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世桃花不凋零
說一段關於桃花的故事，說一個關於女人的桃花事。
只是，歲月更替，誰能知，哪一世桃花不凋零？
譬如，息媯。
省親遭戲
息媯，原是陳國公的女兒，因嫁入息國而稱息媯，人稱息夫人。傳說息媯美貌非常，面若桃花、膚若凝脂、氣若幽蘭、體態妖嬈，為陳國公掌上明珠。前人有詩讚她：桃花夫人好顏色，月中飛出雲中得。新感恩仍舊感恩，一傾城矣再傾國。息夫人初到息國時，息國的國力已是衰弱不振。而息侯本就是個懦弱之人，又娶到如花似玉的息夫人，更加沉緬於酒色，疏於政事。息媯雖是一介女流，但自小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知到君侯應以國事為重，於是滿懷憂國憂民之心寤寐不忘，苦口婆心規勸息侯勤於朝政，親賢士，遠小人，獎耕戰，興農商。息侯聽了夫人的勸導，專心治國，終使國力增強，為此息侯對夫人非常敬重和愛慕，對她寵溺有加，夫妻恩愛非比常人。
周莊王十三年(公元前684年)，息媯因思念娘家，決定歸寧省親，息侯雖是萬般不舍，然而念及人倫，便囑夫人早去早歸，並親自選派衛士車輦等，護送息夫人浩浩蕩蕩往陳國而去。息夫人歸寧須要路過蔡國，她的姐姐嫁與蔡哀侯為妻。姐妹二人自小感情甚好，出嫁後甚少見面，息媯非常思念姐姐，於是便乘此機會決定在蔡國稍作停留，與姐姐一敘闊別之情。
姐姐聽說妹妹到來，也是欣喜異常，親自設宴，併到城門外翹首以待。蔡國君侯早對姨妹的美貌心念不已，便也放下手頭事務，與夫人一同等在城門外。只見一行隊伍逶迤而至，蔡夫人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待要掀簾之時，卻被身旁的蔡哀侯搶先一步，挑起車簾，並伸手企圖攙扶息媯。息媯見一大手莽撞伸來，心下一怔，急忙避過，快步走到姐姐身邊，拉著姐姐說笑而去。蔡哀侯悻悻地跟在姐妹身後，眼見佳人在前面腳步輕盈，婀娜生姿，而自己竟難以親近，心裡實在懊惱，於是一心想要找機會一親芳澤。
一行人等進到宮內，依次坐於酒塌邊，姐妹把盞言歡。蔡哀侯眼見息媯本就生得麗質，一飲之下更顯嫵媚，一顰一笑更加撩動人心，不禁感嘆息侯有福。再看旁邊坐著的蔡夫人，雖然也不乏資色，但在天仙一般的息媯面前就相形見拙了，蔡哀侯本是好色之人，眼見麗人在前，於是更加心癢難耐。
蔡哀侯端起酒杯，滿臉堆笑向息媯敬酒。息媯在城門外避過蔡哀侯後，心底對這個姐夫已經生出些許厭惡，便一直沒有主動敬酒，只是與姐姐說笑家常。現在蔡哀侯主動敬酒，本不想應答，但又怕有失禮儀，無奈伸出柔荑一般的玉手去端几上的酒杯。蔡哀侯見到息媯十指尖尖、嫩白如玉的酥手，竟然直了眼睛，口裡一邊說著美人美人，一邊心慌慌地伸出大掌企圖將那小手捉住。
息媯冷不防被蔡哀侯捉住玉手，猶自吃了一驚，待要抽出，卻被死死握住。息媯又羞又怒，滿面緋紅，掙脫不得。而那蔡哀侯竟不知廉恥，又將一張臭嘴伸過來意圖親吻。息媯再也忍耐不住，揚起尚能動彈的另一隻手狠狠打在蔡哀侯的臉上。
蔡哀侯冷不防吃了一掌，下意識地鬆了手。息媯怒斥一句無恥，匆匆與姐姐道別，便掩面而去。
息媯從娘家歸息後，將此段羞辱跟息侯哭訴。息侯聞聽大怒，沒想到蔡哀侯無恥到如此地步，竟敢調戲自己的夫人，全不把息國放在眼裡，恨怒之下，發誓要報仇雪恨，免得被全天下都要恥笑。
然而息國勢微，難以與蔡國抗衡。息侯思慮良久，終於想出借刀殺人之計，決定求救於楚國，於是便譴人到楚國說，息國夫人歸寧於陳，經過蔡國，蔡侯不以禮相待，息侯惡其失禮，想懲治一下，但苦於國小兵弱，特來求助。並允諾事成之後將息國的貢賦都盡獻給楚國。楚王雖然對蔡國自恃與齊國聯姻，不肯朝貢於楚很憤恨，但仍躊躇不知以什麼理由進兵，息國使者便轉告息侯主意：若楚兵假裝進攻息國，息國將求救於蔡國，蔡哀侯年輕勇敢，又是連襟，必然親來相救。那時息國便與楚國合兵攻打蔡國，俘虜蔡侯。那樣就不怕蔡國不朝貢了。
