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寡婦真的不能再嫁嗎？

騰訊儒學·明德講堂

朱高正先生講《近思錄》

齊家之道第二

三、在古代，寡婦真的不能再嫁嗎？

好，我們再來看下一條。下一條非常有意思，大家來看看。

就有人問伊川：「孀婦於理似不可取，如何？」說死掉老公的寡婦，好像按照義理來講，不能再娶，怎麼樣？伊川說，是的，「凡取，以配身也。若取失節者以配身，是己失節也。」說，你要娶妻是要來配自己的，你如果娶了一個失掉氣節的人來配自己，就表示自己也失節了。

那個人又問：「或有孤孀貧弱無托者，可再嫁否？」人家就繼續問了，說如果有那一種「孤孀貧弱」——什麼叫「孤孀貧弱」？就是說她無依無靠的寡婦，而且非常的貧困，沒有依託，能夠再嫁嗎？伊川跟他說，「只是後世怕寒餓死，故有是說。然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伊川說，後世——也就後面的人——就是怕這樣的話會有人寒餓而死，所以有這種說法，他說餓死是小事，失節是大事。

我在這兒就告訴大家，這一條在後面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像清朝康熙年間，福建巡撫張伯行也是一代朱子學的大家，他看到這一條就把這一條抽掉了，換另外一條放在這裡，這表示張伯行對伊川了解也不夠。其實我這樣一講，你就清楚了。先不要講。我們現在隔三條來看第十七條。

十七條是伊川為他的父母所寫的行狀，我們來看看。他就在寫他的父親，也就是寫老程子——程珦，他說他父親的伯母劉氏寡居，「公奉養甚至」，說我爸爸的伯母劉氏因為已經守寡了，爸爸奉養她無微不至。「其女之夫死，公迎從女兄以歸。教養其子，均於子侄」，什麼意思？說，伯母的女兒的老公死了，那爸爸把他的堂姐接回家，教養他堂姐的子女就像自己的子侄一樣。然後接著說，堂姐的女兒嫁出去老公又死了，大家看看，連續三代，都死了丈夫。他說「公懼女兄之悲思，又取甥女以歸嫁之」，說我爸爸擔心堂姐難過，所以又把堂姐的女兒，也就他的甥女，外甥女，把她帶回到家裡來，又把她嫁出去。

我在這兒要告訴大家，朱熹是一代大儒，大家看看，在第十三條，明明伊川講，說你娶妻就是用來配身的，你如果娶了一個失節的人，那你自己也是失節。然後隔了三條之後，講到他自己的爸爸，伯母寡居，侍奉她無微不至；伯母的女兒，也就是他的堂姐，他的堂姐出嫁之後，老公死了，他把堂姐接回來，而且把堂姐的子女照顧像自己的侄兒一樣；等到堂姐的女兒出嫁之後，老公又死了，爸爸擔心堂姐難過，所以把他的甥女帶回家之後，又找了一戶人家把她給嫁出去了。

朱熹是負責編纂《近思錄》的人，因為朱熹在摘錄這個行狀的時候也是摘錄，不是整篇照引，他可以不把這一段放進來，朱熹為什麼把這一段放進來？就是因為在隔了三條的前面伊川有講一段話。在第十七條這裡，顯然伊川認為，他的爸爸這樣做是非常好的。一個會讀書的人讀到這裡，你就要動頭腦了，為什麼在第十三條明明伊川講，你要娶妻就是要配身的，你娶了一個失節的寡婦也代表自己失節，是吧？他講「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怎會隔了三條之後，伊川認為他爸爸把嫁出去的甥女接回家，只擔心他甥女的媽媽也就他爸爸的堂姐難過，又把她嫁出去了，為什麼？這就是我們讀書要細心的地方。

我認為朱熹刻意安排這樣，要我們針對這個問題去理解，我在這兒就把道理講給大家聽。因為伊川講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所以造成明清兩代很多人就批評這一條，其實我認為這些人書都沒有讀好。

