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官員們的「盡責」，整座城市喝了3年鉛超標900倍的自來水

藝術除了美感還包含有什麼？

如果熟知過去500年的顏料發展，想必你也會認為是鉛中毒。

歷史上著名的藝術家，諸如梵高、米開朗琪羅、波爾蒂納里等都沒能擺脫鉛中毒。

正是鉛中毒使他們的作品再多了些許陰鬱、迷幻的感覺。

醫生們早已知道，鉛中毒會使人的器官、神經受損。

但若是醫生敦促藝術大師們停止使用鉛制顏料，同樣被認為是在剝奪他們的生命。

所以有言道，藝術會給人帶來痛楚，但它也可以延展生命。

相比這些將鉛中毒視作藝術附屬品的大師們，歷史上也有許多人在無意識中被鉛中毒纏身。

油漆含鉛，且啃且珍惜

美國弗林特市那延時3年之久的鉛水危機事件，正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件事。

事件爆發時，幾乎每家每戶的用水都已經變色、發臭，連專家鑒別都不需要。

某些住戶的水中鉛含量高達13200ppb，而依照聯邦標準，水中的鉛含量不得超過15ppb。

要知道飲用水是沒有針對鉛含量的安全標準的，因為不管多少含量的鉛都會對健康帶來影響。

持續皮疹，鉛中毒的一類表象癥狀

這座城市的居民逐漸出現了皮膚灼熱、牙齒遭到侵蝕、手顫乃至癲癇等癥狀。

頭髮脫落和皮疹是較為常見的現象，呼吸道感染更是不可避免，咳一口痰都彷彿咳出一口清潔劑。

兒童也深受其害，被診斷出了貧血症，他們的手上和臉上都有著奇怪的紅色斑點。

表面的傷害已經夠糟糕了，但鉛中毒還會傷害他們的神經，兒童智力發育受到限制，會變得更加躁動。

這些情況對於弗林特市這樣一個居民生活水平較低的城市而言，可謂是雪上加霜。

只要在此期間，飲用過這座城市的自來水都會攝入鉛，不管是居民還是遊客。

影響範圍極為驚人，僅預計中毒的兒童人數就在6000~12000人之間，其中包括了8657名不足6歲的兒童。

這事件並不久遠，就發生在2014年，並且危害以預計將延續到2020年。

直至今日，弗林特市的市民仍不敢使用自來水，日常起居都靠桶裝水。

最為可笑的是，事件之所以發生正是因為政府各個部門都想要「恪守職能」。

密歇根州弗林特市

事件的起因要從密歇根州弗林特市的近代歷史說起。

這座城市是通用汽車公司誕生地，作為一座汽車工業重鎮，它與這個產業的命運休戚與共。

在20世紀末，汽車產業衰退使弗林特市受到重創，隨後2008年的金融危機擊垮了這座城市。

2011~2015年期間，時任州長先後指派數位緊急事務官接管弗林特市的市政。

而緊急事務官們的首要任務就是開源節流，以期拯救這座城市的財務危機。

他們的工作成效不錯，開支收縮為市議會續命起到重要作用。

地理位置關係

在2013年時，他們發現在城市用水的問題上也有改進空間。

這之前的半個世紀，弗林特市的用水始終是從底特律供水排水部直接購買處理後的淡水。

但從價格而言，從另一個供水商KWA（水源在休倫湖Lake Huron）處購水能夠節省很大一筆開支。

這個計劃得到了州財政部的批准同意，整件事唯一反對的就是底特律供水排水部。

為了挽回這個大客戶，他們提供了一個最終報價，但這個報價依然不能與KWA的報價相比。

底特律供水排水部（Detroit Water and Sewage Department，DWSD）

底特律供水排水部心知大勢去矣，毫不猶豫地發布了合同終止通知，供水將在2014年4月終止。

但連接弗林特市與休倫湖的管道仍在修建，依KWA預估需要到2016年6月才能完工。

市民也不可能2年不用水，為了暫時緩和這兩年水源問題，政府決定選用比鄰城市的弗林特河作為供水源。

按照規劃，2014年4月底特律供水排水部切斷供水的同時，弗林特河也作為臨時水源開始供水，鉛水危機事件便是由此開始。

始終是水源備選的弗林特河

水源切換後，居民們發現水的顏色、味道河氣味都變得很奇怪。

4個月後，水質檢測發現大腸桿菌超標，但密歇根州環境質量部給出的建議是煮沸處理。

環境質量部猜測大腸桿菌超標的主要原因是管道老化、天氣寒冷，並提議加大了氯的使用劑量，以此提高殺菌效果。

不過問題依然存在，新的檢測發現一種氯消毒後的副產物三鹵甲烷超標。

而在人們看不到的管道中，腐蝕現象已經產生，最早的反饋是一家汽車工廠的工人抱怨水會腐蝕汽車零件。

一系列的問題持續爆發，環境質量部因此裁定弗林特市的水管理違規。

與此同時，底特律供水排水部提出弗林特市要是願意切回供水商，400萬美元的重接費可以減免。

他們的一番好意並沒有受到重視，並且神奇的是，在裁定宣布後的一個月里，弗林特市的水質就達到了聯邦標準。

同一個月，弗林特市提交了一份給州長的信息，將「公眾健康受到威脅問題」的根源歸結為「溝通不暢」。

時任 Flint 市長 Dayne Walling （任期2009.08 - 2015.11）

與此同時，EPA*的水務專家Miguel Toral也與上級彙報了弗林特市的飲水系統有著潛在問題。

但因為聯邦與州的司法權有著嚴密界限，EPA沒有得到密歇根州的授權是無法公布任何信息。

至於哪位早已置身於這場大風暴的州長里克·施耐德，卻仍以為形勢大好，沒有接受任何部門的介入調查。

Toral在之後數個月，持續報告在弗林特市發現的各種水源問題，但EPA始終保持沉默。

*註： EPA是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的縮寫。由美國總統尼克松提議設立，在獲國會批准後於1970年12月2日成立並開始運行。

