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朝佳慶，乾隆畫里送吉祥！

「歲朝圖」題材是中國宋代皇宮中開始興起的一個繪畫題材，主要是從宋徽宗時特別流行，採用的畫法也是寫生畫法，形象逼真，內容也是冬天不易看到的花卉、樹木為主，寄託對春天的期待。

到明清時，「歲朝圖」有所變化，畫家將佛教的五件供器（蠟台、香爐等）畫在畫中，主要的是畫花卉為主，旁邊有五供器中的一件即可，如義大利籍畫家郎士寧畫的歲朝圖也是花瓶和花卉，只是到齊白石的筆下才從皇宮中走入平民化，畫中加入了鞭炮、茶壺等，都是表示大年新春到的意思。據介紹,清代每逢新春，宮廷畫師們便要按時呈交「年例畫」以供宮室春節點綴之需。擅長繪事的皇親貴胄、朝廷詞臣們也往往於此時以進畫的形式向皇帝恭賀新禧。甚至皇帝本人也會舉行「開筆式」,親繪《歲朝圖》，表達新年的喜悅和祝福。

清 弘曆 先春如意圖 紙本水墨 65.9x35cm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此畫為乾隆御筆。作於乾隆十九年（1754年），圖中以「梅」寓意先春報喜，以「瓶」寓意平安，以「荷」寓意祥和，以「柿」和「如意」寓意事事如意。乾隆，即愛新覺羅·弘曆，清高宗，清朝第六為皇帝，擅畫山水、花卉、梅蘭竹石，字學趙孟頫，山水師法董其昌，以中鋒草隸之法，得古秀深逸之趣。

弘曆御筆壬子歲朝圖（故237142）

弘曆御筆壬子歲朝圖，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紙本，墨筆，縱90cm，橫50cm。繪有三羊開泰、梅花，羊毛的質感在方寸間表現得頗為到位。詩塘上題「履安」二字。是年弘曆81歲。

印文：

八征耄念、石渠寶笈所藏、八征耄念之寶、自強不息、太上皇帝寶、天地為師、筆花春雨、螭藻為春、宣統尊親之寶，

詩文：

壬歲壬之日，重重振美春，三陽資氣始，萬福迓天申東陸初傳德，西師顧報祥，律音合太簇，物意向句芒。廿四輪旋節與中，今年春兩遇鴻蒙，一心雖共時消息，

方寸恆存敬畏衷。

5弘曆御筆己丑歲朝圖（故237150）

弘曆御筆己丑歲朝圖，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紙本，設色，縱90cm，橫50cm。水仙畫工精麗。詩塘上題「履慶」二字。是年弘曆58歲。

印文：

乾隆宸翰、太上皇帝、石渠寶笈所藏、乾、隆、天地一家春、寓意真可人、深心託豪素、宣統尊親之寶

詩文：

冬至前月度，立春今日輪，四十五晝夜，五百卅時辰。愛日萱闈永，條風蘭戺宣，宮庭多喜事，屢報見曾元。日幹五行時節方，都欣重疊兆金穰，兆斯佳矣春才始，較雨量晴事正長。

4弘曆御筆丁亥歲朝圖（故237140）

弘曆御筆丁亥歲朝圖，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紙本，設色，縱90cm，橫50cm。繪有瓶、梅、如意、百合、柿子，畫風工麗。詩塘上題「盎春」二字。是年弘曆56歲。

印文：

乾隆御筆、太上皇帝、石渠寶笈所藏、乾、隆、天地一家春、摛藻為春、涉筆偶值幾閑、宣統尊親之寶

詩文：

南郊祈穀日，東陸立春時，西母増遐算，北辰迓介禧，有數詩三百，無邪蔽一言，青屏詠春帖，丹扆體乾元。棣通一氣轉洪鈞，日吉欣逢葉悉新，蕩蕩九瀛知令節，熙熙萬物望昌辰。

3弘曆御筆甲申歲朝圖（故237165）

弘曆御筆甲申歲朝圖，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紙本，設色，縱90cm，橫50cm。繪有瓶、梅、水仙、蘿蔔、松柏、靈芝、盆景，畫風工麗。詩塘上題「開韶」二字。是年弘曆53歲。

印文：乾隆御筆、太上皇帝、石渠寶笈所藏、幾暇怡情、乾隆宸翰、天地一家春、摛藻為春、宣統尊親之寶

詩文：

慎微欽出甲，敬始肇申堅，瑞律元正後，祥花臘日前，月竁天方接，朝正並賀春，布徳須教浹，寧惟九域民。今歲甲申乙卯日大清一百廿年春。敬天法祖政由舊，較雨量晴律轉新。

——銘志紀念清王朝120周年，不忘並履行著自己的使命之意

2弘曆御筆庚辰歲朝圖（故237144）

弘曆御筆庚辰歲朝圖，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紙本，墨筆水仙，縱90cm，橫50cm。此圖繪製運用西洋畫法，明暗立體效果明顯。詩塘上題「韶華」二字。是年弘曆49歲。

