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力：線的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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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力於蜂巢藝術中心舉辦的「生生如環」個展的入口處，懸掛著一張尺幅巨大的粉色畫作，周力說那幅畫是關於親情，關於她對父親對兄長對家人的依戀，親情對她的精神世界的塑造，就在她的畫作中如此得到紀念。

生生如環不鏽鋼 550(H)X2060(L)830(W)cm 2017

（2017西岸博覽會，上海）

而展廳中另兩幅紅色的畫作，是周力在2016年余德耀美術館的個展剛剛結束之後完成的，興奮的狀態還在延續，色彩也隨之熱烈了許多。周力的實踐，讓我們有契機重新檢視對「抽象藝術家」的認定。

線—影子的影子之九布面綜合材料 280x500cm 2016-2017

社會學告訴我們任何社會中總是存在著一種強大的力量，保持著人們的精神世界與物質世界同步的發展。當瓦特發明了蒸汽機，歐洲的工業生產水平在短短几百年內翻了幾番。突飛猛進的工業極大地改善了人們的物質生活，物質世界在很短的時間內極大豐富，這時人們發現所擁有的藝術已經與物質世界脫節，滿足不了精神世界的強烈渴求的時候，人們便開始積聚能量，尋求著藝術的爆發點。抽象繪畫替代寫實繪畫的歷史往往也被看成是因為具象繪畫不再滿足於被動地、鏡像式地描繪事物外觀而開始於熱衷表現內在世界的需要，抽象主義被制度化，形式、線條、色彩、色調、肌理這些原來的繪畫元素上升為繪畫主題的高度。抽象在具體的文化語境中也在得到延伸和發展，當二戰中大量歐洲現代主義藝術家移民到美國，將現代藝術精神和實踐帶到美國大陸，美國發展出抽象表現主義這樣強調抽象形式和個人主觀動機表現的新流派，具有非常強的美國特色，所具有的抽象形式和表現主義的思想內容使其自成體系，並且事實上推動了抽象藝術的進一步發展。

紅之二布面綜合材料 200×300cm 2017

而周力代表的，是抽象的另一支，立基於東方文化背景中對筆墨精微的關注，而以自由和律動為對象，共同指向了人性精神世界的終極。這支抽象的力量與既往已有的抽象流派旨趣不同，逐漸分離出了文化特徵鮮明的藝術面貌，周力便是這支力量中一位代表性的藝術家。曾經旅居法國的經歷對於周力形成如今的創作方向，其塑造作用是顯而易見的，然而這種塑造絕不是建立在對異域文化的膜拜基礎上的，而是在兩種異質文化的比較與融通下，激發出了對自我認識的自覺，周力置身其中愈發辨清了自己的藝術生長的脈絡。

鏡影鏡面玻璃、LED燈19.9x12x25cm 2017

2005年以後，線條在周力的作品中變得越來越重要，那些線條的材質、走勢是千變萬化的，周力作品中的線條和色彩具有自動書寫的特徵，這是由於受藝術家父親的熏染，從小她就從毛筆中體會到了微妙、靈動而富於內在力度的筆性，這種筆性成為她繪畫的基礎，也是構成她畫面里獨有的精微韻味的主要形式要素，為了突出這種筆性效果，她還使用了拼貼宣紙和紗布的肌理手法，以強調這種筆性與畫布之間的材料張力，鉛筆敏感的線性素描也時常成為她營造這種精微趣味的手段。後來，她也開始嘗試裝置作品，她考慮了線條和空間的關係，反覆將裝置的實踐經驗與繪畫互相換位，將空間意識融匯到新的繪畫創作里。根本上，周力的繪畫所依託的既有中國藝術觀念中對「形式」、「節奏」乃至人生最深意趣的理解，也有現代視覺文化中對「空間」、「秩序」、「感觀體驗」的探討。

夜之五布面綜合材料 60x60cm 2017

中國傳統畫論中謝赫的六法論，所謂氣韻生動是其他五法的目標與結果，也就是說，中國繪畫自魏晉以來的重要品質之一，便著重於以一切藝術的形式和手段表達人格意境。以抽象的筆墨創造意象，雖然並非中國繪畫唯一的要素，卻是最得文人逸士心賞的要素。周力以書法用筆的無限靈動，假借到她的繪畫中，脫離了具體世界的形意，獲得「筆筆靈虛，不滯於物」的自由。更重要的是，以抽象的線與色，打開了另一片精神屬地的空間。

草圖紙本綜合材料 26.8x38cm 2017

中國書法講求將筆畫交織在筆與筆相互關係里的條理：長短、大小、疏密、朝揖、應接、向背、穿插等等的規律和結構，以抽象的點畫結構出字的真實，這與抽象藝術的本質何其相似，不同的主觀出發，組織出截然不同的視覺真實，所開啟的精神緯度也迥然異趣。這些文化資源並非獨屬於周力，只是透過周力的心性，完成了她的藝術世界的建構。

風景—線之五布面綜合材料 50x30cm 2017

而從視覺文化研究的角度，解讀周力畫面的符號和色彩系統也涉及心理學的課題，在她的早期作品「窗」系列(2001年)中，弧形符號與白色的不規則的宣紙和紗布拼貼構成一種內在的封閉感、緊張感，「窗」所隱喻的私密語境通過略顯的憂鬱、敏感的線條和對比極強的純色色塊而更顯突出。在接下來的「無題」系列(2006年)、「記憶」系列(2006年)中(正是這兩組作品參加了「氣韻展」)，隨著畫面背景的開放，弧形符號也演變成更為自由隨興的圈形符號，鉛筆塗鴉形象的出現加強了圖像的敘事色彩，團形色塊與圈形線條之間形成了一種具有強烈音樂性質的律動，在這一時期的作品中，我們可以明顯看出藝術家極力在畫面中保持著孩童般自由幻象和精緻的形式布局之間某種微妙平衡，而畫面也出現了明顯意象化的傾向，作品的情緒基調是明快、躍動的，超越了前一階段的內省、封閉的私人體驗。在「蛻變」(2005年)系列中這種超越性經驗更發展成為一種風格性極強的構圖實驗，筆性極強的圈形符號解體成為糾纏繁複的網狀線條，甚至演變成為硬邊線條，而進一步的發展在最近的作品「線」系列(2014年)中則表現為一種線條符號間反差極大的調性對比實驗，硬邊線條和柔性的墨色筆法之間形成了一種時間上的張力，微茫背景強調了這種時間的意象。在最近的作品中，她甚至開始嘗試以綜合材料去替代畫面的硬邊線條，使線條這種抽象元素脫離畫面，由符號轉換成為某種獨立的裝置。

撰文/王靜

攝影/蕭瀟

圖片提供/蜂巢當代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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