白頭髮先生即是密歇根州州長里克·施耐德

市民們雖然不了解政治層的風起雲湧，但是水質問題完全時肉眼可見的，再愚昧的市民也發現了問題。

他們的恐慌情緒越發高漲，社區組織都開始自發地提供瓶裝水，無數人抨擊政府的所作所為。

2015年8月，應市民的邀請，弗吉尼亞理工大學委派Marc Edwards教授領軍的研究團隊。

Marc Edwards教授

Edwards教授調研300份樣品後，宣布弗林特河的水具有強腐蝕性，並會腐蝕地下管道，導致鉛污染。

報告中還指出，氯的含量過高，使弗林特河的水腐蝕性比休倫湖要強19倍，這也是水質發黃的主因。

弗林特市的管道因為較為老舊，仍然是鉛制的管道，而不是更為普遍的銅製管道。

鉛制管道是主要的鉛污染來源，強腐蝕性的河水侵蝕了這些管道。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弗林特河水的處理少了關鍵的化學物質：磷酸鹽。

在底特律供水排水部的供水中，一般都含有磷酸鹽，磷酸鹽能與鉛反應產生磷酸鉛，磷酸鉛難溶於水，能夠附著管道上，成為隔離管道與水的鈍化層，被稱作緩蝕劑。

正因為磷酸鉛的缺失，這座本就貧窮的城市蒙上又一層陰影。

再蠢也看得出水質問題

這份來自專家的報告，使弗林特市的水質問題成了鐵打的事實。

但真正使這個市一級問題受到全國關注的，卻是一個醫院的小人物——兒科醫生Mona Hanna-Attisha。

她發現所在醫院的嬰兒和兒童的血鉛含量超標人數愈來愈多。

隨後，她調查了1746份住院記錄，對比1640份其他地區的記錄。

從結果而言，人數飆升的時間與切換水源的時間正好吻合，而其他地區明顯沒有這種現象。

Mona Hanna-Attisha

她將自己的發現發表在美國公共衛生雜誌上，環境質量部卻主動出面駁斥了她的報告。

環境質量部始終堅信自己的測試結果的正確性，這使Hanna-Attisha感到巨大壓力，甚至懷疑自己的結論。

幸虧她沒有直接放棄自己的結論，而是多方求助，意圖求證自己的結論。

一段訪談中談起當時情況

Hanna-Attisha的堅持引起了前任州衛生官Wells的注意。

為了給這個始終處於爭議的事情畫上句號，兩人一同對比了不同出處的研究報告。

他們發現了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問題。

原來州里的研究對象包含大量不在弗林特市的兒童樣本，結果自然無法發現血鉛上升這一普遍現象。

兩位拯救了弗林特市的英雄

這件事經由Wells的關係，跨過了那些始終表示水質安全的州府官員，向上提交。

這之後的效率是驚人的，第二天，弗林特市市長與一眾州府官員一起舉行了新聞發布會。

在發布會上，他們承認了水質危機，至於道歉早已毫無意義，門外聲勢浩蕩的聲討早已開始。

至此，事件影響從地方政府直接上升成全國關注的鉛水危機事件。

施耐德對於此次事件的總結

全國矚目，事務處理也就更高效，供水商在數天之內切換回了底特律供水排水部。

一直以為事情不大的施耐德州長，也開始遊說國會，請求撥款應對供水危機。

密歇根州陸軍軍民警衛隊被派往弗林特市駐紮，這期間幾乎每天的新聞都反覆展示著警衛隊發水的英姿。

至於在這次事件中失職的市長、一眾州府官員統統停職調查。

EPA中對事件採取觀望態度的負責人同樣辭職了，原因是EPA實際具備催促州府向居民發出警告的權利。

隨後施耐德州長的一封電子郵件被曝光，其中內容或許代表州長也不是一個一無所知的「倒霉蛋」。

但政治醜聞不過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在這場災難中的鉛中毒者卻因此弄丟整個人生。

因為人體會誤以為鉛是其他重要元素（如鈣、鐵、鋅），而吸收儲藏。

可以肯定，2014年4月之後喝過這個城市自來水的人，體內都少不了鉛。

鉛沉積在他們的骨頭、牙齒和軟組織中，將成為一生不可磨滅的印記。

據數據反映，預計中毒兒童在6000~12000人之間，這些都是巨大的問題。

鉛中毒會導致兒童智力發育緩慢，無法集中注意力、多動且暴動。

有數據證明鉛中毒兒童長大後更有可能犯罪、失業、依賴社會福利。

對弗林特市而言，光是照顧他們，在特殊教師、護理和社會福利上的開支，就足夠抵消換水源供應商節省下的錢。

儘管置身事件中的每一個職能部門，都「恪守職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但他們卻成為鉛水危機事件的失職者。

或許是因為在人命的事情上，每個人都需要再多邁一步。

*參考資料

Flint water crisis, Wikipedia.

Michael Torrice, How Lead Ended Up In Flint』s Tap Water, C&EN.

2014-2016 年美國密歇根州弗林特市（Flint）的飲水危機是怎麼回事, 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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