印文：太上皇帝寶、石渠寶笈所藏、幾暇怡情、得佳趣、天地一家春、新藻發春妍、扇以淳風、宣統尊親之寶

詩文：

臘半發青陽，曉春萃百祥，十干周復始，又慶值金穰，東陸延禧肇，西師告武成，南端雙鳳闕，北拱萬年清。嚕斯訥黙會文同，測景詳求昏旦中，從此凹睛凸鼻軰，一齊受吏驗東風。

1弘曆御筆丙子歲朝圖（故237161）

弘曆御筆丙子歲朝圖，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紙本，墨筆，縱90cm，橫50cm。繪有瓶、竹、靈芝、蘿蔔、新春大吉字條，此圖運筆墨色濃淡間頗有意趣。詩塘上題「同風」二字。是年弘曆45歲。

印文：乾隆御筆、石渠寶笈所藏、 得佳趣、 幾暇怡情、乾隆宸翰、 太上皇帝、天地一家春、扇以淳風、摛藻為春、 宣統尊親之寶

詩文：

歲紀重開子，星杓又指寅，天涯息征戰，歌舞太平春。烏孫歸去各封汗，協紀明時命五官，訛正從前珠露海，條風翹首向東看。

《歲朝圖》里看乾隆

◎ 孟暉

也許，乾隆花了一生全部的力氣，都是在努力證明他是英偉祖父的好孫子，精明父親的好兒子，中原文化的好學生，大清王朝的好皇帝。為了證明他的優秀，太過用心，反而露了刻意的形跡。用今天青年人的話來說，就是「戲演過了」。不但要做一位完美的偉大君主，同時還要過火地表演一位完美的偉大君主，在這一點上，乾隆其實與法國的路易十四有相像之處。至少，這是我在看到他的這組《歲朝圖》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浮起的感覺。

像乾隆的所有詩文書畫作品一樣，在其中，你看不到陶冶藝術之中的自得其樂，卻感到要向自己同時也向世界證明「我風雅」的緊張心緒。畫《歲朝圖》這類作品，甚至拿這樣的畫作賞賜臣下，是明朝皇帝開的風氣吧，乾隆所作《歲朝圖》諸圖，其中若干題材明顯是取法前代帝王的同類畫作，但，明朝皇帝的筆端所流露的情緒明顯要輕鬆瀟洒得多。比如明憲宗朱見深畫有《歲朝佳兆圖》—這幅作品或許名為《百事如意》更為切題，畫面的主題有二，一是當時最重要、最流行的吉祥題材「鍾馗迎福、驅魅」（《長物志》「懸畫月令」），表現為金剛怒目式的鐘馗，抬眼看向空中翩飛的一隻紅蝙蝠；同時，還融入「百事如意」的主題，鍾馗旁伴隨一位形象帶幽默色彩的小鬼，小鬼高舉的盤中盛有柏枝、雙柿，鍾馗手中則持有一柄如意，畫面上方更有御筆題字「柏柿如意」。荒唐的是，朱見深在畫上的御題詩居然不押韻！明朝皇帝中比較普遍的玩世不恭風格，在這一處細節上再次得到了表現。

明 朱見深 歲朝佳兆圖 紙本設色 59.97x35.50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在乾隆的作品中，恰恰有兩幅繪畫分別演繹了《歲朝佳兆圖》中的雙重主題。《喜報春信》圖中，鍾馗秉笏而立，望向空中的紅蝙蝠，御筆題詞：「乙亥立春日，仿唐寅法，於長春書屋。」為了討個「福壽長春」的吉利，居然特意到長春書屋去畫這幅畫，認真不苟到這樣的地步，實在逗人莞爾。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這樣的人也未免刻板得無趣吧。

「百事如意」的主題則見於《壺天春信》一圖，據題辭可知此畫乃「癸未新正」作於重華宮，是新年伊始的祈福證祥之作。工筆設色的風格，冰紋膽瓶里梅枝吐蕊，瓶前有水仙競妍，此外則是如意、柿子、蘋果、百合。梅花與水仙無疑象徵著冬天的特定時序，而如意等則呈現著吉祥涵義。用筆設色一絲不苟，形象也很清雅，但是，整個畫面顯得過於小心，缺乏自由揮灑的氣度。相比明憲宗的《歲朝佳兆圖》，你會覺得這一幅《壺天春信》圖似乎少一點自信。

