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愛一馬？于鳳至與張學良離婚的前因後果

張學良，人稱「少帥」，奉系軍閥首領張作霖的長子，中國近代歷史上的傳奇將軍。世人印象中風流倜儻的他，平生擁有兩段曠世情緣，一段是他與結髮賢妻于鳳至的，一段是他與紅顏知己趙一荻即趙四小姐的。

1936年，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後，張學良遭蔣介石扣押軟禁。于鳳至與趙四小姐輪流陪伴在他左右。

20年後政治風雲變幻之際，兩個女人中必須有一個退出。此時遠在美國的于鳳至，沒有跟張學良據理力爭，而是給趙四小姐寫了封頗有風範的信，聲明自己「同意與張學良解除婚姻關係」，並真誠地祝福張學良與趙四小姐能夠「知己締盟，偕老百年」。

1964年，時年51歲的趙四小姐與64歲的張學良在台北結婚。從秘書到張學良妻子，這條路趙四小姐走了整整36年。

而于鳳至即便與張學良離婚之後，仍被自己和外界視作「張夫人」，並在異國他鄉為解救張學良重獲自由奮鬥到了生命的最後一息。

于鳳至與張學良

鳳命千金與將門虎子

于鳳至，生於1897年吉林公主嶺，字翔舟，富商於文斗之女。

20世紀初，當張作霖徜徉于山林草澤間的時候，曾受過梨樹縣商會會長於文斗的照拂，兩人結拜為兄弟。

于鳳至從小接受良好教育，5歲入私塾，1913年考入奉天女子師範學校並以優異成績畢業，不僅腹有詩書氣自華，且相貌端莊清麗。

張作霖偶然得知于鳳至「福祿深厚，乃是鳳命」，深信若「將門虎子」與「鳳命千金」結緣，必是難得好姻緣的他，便向於文斗提出了結親的想法。

1915年春，張學良奉父命赴鄭家屯與于鳳至相親。因他反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制度，故到鄭家屯後，便一直躲在張作霖摯友吳俊升公館避而不見。

是年6月，于鳳至隨父親於文斗到奉天探親訪友，併購置文房四寶及書籍字畫。在張作霖的催促及吳俊升的撮合下，張學良以畫店掌柜身份，送畫上門，初次見到于鳳至，極為驚異：只見她蛾眉鳳眼，苗條秀麗，高雅端莊，落落大方，而且很有學問。在古畫真跡鑒別上，張學良還被她弄得非常尷尬。

青年于鳳至

接著張學良兩度登門造訪，于鳳至卻始終對他避而不見。張學良只得揮毫寫一首《臨江仙》給她，以表達自己愛慕思戀與羞悔交集的複雜心情：「古鎮相親結奇緣，秋波一轉消魂。千花百卉不是春，厭絕粉黛群，無意覓佳人。芳幽蘭挺獨一枝，見面方知是真。平生難得一知音，願從今日始，與姊結秦晉。」于鳳至也和了一首《臨江仙》給他：「古鎮親赴為聯姻，難怪滿腹驚魂。千枝百朵處處春，卑亢怎成群，目中無麗人。山盟海誓心輕許，誰知此言偽真？門第懸殊難知音，勸君休孟浪，三思訂秦晉。」此番唱和，無異於兩人款曲互通。

多年後，于鳳至在自傳中如此描述她與張學良的情緣：「漢卿處處依著我，聽我的話，他這種態度使我很滿意。當他拉住我的手，說他永遠聽從我的話，決不變心時，我點了頭，這樣才訂了親，我和他是姻緣啊」。

1915年，于鳳至和張學良結為伉儷。于鳳至長張學良3歲，他稱她為大姐。

于鳳至嫁入帥府，嫁妝是兩座錢莊，資財總計約有500萬元之巨。除隨於鳳至嫁到張家的傭人外，還有一個由9人組成的專事管理妝奩財產的庶務股。

在大帥府，于鳳至以自己獨有的莊重、內斂、仁義，贏得了大家的信任和讚譽，也更加使張氏父子對這位女子刮目相看。

據傳張作霖特別給兒媳面子，他平時發怒時，別人不敢上前，于鳳至一勸即可消氣。

于鳳至與張學良先後育有三子一女。

張學良于鳳至結婚照

趙四小姐與張學良

痴情少女與風流少帥

于鳳至嫁給張學良10餘年後，張學良與趙四小姐幾乎是一見鍾情。

趙四小姐，本名趙一荻，又名趙媞、綺霞等。1912年生於香港，童年在天津度過。其父趙慶華，字燧山，北洋政府時期連任津浦、滬寧、滬杭甬、廣九等鐵路局局長，梁士詒做總理時，曾官至交通部次長。