我們仔細來看看，不管是伊川也好，朱熹也好，都一再表明了什麼立場？第一個，他們認為女子老公死了之後不宜再嫁，他們同時主張男子妻子死了之後也不宜再娶。不只是寡婦不可再嫁，鰥夫也可不可再娶。我在這兒舉個例子給大家看，像朱熹的好朋友——他的父親可是當朝宰相陳俊卿，那他的朋友的妹妹出嫁之後不久，老公死了，朱熹就寫了一封信告訴他的朋友說，你妹妹千萬不要再改嫁，要作為社會的表率，為什麼？因為你爸爸是當朝宰相。我們來看看，朱熹他自己怎麼做？朱熹活了七十一歲，朱熹四十七歲的時候，夫人去世了，而後他還活了二十四年，朱熹沒有再娶。所以說朱熹自己做到了，也就是說「寡婦不可再嫁，鰥夫也不可再娶」，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人家程頤跟朱熹都這樣講，所謂「寡婦不可再嫁，鰥夫不可再娶」，基本上是對有社會影響力的人來講，為什麼？在古代就是這樣，「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這什麼意思？也就是這種刑罰——朱元璋是不管這個的，連當朝大臣都可以當場打屁股，這個是違反中國歷來的禮教「刑不上大夫」的，為什麼？你要尊重士大夫，尊重讀書人，所以在古代，讀書人只要你有舉人的身份了，一到縣衙，一定要賜座的，只是升斗小民才要站立的，這是不一樣的，對讀書人要尊重。然後呢，「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因為禮繁文縟節，一般的老百姓怎麼可能去熟悉這個呢？所以你一般的老百姓不用去遵守這些繁文縟節。

好，那我在這裡就要告訴大家，朱熹跟程頤所講的，「鰥夫不可再娶，寡婦不可再嫁」，是指有社會地位的人而言。我打個比方，在古代，一個男子三十五歲，下面小孩八個，我現在問你，如果他沒有社會地位的話，家裡沒有傭人，一個男子怎麼來帶這八個小孩？怎麼來煮飯、洗衣服，還要到外面去種田，去賺錢，不可能的。所以針對沒有社會地位的人，你不能強求他。你有社會地位的人，你死了老婆有什麼關係？家裡傭人那麼多，照顧這些小孩成長，一點問題都沒有，但你要做社會表率，所以你雖然死了老婆，你不應該再娶，這是有道理的。

好，那所以說朱熹跟程頤都說，如果說對於這種底層民眾，你不可苛求的。你苛求，你做不到，不合人情義理，所以說大家要記住，「寡婦不可再嫁，鰥夫不可再娶」，是指有社會影響力的人。

我打個比方，大家想想看，像前美國肯尼迪總統被刺殺之後，他的夫人傑奎琳嫁給希臘的船王奧納西斯，反正美國也不是禮儀之邦，也就算了。你說要是在中國可接受不了，我打個比方，孫中山五十九歲的時候去世了，他的夫人宋慶齡女士跟他差二十七歲，才三十二歲而已。我問你，如果宋慶齡去嫁給一個日本的船王，你說一般老百姓能接受嗎？絕對接受不了。這就是說，「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也就是說你寡婦不可改嫁，這是針對有地位的人而言。

所以說我們在讀古書的時候，要這樣讀才能通情達理。古人一點都不含糊的，不會比我們笨，大家不要以為說古人就是隨隨便便，不講道理，沒那回事！所以說以這一條來講，這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

講者簡介

朱高正，1954年出生，南宋大儒朱熹的第26代孫。1977年台灣大學法律系畢業，1980年赴德國波恩大學深造，1985年獲哲學博士學位。1998年9月獲聘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特邀教授。博覽群籍，學貫中西，向以弘揚優秀傳統文化、重建中國文化主體意識、推動中國全方位現代化為己任。著有《近思錄通解》，德文著作《論康德的人權與基本民權學說》，易學專著《周易六十四卦通解》，《易經白話例題》，作品精選集《中華文化與中國未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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