其實，歷朝皇帝作畫，乃至自詡風雅的貴族們作畫，大抵都如惜春之「創作」《大觀園圖》——《紅樓夢》真是了不起，提供了那麼多的消息，讓我們全面了解到傳統貴族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當他們不僅是閑來隨便畫幾筆遣興，而是要拿出一幅裝門面的完整作品之時，事情是怎樣的進行。小說中交代，惜春之作畫，其實是由內行的清客們代為準備好一切，包括打好底稿，調好顏料，輪到四小姐的工序，只不過是在底稿上描畫完成而已。其實，帝王們的繪事又何嘗不是如此，明宣宗朱瞻基喜歡作畫，但每當揮毫染翰的時候，「必召畫史於旁，稍不如意，即令修飾」（沉濟寧《彝齋麝鳴錄》）；慈禧太后作畫，也是由女畫家繆嘉蕙等人在旁侍應，甚至直接捉刀。乾隆皇帝的「畫作」自然也不會例外，實際上，由於他下筆太過拘謹，畫面是按照事先擬好的底稿依樣畫葫蘆而成，這一情況幾乎讓人可以一眼看破。並且，不得不承認，同樣都是有畫工幫忙，明宣宗的《戲寫三陽開泰圖》，相比乾隆同樣以「三羊開泰」為題材的《履安》一圖，要有靈氣得多。雖然乾隆的鑒賞水平讓人不敢小看，但是，在創作上，他顯得沒有畫家的天分。

更有意思的是，乾隆每作《歲朝圖》，一定要題詩，而這些題詩一概被他稱為「春帖子」。在其《同風》一作中，便題明：「丙子春帖子二首，御制歲朝圖並書。」意味深長的是，畫面中，瓶中竹枝上掛著一條春幡隨輕風飄蕩。立春這一天，從皇帝到百姓，人人頭上都要 戴春幡，表示迎接春天，這是唐宋時代的習俗。學士院的大臣們要撰寫寓意吉祥、應和節景的詩詞，書寫在縷金的紅羅帖上，在立春之日進獻給天子、皇后以及各位妃嬪，以示賀春之意，則是宋代朝廷獨有的熱鬧。畫中的花瓶後還有一隻圓盤，盤中盛有兩隻蘿蔔，此一細節固然反映了當時立春日吃蘿蔔「咬春」的民俗，但是，也一樣可以銜接上遙遠年代的往事，據記載，東晉的時候就曾有立春日「以蘆菔（蘿蔔）、芽菜為菜盤相饋遺」的做法（《山堂肆考》）。乾隆一定要將自己的所為與往昔皇朝的舊典故相聯繫在一起，恐怕還是意在強調自己對於中原文化的熟諳，也就是給自己的正統性鍍金吧。時時刻刻不忘了把自己與既往的中原文化傳統焊接在一起，其實恰恰反映了乾隆對於以外族入主中原這一事實的敏感，反映了他念念在斯於證明本朝合法性的急切。可是，當初，宋代天子與后妃們是安享文臣們撰進春帖子，並不需天子自己費力動筆寫春帖啊。

然而，面對乾隆這些毫無「繪畫性」可言的繪畫，後人又該怎樣理解呢？僅僅以藝術水平不高為這些畫下判決？意味深長的，《同風》一作呈現著象徵古老中原文明傳統的形象，題寫其上的兩首「春帖子」詩卻談論的是時事：

歲紀重開子，星杓又指寅。天涯息征戰，歌舞太平春。

烏孫歸去各封汗，協紀明時命五官。訛正從前珠露海，條風翹首向東看。

像乾隆的一切詩篇一樣，這兩首詩實在乏味到讓人無話可說。然而，在乏味的詞句下，卻也明顯可以感到一位雄主的廓大襟懷。更何況，《乾隆御制詩集》中收有這兩首詩，而在「訛正從前珠露海」一句後有作者自註：「蒙古推步家謂之『珠露海』，準噶爾舊有之，茲以歸我版圖，命何國宗等挈儀器往測晷度，注之憲書，以示同文。」原來，這似乎貌不驚人的《歲朝圖》，深意在於銘記平定準噶爾叛亂、重新測定疆土版圖並記之於國典的不朽功業！知道了這一暗含的主題之後，再看畫中隨春風滌盪的幡條，分明象徵著東風送暖，春滿人間，乾隆堆砌在畫中的複雜寄託便有些打動人心了吧。乾隆曾經聲明：「予向來吟詠，不屑為風雲雨露之詞。每有關政典之大事者，必有詩紀事。」（《乾隆御制詩餘集》卷二《惠山園八景》詩注）繪畫，在他手裡被賦予了同樣的功用啊，不關「風雲雨露」，卻成為「政典之大事」的圖像標識。因此，詩與畫的寡情少趣，某種程度上也是乾隆有意的選擇。

喜愛藝術與文學的人當然不會喜歡乾隆的這種功利態度。不過，乾隆的這一幅《同風》，很奇怪的，讓我想起宋人汪卓的一首《賀新郎》詞，該詞有作者題注為：「開禧丁卯端午中都借石林韻。」詞曰：

貼子傳新語。問自來、翰林學士，幾多人數。或道江心空鑄鏡，或道艾人如舞。或更道、冰盤消暑。或道芸香能去蠹，有宮中、鬥草盈盈女。都不管，道何許。

離騷古意盈洲渚。也莫道、龍舟吊屈，浪花吹雨。只有辟兵符子好，少有詞人拈取。誰肯向、帖中道與。絕口用兵兩個字，是老臣、忠愛知難阻。寫此句，絳紗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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