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莊子》：無恥而信（上）

原文

子張問於滿苟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滿苟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 （《莊子·盜跖》）

注

①子張：孔子弟子，姓顓孫，名師，字子張。滿苟得：假託的人名。②盍：何，為什麼。為行（xìng）：修養德行。③無行：指沒有好的德行。不信：不被信任。④不任：不被任用。⑤利：有利。「不利」指得到利祿。⑥觀之名：從名聲上來看為行這件事。⑦計：考慮。⑧義：指合乎道義。真：確實，的確。是：正確。義真是：指做到義確實是正確的選擇。⑨若：如果。⑩反之於心：返回到自己的內心，相當於說捫心自問。?一日不為：意思是說，每天都必須要做。?無恥者：沒有羞恥感的人。?多信：獲得更多的信任。顯：顯貴，顯赫。?幾（jī）：副詞，接近，幾乎。在：在於，居於。?抱：保守，守護。天：指人的天性。

譯文

子張問滿苟得說：「為什麼不修養德行呢？沒有好的德行，那麼就不被信任；不被信任，那麼就不被任用；不被任用，那麼就得不到利祿。所以，從名聲上來看，從實際利益上來考慮，合乎道義的確是正確的。如果拋開名利，返回到自己的內心，那麼作為一個士人，修養德行這件事，也不能有哪一天不去做吧？」滿苟得曰：「無恥的人富有，獲得更多的信任的人顯貴。那些得到大名厚利的人，差不多都在於無恥和獲得更多的信任。所以，從名聲上來看，從實際利益上來考慮，獲得更多的信任才的確是正確的選擇。如果拋開名利，返回到自己的內心，那麼作為一個士人的修養德行，應當是守護自身的天性吧？」

讀後感

在物慾橫流的現實社會中，人們為名忙，為利忙，奔波勞碌，很難把修養德行擺在議事日程上。在人的潛意識中，大概覺得難以定義修養德行的內涵，因而也難以說清楚修養德行的明確動機。

儒家宣揚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儒家經典中，孔子講的「好仁」「志於道」「懷德」「喻於義」「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等等，都是強調士人所學所思，不外於修養德行。曾子更是把「三省吾身」作為每天必修的功課，「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這三個方面都屬於修身的範疇。因此，莊子讓孔門十哲之一的子張來談修養德行的意義，自有特別的寓意。

子張先是完全從功利主義的角度談論修養德行的價值，認為從現實出發，只有修養德行，才能得到自己所追求的名利。即便拋開名利，作為一個士人，在按照一定的標準審視自己的內心時，倘若有不恰當的地方，而不及時反省改正，會造成良知的不安和煎熬，如此說來，修養德行也是必要的。

作為子張對立的一方，滿苟得這個名字其實有深意，按照唐代成玄英的解釋，意思是「苟且貪得以滿其心」。作為一個「求利之人」，他看到的社會現實是「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在道德淪喪的社會裡，無恥意味著做事毫無底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樣的人名利雙收，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那麼，何以「信」也能成為投機者的終南捷徑呢？

「信」本指言語真實，引申指誠實不欺，守信用。認為對方的言語是真實的，便是相信；認為對方誠實守信，便是信任。因此，按道理來說，信任應當建立在對對方的誠實守信之上。

然而，是與非、真與假的判斷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在真假難辨的情況下，人們便選擇性相信更符合自己情感的結論。人畢竟是情感動物，往往更傾向於信任自己喜愛和賞識之人。這樣說來，信任作為一種純主觀的判斷行為，同時也是一種情感活動，因而並無客觀標準的驗證。

唐代成玄英的疏解對這個「信」字作了精妙的闡發：「夫識廉知讓則貧，無恥貪殘則富；謙柔靜退則沈，多言誇伐則顯。」在一個社會中，講廉恥的謙謙君子生活在貧困中，而那些無恥貪婪的人可以佔有巨大的財富；堅守節操、默默做事的人永遠沒有出頭的機會，而擅長炒作、自吹自擂的人名聲大噪、飛黃騰達。這又是怎樣的一種社會啊！

因此，如何取得別人的信任成為一種技術，成為野心勃勃要出人頭地的人的敲門磚。他們極嫻熟而高超地運用這門技術，撈取名利，無往不勝。

滿苟得認為，即便拋開名利，作為一個士人，審視自己的內心，應該看到仁義忠信之類的德行修養其實是虛偽和矯飾的，與名利富貴一樣，都不過是蒙蔽人性、擾亂社會的禍亂之源。因此，正確的選擇應當是守護自身的天性。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