趙慶華有6男4女共10個子女。女兒之中，綺霞最小，排行第四，家人便稱她趙四。

張學良在北京時，與趙家兄弟結識，時常到趙家做客。

趙四小姐是在自己16歲那年春天，於天津蔡公館舞會上初識張學良的。其後，他倆時常到香山飯店高爾夫球場打球。到了夏天，張學良到北戴河避暑，趙四小姐與大哥、二哥結伴，也從天津趕來。張學良、趙四藉機相會，感情日益親密。

青年趙一荻

1929年3月，張學良出任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後，給趙四小姐打長途電話，問她能否到奉天（瀋陽）遊玩。幾日後，趙四小姐回電說，已徵得父母同意，準備應邀前往。於是，張學良就派副官陳大章趕至天津迎接。上路時，趙家全家人都曾趕到火車站送行。趙四小姐到瀋陽後，便被安頓在了北陵別墅住下，與外界阻斷了消息。這等於是為愛私奔。當年轟動一時的「綺霞失蹤」傳聞，由此生成。

不久，趙慶華在報上發表聲明稱：「四女綺霞，近日為自由平等所惑，竟自私奔，不知去向。查趙家祠規條第十九條及第二十二條，應行削除其名，本堂為祠任之一，自應依遵家法，呈報祠長執行。嗣後，因此發生任何情事，概不負責，此啟。」趙慶華隨即聲言自身慚愧，從此辭離仕途，退隱而居。後有專家評論說，趙氏如此，一舉兩得，既可巧妙地在報上向世人宣布並承認張與趙的結合，二可保持他的家道氣節。

經此波折，兩個看似不該相愛的年輕人卻罔顧其他，彼此走得更近了。趙四小姐和張學良，不斷深化著他們紅粉知己式的戀情。

因趙四小姐識大體、顧大局，于鳳至也於日後漸漸接納了她這位「小妹「。

又因趙四小姐沒有夫人名分，故對外都稱她為張學良私人秘書，長期侍從左右。

電視劇《少帥》劇照 張學良（文章飾）邂逅趙四（張歆怡飾）

西安事變後

兩個女人與一個男人共度劫難

1933年，張學良被迫下野出洋，于鳳至和趙四曾陪同他前往國外進行軍事考察。1934年，趙四從義大利回國至上海，後轉往漢口張學良住地。于鳳至因子女們留在英國，次年才回國住留北平，1936年因思念子女再往英國。

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與楊虎城兵諫蔣介石，發動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

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後，蔣介石將張學良扣押起來。

時值于鳳至正在英國安排子女讀書。她立即給宋子文發來電報，「學良不良，心急如焚」，希望他能幫助周旋此事。隨後她飛抵南京，求見蔣介石。蔣拒不接見。于鳳至無奈，只好請宋美齡出面，求她幫助一道做蔣的工作。蔣介石卻通過高級軍事法庭，將張學良判為有期徒刑10年。

西安事變後的報紙新聞

張學良在其第一囚禁地，即浙江奉化溪口被幽禁期間，曾住武嶺學校，二日後，移居距武嶺學校五六華里的雪竇山中國旅行社招待所，之後當局允許張學良的夫人于鳳至和趙四小姐和他同住。兩位女人商量之後，每月一替一換，輪流來此陪伴張學良。

于鳳至由上海乘船來寧波，趙四小姐則由寧波去上海……有時她們也一同留在張學良身邊，小住幾日。

期間，趙四小姐和張學良所生獨子張閭琳（後在美國任太空總署工程師）正年幼，于鳳至為使趙四小姐能更好地撫養幼子，便說服她返回上海，自己留下。

在4年輾轉流遷的幽禁生活中，于鳳至與張學良共同經歷著由顯赫政要變為階下囚的驚天巨變，相濡以沫地度過了艱難的1000多個日日夜夜。

生活的顛沛流離、特務的刁難虐待、心情的苦悶抑鬱，慢慢地蠶食著于鳳至的身體。1940年春天，積鬱成疾的于鳳至被確診得了乳腺癌。張學良便向軍統局局長戴笠提出，讓于鳳至出去治病，由趙四小姐來照料自己的生活。蔣介石批准了張學良的要求。