美麗的息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哭訴將要導致兩個國家滅亡，而自己的人生也將掀開憂傷的一頁。
引狼入室
那個楚文王早就想擴展勢力，向中原進發，而蔡國正是他北上的障礙，如今聽到息侯的建議，正中下懷，於是便集結軍隊向息國進攻。息侯馬上向蔡國求救，蔡哀侯果然是年輕氣盛，立即發兵前來救援，才走到息國地方，冷不防被楚國軍隊截擊，打了個落花流水潰不成軍。蔡哀侯策馬向息國城池狂奔，高聲呼喊息侯快開城門。沒曾想息侯城門緊閉，毫不理會，而楚軍卻追了過來，一把將蔡國候捉住，動彈不得。
楚文王擒住蔡哀侯，蔡哀侯問楚文王為何出兵？楚文王哈哈大笑，說，是他的親戚息侯求他在此伏擊。蔡國候始知上當，大罵息侯。楚文王沒想到多年夢想一朝實現，輕易捉了蔡國君侯，於是打算將蔡哀侯烹了，以饗太廟。蔡哀侯驚恐不已，幸好楚國有個叫鬻拳的大臣勸說道：假若殺了蔡侯，諸侯都恐懼，必然聯合抵抗，大王進取中原之計恐成泡影，不如放他回去。
楚文王一聽，覺得甚有道理，便放棄殺掉蔡哀侯的打算，反而以禮相待，好讓諸侯臣服。楚文王專門設下宴席，並將自己得意女樂叫上來獻歌獻舞，席間炫耀地問蔡哀侯此女資色如何？蔡哀侯想起自己此番狼狽境地全因那息媯而起，心裡早就懷有恨意，於是便使了詭計，故意不屑地說，天下女子哪有息夫人貌美。楚文王果然饒有興趣，急要蔡哀侯描述息夫人如何美貌。蔡哀侯添油加醋地將息夫人美貌誇讚一番，說她艷若桃李，堪比天人，非言語能夠形容。
楚文王也是個好色之徒，聽了蔡哀侯的渲染，只愁不能立刻見到，蔡哀侯便獻計，楚國幫了息國，可乘到息國巡視之機見見息夫人。
楚文王大喜，依計四方巡視，不日來到息國。楚國幫息侯出了口惡氣，息侯當然將楚文王視作上賓，立刻將他迎進宮中，設下宴席殷勤款待。席間楚文王道，此番攻打蔡國，全因你家夫人而起，為何不將她請出來一見？
息侯無奈，只好派人將息夫人請出來。俄傾，只聽環佩叮噹，香風襲來，一個華服麗人裊裊婷婷踏上地毯，對著楚文王施了一禮。楚文王乍見之下，疑為仙子，不禁定眼細瞧，只見她目如秋水，臉似桃花，長短適中，舉止嫻雅，更喜那小蠻腰幾乎不盈一握，確實是人間少見佳麗，
息夫人施了禮卻半天不見楚文王言語，偷眼一瞧，原來那楚文王已露出醜態，對著自己呆若木雞。心下明白恐又是一好色君王，便輕咳一聲。楚文王方才回過神來。
息夫人手執白玉酒杯向楚文王敬酒，只見玉手玉杯相映成趣，妙不可言。楚文王急忙伸出手去，想親接酒杯並一握柔荑，沒曾想息夫人不慌不忙道了謝意後就將酒杯轉交宮人呈上，待楚文王一飲而盡後就拜別而去，神態傲然。
楚文王自見到息夫人，便心神恍惚，夜不能寐，眼前總是浮現息夫人美顏。第二日找了個回請的借口，邀請息侯到自己館驛飲酒。酒過三巡，楚文王便有幾分醉意，便道，本王替你夫人雪了恥辱，怎不見她同來？息侯稱國家尚小，不足以帶家眷見君。
楚文王大怒，說息侯背信棄義花言巧語，對自己不敬，立刻著左右將息侯拿下。息侯大罵楚文王無道，楚文王毫不理會，徑直朝息侯宮而去。
且說息夫人自息侯被楚文王召去，心底便莫名慌亂，似有不詳預感，於是在宮中坐卧不寧。正恍惚間，宮人忽然慌張地跑來，說楚文王帶人殺了進來。息夫人道聲：引狼入室，皆是婦人之罪！便急忙奔入後宮花園，欲投井而亡。正在此時，楚文王衛士斗丹趕到，拉住她的衣襟道，夫人一死倒是百了，只恐息侯性命也將不保，何必夫婦俱傷？息夫人一心想保全息侯性命，於是將死念止住，忍氣吞聲被帶到楚文王面前。楚文王好言相慰，承諾如果息夫人歸順，定保息侯不死。息夫人長嘆一聲，淚水長流不止。
