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謊言——《紐約災星》

文 | 盛昊陽

在所有預設立場的紀錄片中，《紐約災星》就算不是最有趣的那一部，也值得分析者反覆揣摩把玩攝像機之後的道德判斷和價值表達。

《紐約災星》

導演安德魯·傑瑞克奇曾在2010年拍攝電影《所有美好的事情》，由瑞恩·高斯林和克里斯汀·鄧斯特主演，從1980年代紐約轟動一時的豪門謀殺懸案開始，講述了一個疑雲重重的故事：房地產大亨杜斯特家族的長子羅伯特·杜斯特本應順利繼承家業，1982年，他結縭九年的妻子卻突然失蹤，18年後，杜斯特的多年密友蘇珊·伯曼在洛杉磯被殺害，第二年，隱居中的杜斯特又涉嫌謀殺鄰居及分屍滅跡，在交納巨額保釋金後逃跑。又一次被捕後，他不惜重金僱用名律師迪格·狄格林為其脫罪，最終被無罪釋放。

《所有美好的東西》

這部電影的素質不算優秀，傑瑞克奇的個人立場也一目了然，儘管片中用種種細節鋪陳杜斯特的童年陰影和戀愛經過，在他看來，羅伯特·杜斯特犯下殺人罪行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誠如《紐約災星》中所言，是看到電影后的杜斯特主動找上傑瑞克奇，認為他比其他人都了解杜斯特的心理，希望對方來訪談自己，而傑瑞克奇也從一開始就承認自己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如果杜斯特真的有罪，他就不應該接受這次訪談，觀眾在這樣的心理假設下，自然也會傾向於杜斯特無罪的判斷，渴望紀錄片來個神轉折，在最後一刻還他一個清白。

Susan Berman和Bob

2006年，安德魯·傑瑞克奇開始籌備電影《所有美好的事情》，想方設法與杜斯特取得聯繫，杜斯特的律師拒絕了採訪要求，此後，他花費三年時間研究案情尋訪當年的見聞者。

2010年底，電影上映之後，他終於獲得採訪杜斯特本人的機會。2013年初，傑瑞克奇與洛杉磯警方的調查員接觸，同年，杜斯特因違反弟弟道格拉斯提出的限制令被捕，傑瑞克奇努力爭取了第二次採訪杜斯特的機會。那個讓人驚掉下巴的結尾音頻在當時並未被任何人注意到，直到紀錄片後期剪輯時才被發現。

《紐約災星》

可以想見，傑瑞克奇在發現音頻那一刻的狂喜。《紐約災星》用五集的篇幅去窺探杜斯特的過去，刪去讓他嫌疑更大的旁枝末節，像他用假身份註冊了無數的皮包公司，他曾陸續殺死了自己的一群阿拉斯加雪橇犬，以及他甚至考慮過前往古巴避難。

出現在鏡頭中的羅伯特·杜斯特是一個性格內斂，神情無辜，言語頗有邏輯性的老人，雖然他被捕的理由極為可笑，僅僅因為拿了一個超市三明治沒付錢被保安攔下，當時他的口袋裡明明有足夠的現金。

觀眾容易因為表象忽略掉他人格中的異常，就像同樣漏洞百出的三件命案，一個知道肢解屍體掩藏行跡的兇手因何會留下拼寫錯誤這種破綻。早已得知真相的導演引導觀眾逐漸偏移自己的觀點，慢慢產生兇手也許不是他的錯覺，而在鄰居莫里斯謀殺案的庭審中，陪審團也相信了他的辯白，五天的審議里，從未有超過三人投票他有罪。

《紐約災星》

《紐約災星》的成功不僅在於話題度和口碑，就在最終集播映的前一天，羅伯特·杜斯特因15年前的伯曼謀殺案被捕，因被告健康問題，庭審被推遲到2018年4月16日，一部紀錄片在調查過程中扮演了警察和偵探的角色。

杜斯特在片中的供詞當然不能作為呈堂證供，但是，導演不僅在拍攝過程中發現了新的證據，也獲得了足夠多的證言，傑瑞克奇達成了他拍攝本片的目標——將兇手繩之以法。

然而，這部紀錄片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真實，片中最重要的一幕戲，對杜斯特的第二次採訪的時間和宣稱的2013年有很大出入，在紀錄片播出後的訪談中，傑瑞克奇也對這一問題避而不談。

《紐約災星》

作為紀錄片導演，他理當知道精確時間的重要性，正是他在片中挖掘出杜斯特在妻子失蹤同一時間內的一些疑點。杜斯特談到加爾維斯頓庭審時，強調了他對「說出真相」的理解，隨後被沒有關閉的麥克風錄下了他的自言自語：「我沒有說出全部真相，沒有人會說出全部真相」。

顯然，這句話的確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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