于鳳至臨行前，張學良叮囑她：此行赴美就醫，無論將來病情是否好轉，都不要再回來。他是希望于鳳至到美國後，能設法把當時尚在英國讀書的幾個孩子，都轉去美國繼續學業。當然張學良做此安排的更深層含意是，蔣介石若有一天要斬草除根，于鳳至赴美可為張家保存「骨血」和「人脈」。

趙四小姐獲悉信息後，遂也將幼子送往美國，交給至交伊雅格夫婦照看，隨即她便趕往張學良當時的幽居地貴州省修文縣陽明洞，開始與她共同熬度與世隔絕的漫長生活。

趙四小姐與兒子張閭琳

分處兩地的女人

同為一個男人能獲自由而活

1940年，于鳳至到了美國紐約，在經過一年多緩慢而痛苦的治療後，她基本痊癒了。出院後的于鳳至暫時住在女兒張閭瑛家裡。張閭瑛為她聘請了一位家庭教師幫她補習英文，于鳳至很快就掌握了英語的聽說讀寫能力。

身體漸漸康復後，于鳳至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她發現自己有太多事情要做，而且最重要的就是得掙錢。不僅幫丈夫獲釋需要錢，自己在美國生活、治病也都需要錢。于鳳至決定進入股市搏殺。憑著當年奉天大學文法科的教育基礎，憑著從富商父親於文斗那裡遺傳下來的經商基因，以及當年東北第一夫人的胸懷和膽識，她很快在股市裡闖出了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順利地掘到了她事業上的第一桶金。後來，她在洛杉磯買下兩處別墅，一處是英格麗·褒曼生前住過的林泉別墅，另一處則是伊麗莎白·泰勒的舊居。這兩處明星別墅相鄰而立。

于鳳至把這兩處別墅，都按當年北京順城王府內家裡的居住樣式布置起來。她自己住一處，把另一處留給張學良，希望有一天他被釋放後，可以和趙四來此居住生活。

按照臨別相議，于鳳至在美國不斷地找議員、律師及僑領們，請他們相助向蔣介石政權要求釋放張學良。她在回憶錄中稱自己，「活的目的是為漢卿獲得自由」。

就在於鳳至在美國為張學良能獲自由不斷奔波的同時，趙四小姐則在國內全心全意地照料著軟禁中的張學良。見過的他們的人都說，趙四小姐經常身著藍衣，腳登布鞋，幾乎洗盡鉛華，事事親為，陪伴在張學良身邊，令人感動。

趙一荻餵雞

于鳳至「同意與張學良解除婚姻關係」始末

1946年，張學良和趙四小姐被押往台灣。不久，張學良開始信仰基督教並希望能接受洗禮。

人在美國的于鳳至，抱著「救漢卿，我要奮鬥到最後一息」的信念，在美國掀起了一波波「為夫叫屈」的傳媒大戰，一些參眾兩院的議員，還準備在適當時機將「呼籲給張學良以全面自由」的議案，提上國會議事日程。凡此種種最終引發了包括蔣介石、蔣經國父子，甚至也包括與于鳳至始終姐妹相稱，並素有往來的宋美齡的不滿。

根據基督教教規，已婚男人只准有一位夫人。蔣介石就抓住這一點作為借口，用政治手腕脅迫張學良同於鳳至離婚，在堵住張學良前往美國和家人團聚、取得自由之路的同時，他也希望他們兩人離婚後，可消解國際輿論對自己的步步緊逼。

猶豫再三之下，張學良給於鳳至寫了封信。由於信的內容會被台灣當局嚴控，他只在其中說明自己入基督教須要做到一夫一妻。

國民黨政權高層要人張群，特以私人名義從台灣飛到美國秘會于鳳至，當面向她說明與張學良辦離婚手續的近因與將來的益處。

左起：宋美齡、于鳳至、宋靄齡

此事在於鳳至的回憶錄中亦有記錄：

為了此事，某某（此處指張群）突然由台灣來美國找我……在登門訪我時開門見山地說是為了漢卿辦離婚的事特來美國的。他說：他是政府的公務人員，但不是奉「政府」之命而是為了漢卿的處境安危而來。我問他：那麼是漢卿委託你來？他猶豫了，然後回答說：不是，是他知道這事，根本上是漢卿經過多年教育，已經認罪和守法了，並感謝「政府」，願意和趙四在台灣終老，所以才要辦離婚的。他見我不為所動，說出了：這是你鬧的，「政府」對漢卿這樣管束已是很寬大了；任何時候，任何辦法，漢卿如果擅自行動想離開，離開之時，就是他死亡之時。更說：你不懂這些，趙四懂……你不簽字「政府」也有辦法，決不讓他來美國去大陸的……