楚文王果然信守承諾，沒殺息侯，並將息國改為楚地縣轄。息侯被楚王安置在汝水（今河南汝陽），賞賜十家之邑，使守息祀。不久，息侯因憤恨交加，憂鬱而死。息夫人聞訊，暗地痛哭，悄悄地在園內隱蔽處為息侯敬香禱告。
楚文王終於抱得美人歸，欣喜若狂，立刻在軍中將息媯立為夫人，因她面若桃花，人們又稱她為桃花夫人。
三年不語
息媯心有不甘地被楚文王放在車後帶回宮中，每日吞聲飲泣不見笑顏，想自己落到如此境地，全因那無良姐夫害人，心中便藏了恨意，只是不言。
楚文王自得了息媯，便將一顆心全放在她的身上，無限的愛憐。因見息媯每日鬱鬱寡歡，甚少歡顏，便四處搜羅奇珍異寶送給息媯，只求博得片刻笑臉。但媯夫人仍舊一副惆悵模樣，日日消瘦，那細細的腰肢更加苗條，楚文王每每握在手中，只是嘆息，便吩咐宮中為媯夫人加強營養，但媯夫人如何能夠下咽？
想那息媯自幼也是飽讀詩書，當初嫁與息侯，自是百般依順，以求白頭到老。那息侯待她，也是情深意重，視之若珍寶。夫婦二人相敬如賓，有著旁人不知的快樂。本以為此生能與息侯相依相攜直到終老，享盡人倫，沒曾想世事變換，頃刻間夫妻分離，自己如一件戰利品被人擄掠他鄉，鎖在這遠離親人的深宮，雖然每日錦衣玉食，終歸是味同嚼臘，甘苦自知。每當明月當空的夜晚，回想曾經與息侯月下對飲，品酒談古，笑言恩愛，她的心更是添了疼痛，傷心的淚一滴滴濕了衣被枕巾。
然而息媯終歸是一個柔順的女人，雖然被迫做了楚文王的夫人，但嫁雞隨雞，天長日久，便也含恨隨楚文王過了。
沒曾想，一晃三年而過，息媯也替楚文王誕下二子，即長子堵敖，次子熊惲，仍舊是緊閉雙唇，不與他言語。楚文王不覺奇怪，便問她既然跟了本王，又替本王生了兩個兒子，為何三年不見言語？再說憑本王荊襄大鎮，威鎮華夏，還有何不滿足？息媯便低了頭，半晌不答。楚文王伸手抬起息媯下頜，只見她已是梨花帶雨，珠淚暗垂。心下更是詫異，便問夫人到底因何傷心？息媯啜泣道：可恨蔡哀侯，害我如此境！
楚文王大驚，始知夫人心裡如此痛恨蔡哀侯，為了博得她的歡心，於是派兵打進蔡國，蔡侯打著赤膊請罪，並把庫藏寶物統統獻給楚軍，楚軍才肯退去。蔡哀侯被扣留在楚國九年，死於楚國，他終於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息媯雖然不與楚文王言語，但仍恪守為妻之道，溫和賢惠，特別是對自己的兩個兒子極盡母愛，親自撫養教育，日夜操心，將自己所知道理悉數教與兒子，並在與兒子的相處嘻戲中得到些許快樂。
怒斬登徒
公元前676年，楚文王戰死，長子堵敖繼位。「庄敖五年，欲殺其弟熊惲，惲奔隨，與隨襲弒庄敖代立，是為成王。」（《史記．楚世家》）庄敖就是堵敖。其時二子俱年幼，楚國統治集團內部的權力鬥爭導致了兄弟相殘，最終熊惲一派在隨國的幫助下獲勝，弒堵敖，公元前671年，熊惲繼位，即著名的楚成王。楚文王的弟弟，也就是楚成王的叔叔子元，是擁戴熊惲繼位的第一功臣，因此被封為令尹，成為執掌楚國軍政大權的百官之首。
而那楚成王雖然機智，但畢竟年幼，媯夫人也算是個少有謀略的女人，自小在父親身邊學到不少治國方略，又隨楚文王多年，心底智慧堪比男人，楚成王欽佩母親，便要他親自輔佐。因此，媯夫人免不了要與令尹子元相對商議國事。
楚文王死時，媯夫人僅30餘歲，正是女子具有成熟風韻之時，眼底眉間蘊藏的高雅氣質令人傾倒。令尹子元時常與她相對，時間一久，不免心猿意馬，動了非分心思。心想寡嫂年輕貌美，獨守空房，當年是兄長擄掠而來，想必性格異常和順，於是便想撩動芳心，幾次乘著議事，言語中暗含挑逗。那媯夫人是何等聰明之人，對他的不軌之意立刻瞭然於心，便沉著臉，一副冷若冰霜模樣。
