遠。姥爺曾交代我整理他的自傳遺稿,我自當義不容辭。除此之外呢,他所帶給我的我也將一件不剩的穿戴身上,做一個慷慨正直的人,做一個博學開放的人,做一個古道熱腸的人,以及頑固再頑固的去做一個書獃子,橫眉冷對千夫指。

畢竟,我明白老爺子對於我的意義。

————— END—————

歡迎在下方留言評論

-作者-

田愚成,生於1990年,山西省介休人。

本文首發於知彼

圖片均為作者提供

編輯陳樂沁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知彼 的精彩文章:

姥姥家的寬巷(二)
周末詩詞專欄

TAG:知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