對此，于鳳至在回憶錄中也留下了自己的思慮：

我思考再三，他們絕不肯給漢卿以自由。漢卿是籠中鳥，他們隨時會捏死他，這個辦法不成，會換另一個辦法。為了保護漢卿的安全，我給這個獨裁者簽了字。但我要向世人說明，我不承認強加給我的、非法的所謂離婚、結婚……漢卿的話「我們永遠是我們」就足夠了，我們兩人不承認它。

于鳳至為了張學良，最終痛苦地點頭同意，並給趙四小姐寫去一封情辭懇切的長信。

于鳳至在信中曆數自己與趙四小姐的過往，稱讚她是一位「聰明果斷、知書達理的賢惠女子」。于鳳至還細數了兩人第一次見面的種種細節：彼時正值隆冬，飄著大雪，趙四小姐剛剛產子，自己冒雪至北陵前去探望：「你那時萬沒有想到我會在你最困難的時候來『下奶』，當你聽我說要把孩子抱回大帥府，由我代你撫養時，你感動得嘴唇哆嗦，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你叫了一聲『大姐！』就抱住我失聲哭了起來......」繼而寫到兩人輪流陪同張學良幽居的日子，對在自己患病不得不前往美國治病時，趙四小姐為張學良毅然放棄孩子的忠貞之舉，深表敬佩，認為她「早已成為了漢卿最真摯的知己和伴侶「。正是基於對趙四小姐與張學良多年患難深情的最終考慮，自己「同意與張學良解除婚姻關係」，並且真誠地祝福兩人能夠「知己締盟，偕老百年」！

沒人知道于鳳至當時寫下這封信時是何種心情。這封信，一字一句，無不顯示了她作為原配妻子的尊嚴與風範，展示了她對另一位陪伴在丈夫身邊的奇女子的尊重與感謝，更寫盡了她對張學良窮盡一生的摯愛。

于鳳至中年

一世情緣塵埃落定

「雖不同生，但要死後同穴」

1964年7月，在與于鳳至解除婚姻關係後，趙四小姐和張學良在台北杭州南路美國友人伊雅格的寓所里秘密舉行了婚禮。這一年張學良64歲，趙四53歲。當時媒體的報道這樣形容這段頗為傳奇的愛情：「卅載冷暖歲月，當代冰霜愛情……夜雨秋燈，梨花海棠相伴老，小樓東風，往事不堪回首了。」

離婚之後的于鳳至仍視自己為「張夫人」。她在其回憶錄中記述說：

宋美齡和我每年都互寄聖誕、新年賀卡。這年，她賀卡信封上仍舊是寫張夫人收。一直到現在，每年都仍如此，知道台灣蔣家政權的人都沒有把這場戲當真。在台灣是一切都在蔣介石的特務控制下，根本沒有法律的真正存在，世人對此大都知道的。

1964年台灣報紙對張學良趙一荻結婚的報道

聽聞張學良和趙四小姐正式結婚後，她又在回憶錄中寫下了如下感慨：

趙四不顧當年的誓言，說永遠感激我對她的恩德，說一輩子做漢卿的秘書，決不要任何名分等等。今天如此，我不怪她。但是，她明知這是堵塞了漢卿藉此可以得到自由的路，這是無可原諒的。我不屈服，我繼續為漢卿的自由向社會、向美國政界人士呼籲，要求蔣政權給漢卿自由。

1990年，張學良終於結束了幽居生活。同年3月，于鳳至在美國病故，享年93歲。至死她也沒能再見張學良一面，這成了她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按她遺囑，在其墳上樹立小碑一塊，並將張學良當年寫給她的小詩刻於其上：「平生無憾事，唯一愛女人！」葬禮結束後，子女們遵照母親「雖不同生，但要死後同穴」的遺囑，親自在於鳳至的墓隅掘土造一空穴，以留給於鳳至心中永遠的丈夫張學良。

5年後的1995年，張學良與趙四小姐定居美國夏威夷。

2000年，趙四去世，享年88歲，葬於夏威夷東海岸神殿之谷紀念陵園。次年張學良病逝，享年101歲，最終與趙四小姐合葬。

張學良與趙一荻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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