但子元仍不放棄，為了博得歡心，就在媯夫人宮室旁邊蓋了一座豪華新殿，常命樂伎，在此奏樂跳萬舞，意欲撩動媯夫人春心。一天，他又在宮中大肆樂演，聲動殿宇。媯夫人聞聽，皺眉問侍女宮外樂舞之聲從何處而來？侍女道是從令尹的新殿中傳來。媯夫人氣憤不已，帶領一眾人等來到子元宮中。
子元見媯夫人前來，以為是奏樂起效，心裡得意洋洋，忙起身恭迎媯夫人，並賣弄地說自己每日歌舞實際是為媯夫人，請媯夫人坐下細賞。媯夫人嘆息一聲，並不移動腳步，只是凜然回道：先君以萬舞演習戰備，征服諸侯，來楚朝貢的人絡繹不絕。如今楚兵不至中原已十年了，令尹不以為恥，卻在我這個未亡人身邊作樂，是何居心？媯夫人字字正義，入情入理，子元非常慚愧，道：婦人尚且不忘世仇，我卻忘了，真是不該啊！為了討得媯夫人的歡心，子元親自挂帥，發兵車六百輛，浩浩蕩蕩殺奔鄭國而去。
沒想到子元雖有雄心，想以勝利獻媚於媯夫人，卻是個缺乏軍事才能的庸才，倒被鄭國聯合諸侯，鎩羽而歸。但他仍然裝出一副得勝歸來的樣子，鳴鐘擊鼓，高唱凱歌，並先派人去報告媯夫人說令尹全勝而回。楚成王疑惑，便問母親如何處置，媯夫人倒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便道：先查一查，若令尹若真是殲敵成功，就該表彰。後來，楚成王查明子元是不戰而返，卻謊報戰功，心底十分惱怒，不僅沒有表彰，而且十分不滿。
子元見楚成王對自己起了疑心，內心惶恐不安，生怕哪日被捉個錯，掉了腦袋，因此日夜驚恐，思考對策，漸漸地竟起了謀反篡位之心。但是畢竟力量薄弱，便想利用媯夫人，先行私通然後起事。恰巧媯夫人染有小恙，在宮中調養。子元便以探視之名入媯夫人宮中，並在旁邊小室住下，這一住便是三日，並仍然不改挑逗之心，多次言語輕薄。
那媯夫人抱恙在床，身體孱弱，眼見子元三晝夜不肯離去，心下厭惡之極，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巧有個大夫斗廉是個正義之人，聽說子元三日不出媯夫人宮門，便火速闖入宮中，只見子元正在對著鏡子梳妝打扮，便厲言斥責，說此地豈是你梳妝之地？急令子元迅速退出。
沒想到子元竟然厚顏無恥道，此地是我家宮室，與你何干？斗廉正言道，你身為王侯貴族，卻不知兄弟禮儀。如今媯夫人在此，男女有別，理當避嫌，還不快快出宮！子元大怒說楚國政權全在他手中，誰敢多言？便命令左右將斗廉捆綁在屋檐下，不放出宮。
媯夫人見子元所作所為，已存謀反之意，楚國此時已是暗潮湧動，隨時有變。她心急如焚，便強撐精神，喚來貼身宮人，細細囑咐一番，命他立即悄悄出宮報信，令人進宮平定變亂。楚成王知悉母后宮中情形，立即調集驍勇大將，半夜率兵圍住王宮，將子元家兵等人悉數擒拿。
子元從夢中驚醒，拿著寶劍落荒而逃，卻被迎面趕來的將士齊齊圍住，一箭斃命。次日，楚成王命令殺絕子元家小，在交通要道張榜公布其罪狀。媯夫人以她的果斷冷靜避免了楚國陷入變亂。在以後的歲月里，她嫻靜地居於深宮，絕少拋頭露面，卻默默地支持自己的兒子楚成王成就了一方霸業，成為風雲霸主。楚國漸漸成為諸侯國中的翹楚，傲視群雄。
傳說媯夫人死後，人們感念她的事迹，特在漢陽修建了一座「桃花夫人」廟以資紀念，廟旁桃花遍植，每到春風拂過，便粉紅一片，煞是燦爛，引來無數人競相參觀憑弔，其興盛直到明代。 楚宮慵掃黛眉新，只自無言對暮春。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TAG:翁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